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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郢王终弒父 ...

  •   朱梁开平二年阴历二月二十一日(西元908年阳历三月二十六日),开国皇帝朱温派人毒杀了退位降为济阴王的前唐皇帝李柷,对外宣称虚岁年仅十七的济阴王在曹州(后世的山东省菏泽县)病逝了。朱温之所以容不下李柷,最主要的原因是,各地军阀诸如太原的李克用与李存勖父子、凤翔的李茂贞、西川的王建等人,都保留大唐正朔,尊奉天佑帝为天下共主,而朱温要斩断他们打着复唐旗号以扩张地盘的指望。

      数日后,李柷猝逝的噩耗传入了郢王府。身为郢王姬妾的前唐平原公主李檍不免为同父同母的九弟去世而痛哭了一场。此外,李檍也获悉,原本跟九弟同住的妹妹们都被朱温分配到各个功臣的府邸去作童养媳了,而比九弟年岁更小的几个弟弟则仍留在在曹州的济阴王府,靠朱温给的抚恤金维生。李檍不免担忧:那几个幼弟,恐怕都活不到长大成人,迟早都会被朱温除掉!

      忧心与伤心之餘,李檍也不禁感慨九弟的忌日,居然是名义上的幼妹、实质上的女儿的生日!

      霓儿虚岁五岁了,渐渐开始懂事。她对于曾经假借母后之名抚育过她的亲外婆毫无印象,小小心灵中最亲的人就是她不知实为生母的二姐。在郢王府,李檍与霓儿的住处有一个专属的庭院,可供李檍带着霓儿嬉戏。李檍很少带霓儿踏出这个小院子。郢王朱友珪则从不曾光临。母女俩通常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然而,李檍自有办法透过郢王府的仆婢们来获悉外界所有动态。她尽量多给仆婢们赏钱,使得他们每天来送饭、打扫,或做别的杂务时,都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打从开平元年(西元907年)秋末冬初算起,每隔两三个月,郢王妃张贞娘必会找藉口回家一趟,而李檍就会把霓儿交给一名丫鬟帮忙看着,独自去见张贞娘。张贞娘总会将朱温最近所作所为全盘告知李檍,钜细靡遗,也就难免说出了李檍同父异母的几个幼弟几乎全数遇害,唯有一个十六弟李禔失踪了,朱温仍在派人全力搜寻...

      每次听完张贞娘一番叙述,李檍对朱温的仇恨就又加深一层。不过,李檍尽量不动声色。

      有时候,朱友珪也会来加入张贞娘与李檍的密谈,三人一起商议如何利用局势来扩展友珪的实力。为了减轻朱友珪夫妇的心理负担,李檍往往以唐太宗上位的实例来激励他们俩,让他们俩自认目标只是迫使父皇成为太上皇,不算太大逆不道。他们俩都浑然不知,李檍私下判断:宫廷政变很难做到不流血,到时候,朱友珪恐怕会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使朱友珪实在狠不下心弑父,当时留下了朱温一条命,那之后,自己要去谋害身受软禁的朱温,应会很容易...

      李檍打定了主意,态度就显得非常镇静自如。在这三人之中,尽管李檍实际年龄比朱友珪小三岁,比张贞娘小一岁,言谈之间却像个姐姐一样给予他们夫妻俩忠告。李檍本人察觉到了这一点,未免暗叹:想必是亲身经历了太多苦难,才造成自己思想早熟吧!

      同时,李檍也注意到了朱友珪屡屡凝望张贞娘的痴迷眼神,好像世间只有贞娘一个女人!这难免引起了李檍自怜目前没有男人疼愛,而有些黯然神伤...

      所幸李檍记得,在自己与宋侃短暂相处期间,也感受过类似的专注眼神。至于也曾有过一段情的孙德昭,则被愛恨分明的李檍完全否定,而从记忆中抹除了。每当李檍回顾过往,怀念与宋侃共渡的美好时光,总不免越发痛恨朱温破坏了良缘!不过,纵然李檍天天都恨不得拿把刀子闯进皇宫去刺杀朱温,她竭力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天性机灵的李檍看出了朱友珪夫妇才是可用来报复朱温的最佳利器。尤其到了这一年阴历三月以后,她百分之百确定...

