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十年不相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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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梁凤历元年阴历二月上旬（西元913年阳历三月中旬），前唐平原公主李檍与霓儿母女俩收到了来自凤翔的两封信，一人一封。宋侃写给霓儿的信相当简短，只表示很高兴霓儿已会写信了，很期待将要见到尚未谋面的霓儿。他另一封给李檍的信则写得很长，工整的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三大张信纸，详细叙述了别后将近十年的坎坷经历...
原来，自从大唐皇室于天复四年（西元904年）初春被迫放弃京城长安，李檍与宋侃之间通信因此断绝以后，宋侃曾经试图在半夜骑马溜出凤翔，意欲乔装平民，前往大唐新首都洛阳，却被父亲李茂贞的手下抓了回去。后来，李茂贞为了根除宋侃潜逃的念头，故意在跟蜀王王建谈和结盟时，交出宋侃给蜀国当人质。
那是大唐天佑三年阴历八月四日（西元906年阳历八月二十六日）。当时，王建的兵力强于李茂贞，已在两国一些摩擦之中占了上风，但是王建采纳了节度使判官冯涓的谏言，宁愿留着李茂贞的歧国，作为阻挡晋、梁两国的屏障。王建向李茂贞示好，主动提议联姻，要嫁一个女儿到歧国给李茂贞的侄子李继崇。李茂贞礼尚往来，就把宋侃送去了蜀国。
李茂贞这种做法，等于一石二鸟；一方面讨好王建，另一方面也让宋侃明白，此去的用意在于担保歧国对蜀国的诚意，那么，宋侃当然必须乖乖待在蜀国。不然，即使宋侃是为个人原因而擅自离开，王建也可能用来指控歧国毁约，以此为藉口，出兵歧国。这样一来，只要宋侃在乎歧国的安危，就绝对不敢再筹划私逃去洛阳找李檍了。
所谓知子莫若父，李茂贞果然看准了宋侃重视忠孝，做不到只为儿女私情而罔顾大局。这就是为何宋侃到了蜀国以后，放弃了独往洛阳的计划，凡事听命于王建，但求确保蜀国不再攻伐歧国。
王建待宋侃不薄，委任宋侃治理彭州（位于后世的四川省成都市西北方），只是当然派了亲信暗中监视宋侃。宋侃则战战兢兢，尽量做好份内之事，从不落下任何话柄。
就在这段时期，王建眼看宋侃孑然一身，有心赐婚，而私下询问宋侃的意愿。宋侃坦白告知自己依然系念曾经明媒正娶的大唐平原公主，盼望能有一天破镜重圆。王建听了，甚感同情，故而并不勉强宋侃另娶，但执意赠送两名侍女给宋侃作妾。宋侃难以推辞，只好接受了。
宋侃收下那两名侍妾之后，尽量设法不让她们两人怀孕，因为，宋侃记得李檍说过，决不会同意驸马纳妾。宋侃打算若有一天能与李檍重聚，就遣散那两名侍妾，那自然得要在她们都没生孩子的情况之下，才比较好办...
李檍看到了宋侃信上这一段，不禁面露微笑，心想自己可的确容不下那两名侍妾，最好宋侃先把她们两人打发走，再来接妻女去凤翔...
不过，李檍拿着信纸，继续往下看，就晓得那两名侍妾早已不在宋侃身边了。那是由于李茂贞在朱梁代唐以后，尽管曾与王建、李克用两人联名发表檄文要讨伐朱温、光复大唐，却未能真正结盟，反倒在不到四年后毁约攻蜀，逼得身为人质的宋侃赶紧换上庶民服装潜逃，匆忙之间，难免谁也顾不得，只管单独开溜...
李茂贞之所以对蜀国重启干戈，主因是王建嫁到歧国的女儿嫌弃丈夫酗酒，趁着归宁，请求从此留在蜀国，再也不回歧国，而已在蜀国称帝的王建予以许可，使得李茂贞闻讯大为光火！李茂贞发兵攻打蜀国，事先纵然偷偷派人潜入蜀国，泄露了风声给宋侃，可是战争爆发得未免太快，宋侃差点来不及逃出彭州！
从彭州逃亡，真是宋侃一生最艰辛的一段旅程！在两军激战之际，宋侃躲进了深山，过着如同野人一般的生活。他钻木取火，每晚在靠近山泉的一个岩洞口生起一堆柴火，凭着火光预防野兽入侵，才得以安心睡在山洞内的泥地上。睡到天亮了，他就走出岩洞去饮泉、漱洗、觅食。所幸季节正值春天，山林中有春笋以及蕨菜可供摘采，又适逢鸟类繁殖期，只要他找到一个鸟巢，就有一窝鸟蛋可吃。生吞鸟蛋成为他丛林生涯的至高享受！
有时候，宋侃猎捕了野鸟或小型野兽，就带回岩洞去烧烤。然而，他没有锅子可用，干脆不拔鸟羽，也不剥兽皮，把整只猎物直接丢进火中，等到烤熟了，再放凉了，才剥开来吃。那些肉通常太焦或太生，火候从不曾对过，而且不免带有血腥味，相当难吃，他却只能饥不择食。
除了填饱肚子以外，宋侃野外求生最大的难题在于脚部。他穿上山的布靴日渐磨损，终致破裂，但若在蛮荒山区赤足行走，脚底很容易刮破、感染而带来生命危险。换言之，鞋子必不可少。因此，他利用原有残破布靴的鞋底，加上晒干的许多条野草，编织了一双草鞋。数月后，他徒步下山探问战争是否已结束，就是穿着自制的草鞋。至于他骑上山的那匹马，则早已不知为何，某一天突然暴毙了。
宋侃不忍心吃马肉，只在埋葬整匹马之前割下了马鬃，带下山去卖钱。虽然那所得甚少，但他过往几个月在山林间根本毫无开销，从彭州带出来的银子几乎原封不动，自有足够的数目让他新买一匹马，而还有节餘。他单骑驰往洛阳，沿途走走停停，偶尔打些零工，以增加盘缠，总算如愿到达了洛阳，却在洛阳打探消息时，惊闻前朝平原公主已被赐给郢王为姬妾！他大失所望，唯有黯然返回家乡凤翔...
