138、第一百三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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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宁跌坐于地，冷汗涔涔。
是的，他至今还记得，当时娘亲提起公主，始终口气怨毒不屑，始终强调按伦常，公主就只能是个姨娘，她才是正牌的状元夫人。
“每日晨昏定省，早晚请安，她一样也少不得！”母亲当时恨恨道。
可怜秦香莲当时并没有认识到，她苦难的真正根源是陈世美的不仁不义，却将所有的仇恨与不平，都对准了其实和她同样无辜的公主，并且努力将自己所有的对立情绪，都灌输给了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楚瑜看着陈宁，缓缓道：“我曾听大人提及此案。言道当初……唉！秦香莲当时四处喊冤哭诉，将此案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陈世美唯恐此事传入官家的耳中，急怒之下，对秦香莲动了杀机。”
而在那之前，包大人还劝秦香莲不妨委屈，不过是个名分之争，大不了让公主为正，她为妾，各方便可相安无事。
无论如何，那毕竟是公主，先皇最疼爱的女儿、当今圣上唯一的妹妹，哪有让堂堂一名公主与人为妾的道理？
但秦香莲拒绝了。
她目不识丁，对于大人的劝解也说不出什么道理，却有着自己的傲气与狠倔。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个担不起事的丈夫，全凭她一人操持才有了今日，辛辛苦苦为了这个家操持多年，期间吃了数不尽的苦头，受了道不尽的委屈，眼看就要出头了，而今就这般将努力了近十年的成果拱手让人？她怎能甘心？！
凭甚地对方是公主，就该顺理成章享有这一切？公主？！公主也不能违了天理伦常！
那是公主，青春妙龄貌美如花，又高贵富有，现在除了名分，自己还能拿什么跟人争？退而为妾？笑话！她为了这个家，一辈子含辛茹苦任劳任怨，现在还退而为妾，那就是从今后还要对这个抢了自己丈夫的公主低三下四，跪拜礼让？！
她退而为妾，成全了这一对狗男女，太平无事以后，谁还会再将她当人看？就她而今这副见识样子，怎么跟青春娇艳的公主争宠？
到时候，就连两个孩子都得改口管公主叫娘，而管自己这个亲生母亲，却只能叫姨娘！
她秦香莲，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因此，她死死咬定了道理，丝毫不肯退让，一味坚持她才是正牌的状元夫人，公主虽然贵为公主，但也得按伦理纲常，老老实实做妾。
面对这样一个妇人，即使是包大人的劝解也无效。而面对事态发展的后果，秦香莲的回答也只有一句：“民妇堂堂正正认回丈夫，何错之有？！”
她只是简单地认定自己并没有做错，既然没错，就该坚持到底。既然错的那个人不是她，就不该让她一个人去承担所有的委屈。
前头的日子已经太苦了，但好歹苦得有盼头，而今还要继续苦下去且再没有了盼头，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时候，在已然偏执的她眼里，与状元夫人的名分相比，其余的一切都算不了什么。
可她却不去想，在威仪的皇家眼里，与颜面尊严相比，陈世美一条命也算不了什么。
而当时在陈世美眼里，秦香莲酒已经从一个糟糠之妻，彻彻底底变成了要害他性命、斩断他幸福生活的妖魔。
心心念念间，所有的怨毒都化为了一句诅咒——她要是死了该多好。她要是死了，就天下太平，一切都称心如意了。是的，她早该死了！
这怨毒促使陈世美终于作出了那样的决定，也就是这个决定，最终将他送上了开封府的铡刀。
这之后，尘埃终落定。
阴间多了一个怨鬼，世上多了两个寡妇。
秦香莲终于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可陈世美死了，她所求得的一切，也都没有了意义。
于是仅仅半年之后，状元夫人撒手人寰，丢下了当时年仅八岁的陈宁和不足三岁的陈盈盈。
两个孩子在开封街头流落了足足三个月，饥寒交迫、奄奄一息，被无意中路过的昌平公主认了出来，接触到两个孩子目光的一瞬间，她的心被刺得一痛。
她犹记当初，秦香莲与陈世美对质，吵得不可开交，两个孩子站在秦香莲身后，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自己，怯生生的，两眼清亮明晰，衣着陈旧但整洁干净，俱是清秀可爱、天真烂漫的好模样，与眼前这般狼狈仓皇、奄奄一息的模样相较，真真是天差地别得叫人心痛。