当宋侃回到凤翔时，他整个人完全瘦脱了形，皮肤又像晒焦了一般，黝黑无比，简直让他父亲、嫡母、兄弟们都认不出来了。生平第一次，宋侃看见铁面猛将父亲眼中冒出了泪水...
李茂贞伐蜀失败后，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锐气也消磨了不少，对儿子们亦不复以往的严厉。特别是对劫后餘生的宋侃，李茂贞再也不颐指气使，变得很肯让宋侃自己做主。宋侃无意再娶，李茂贞也不勉强他，只赐给了他一名侍妾。宋侃很少与那名侍妾同房，难怪那名侍妾并不曾怀孕。于是，宋侃在写给李檍的信上明言：待迎公主归，将遣之...
从宋侃这封长信的字里行间，李檍看得出来，宋侃当初的一片痴心，在过去十年之内分毫未变！这种真情流露让李檍看着、看着，不由得泪如雨下，染晕了信上的黑字...
宋侃随信附上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说是给公主带霓儿回洛阳城暂居几天的生活费，以及添购衣物的置装费。这是因为，宋侃想到了一个男人不便到尼姑庵借住，才约李檍与霓儿于阴历二月二十一日（阳历三月三十一日）午时在洛阳城永泰坊的坊门口见面，然后一家三口即可在李檍母女已入住的客栈休息几天，再回凤翔。
李檍认为，宋侃这样设想很周到。尤其窝心的是，阴历二月二十一日是霓儿虚岁十岁生日，宋侃选定这一天团聚，实在是再恰当也不过了！
根据宋侃信上所言，在李檍看信的时候，宋侃应已从凤翔驾马车出发了。只由于时局混乱，说不准路上会不会有所耽搁，才难以预计会在哪一天抵达洛阳，但只要不出意外，理当在阴历二月中旬到得了。因此，约在阴历二月二十一日见面，可谓稳妥的做法。李檍这么估算了一下，就决定在阴历二月十五日（阳历三月二十五日）带霓儿下山，同时暗想：如果宋侃已经到达了洛阳，说不定会在街上巧遇...
李檍带霓儿来到了洛阳城最大的市集南市，住进了南市东面靠近永泰坊的一家客栈。当天夜晚，李檍透过客栈楼窗望见了一轮皓月，不禁默祷：但愿宋侃一路平安，一家三口能够顺利团圆如满月...
次日李檍带着霓儿逛南市，尽管并未遇见宋侃，母女俩却玩得很开心。南市有数百家商店，各种货品琳琅满目，一天之内绝对看不完。母女俩傍晚回客栈时，难免意犹未尽，李檍就告诉霓儿：接下来几天还可以再出去逛街。
当时，李檍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夜过去，醒来面对的洛阳城竟会是一片混乱！从客栈楼窗望出去，只见街道上到处都是步兵在给每个行人、摊贩搜身。有些步兵甚至仗着武力，公然夺取财物！同时，各家商店一概门户紧闭...
这是怎么回事？李檍大惑不解，赶快去找客栈伙计打听。结果，客栈伙计只知道，皇宫禁军宣布全城戒严，显然皇宫之中刚刚发生了大事，但是，民间无人知晓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檍听了，顿生不妙的预感！她挂念情同姐妹的张贞娘，也无法否认自己多少有点关心朱友珪，不由得满怀焦虑，坐立难安...
后来到了下午，李檍透窗瞧见街头站岗的士兵们都撤走了，就嘱咐霓儿乖乖待在客栈房间内练习书法，而独自步行前往宫城后门。她准备出示张贞娘所给予特许入宫的皇后手谕，以通过皇宫后门守卫的关卡，进去看看情况...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十年不相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