无论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从始至终，受难最大的不也是他们？我尚可衣食无忧，伤春悲秋，可怜这两个孩子，小小年纪成了无亲无故的孤儿，连生计都堪忧。
昌平想到此便未免不忍，长长一叹，放下了帘子，转而吩咐了小柔。
这之后，兄妹俩就被人带到了一处清幽的别院，作为普通人家衣食无忧的少爷小姐安顿下来。
昌平公主闲暇无事时也常去探望，并不对他们提起自己的身份，但也不掩饰自己的冷淡与疏离。
小柔曾劝她，这两个孩子的存在，对她而言是一根刺，时时提醒着那段过去。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昌平公主都没有义务要为了这两个孩子，去时时忍受回忆的折磨。
“既不忍他们流落街头，不妨为他们找了好人家收养了，便已是尽了一份善心，再给些银两，都已是仁至义尽，何必再与他们多生瓜葛？平白为他们如此牵挂，又可会为公主落下个好来？”小柔叹道。
昌平也知道，小柔的法子是最好的。但鬼使神差地，她却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坚持将这两个孩子留在别院中亲自抚养。虽然平日里淡淡的，却又是真的关心他们。
事到如今，其实昌平并不恨秦香莲，甚至对她半是同情半是敬重。
昌平生来就是个公主，未曾体会平民百姓的生活滋味，却曾听父皇提过贫民生活之苦，为生计奔波之痛。所以像秦香莲那样的一个女人，独自一人撑起一个家，上侍奉公婆，下照料孩子，另还要服侍一个只会读书谈风月的丈夫，昌平心中其实对秦香莲真是十分敬重。
只可惜……
唉！罢了。不提也罢。
昌平公主深深一叹：“我若不是公主，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儿，或许未有此祸。但我若不是公主，此番事情落在头上，也是平白无故地由明媒正娶的正妻成了小妾，到那时，我又何辜？”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平静而疲倦，目光之中也终于多了几许哀怨。
而这一切陈宁却只是看不见，他呆坐于地，过了一阵，眼泪终是怔怔地流了下来，喃喃涩声道：“我时常在想，我若不是陈家的孩子，只是路边流浪的小猫小狗，你是否会多看我一眼？目光之中，亦可会多些怜惜？”
昌平听他此言登时怔住，便看见陈宁垂首从地上起来，也不看她，径直拉起妹妹的手，蹒跚地向来路回去了。
楚瑜走到她身边，轻轻叹道：“你道他还是个当初那个因为家仇而别扭的孩子，当真什么都不懂么？”
铡美案的时候陈宁已经八岁了。巨大的变故让这个年仅八岁的孩子学会记住太多事情，却还一时没有学会忘却。
他忘不了家破人亡与这位公主的莫大关联，又无法忽视公主对自己兄妹的悉心照料。是以几年间，正如公主对他们兄妹的态度一样，陈宁对公主，也是那样不冷不热地别扭着。
公主在的时候，他对她言辞刻薄仇恨，但公主不在，他又会想尽了办法惹出一些事端来，让公主不得不亲自回来收拾残局。
但不论什么情形，公主对他永远是那样淡漠而疏离，对于他的挑衅与捣乱，也从不生气或管教，甚至偶尔看他的眼神，也都是那样淡淡的。
于是几年间，双方就这样尴尬地相处，只有什么都不懂的盈盈活得最是简单快乐。
在她心里一直就认定公主是她的娘亲，又漂亮又善良，虽然淡淡的，但真的对她好。而哥哥也是极好极好的。这样，自己还有什么不开心呢？
所以这件事里从头到尾，只有盈盈觉得自己很幸福。
而陈宁……
“你一直以为陈宁恨你。但事实上，他迄今为止所作的一切，仅仅只是为了吸引你的关心。”
“他既无法像盈盈那样简单快乐，也无法让自己恨你。就像其他所有孤独而偏执矛盾的孩子那样，他倔强而刻薄、惹是生非、不可理喻。其实一切，不过是想要吸引你的注意，让自己得到一些哪怕是责打的关切。”
“其实，”楚瑜看着昌平，深深一叹，“过去的事，孩子们早已放下了，真正放不下的那人却是你自己。”
昌平闻言呆了呆，禁不住扭头，看着渐渐远去的陈宁与盈盈，一时竟怔忡无语。
便在这时，远远的飞尘一抹，竟有一骑飞奔而来，却是阿海急急奔来，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喘个不住，却是话都说不利落：“公……公主，太后，太后不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