      这一年阴历三月,朱温亲征泽州(在后世的山西省)。张贞娘得以在朱温离宫后返回郢王府,并且趁着朱温在外作战必会耗时数月,能在郢王府住久一些,而朱友珪在这段期间也都不必上早朝,自会有较多空闲。起初,他们俩都不免为此兴奋。一连三天,两人整天待在主卧房内,每天只让仆婢们进去两次,一次送饭,另一次拿洗过的木质马桶去替换房内用脏的那一个。夫妻俩简直废寝忘食,昼夜欢愛...

      其中有一天下午,李檍偶尔经过他们俩的套房外面,不小心透过了微开的窗缝,窥见了他们俩恨不得融入对方的狂野激情!李檍真是忍不住向往那种身心皆相许的极致...

      谁也料想不到,在张贞娘回到家来的第四天,竟发现该来的月信没来!

      由于张贞娘与朱友珪这次重聚时间还很短,尽管当代并没有计算排卵期的方法,却也大致推断得出来,若是真有了,这一胎八成是朱温播下的种子!因此,夫妻两人皆盼望,这只是月信稍迟而已,并非怀孕。偏偏,他们俩心烦气躁等了几天,贞娘的月信就是不来!友珪不得不请大夫来给贞娘把脉...

      贞娘一让大夫验出了孕脉,随即脱口大叫一声不!接着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

      当李檍听说了此事而前往探望时,张贞娘已经喝过堕胎药了,正在卧床休养。张贞娘一看见李檍走进来,立刻忍不住眼泪汪汪...

      等到在旁伺候的两名丫鬟都依照李檍的吩咐退了出去,李檍本身则坐上了床沿,张贞娘就在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握住了李檍的双手,泪如雨下,哽咽道:“檍妹妹!我好难熬啊!大夫说我已经流产过两次了,实在不宜用药打胎,以免未来想要孩子的时候,会怀不上,或容易流掉。可是,我还是哭着告诉他,我有情非得已的特殊原因,就是一定不能要这一胎啊!幸亏,这位大夫什么也没多问,应当也不至于传出流言。不过,即使如此,我照样觉得好羞愧!我当不起我名字的这个贞字!”

      “你别这么自责了!”李檍听得很心酸,连忙好声好气劝慰道:“错根本不在你身上。你完全是被迫的呀!”

      “我确实是被迫的!”张贞娘满怀激动回道:“我好恨啊!天下居然有那么不知羞耻的老男人,甚至不准我带任何草药进宫,还当面对我嬉皮笑脸说,怀上了也无所谓,反正都姓朱,都是皇室的种!我简直听不下去,却不敢反驳,只能暗存侥幸的想法,估计他岁数大了,精力多半不足了。本来也是快要一年了,都没事,真想不到———”

      “你别太难过了!”李檍温存开解道:“相信郢王了解这一切,一点也没有怪你。”

      “他的确不怪我。他对我太好了!”张贞娘啜泣道:“问题是,他对我越好,我越怕自己会被老头子折腾坏掉,将来无法为他生孩子———”

      张贞娘越说越伤心,抑制不住自己投入李檍怀中痛哭。李檍则一手鬆鬆搂住了张贞娘丰润紧实的躯体,另一手予以拍抚,内心一方面同情张贞娘,另一方面也由此确信:往后再也不必担心柔婉的张贞娘万一胆怯退缩了!张贞娘必定会加倍努力,促成朱友珪篡位...

      李檍好不容易把张贞娘哄睡以后,动身要返回自己的住处,走在必经的廻廊上,忽然听见一阵刷、刷、刷的奇异响声。她寻找声源,发觉那像是来自于一个无人使用的空房间。于是,她悄悄走到了那个空房间外面,伸右手食指点破窗纸,朝窗内窥视...

      就在这一瞬间,李檍惊见朱友珪单独站在没放家具的空旷房间内,穿着长裤与短靴,但是光着上身,手持一条皮鞭,正在狠命抽打他自己!

      这是李檍初次仔细端详朱友珪的赤膊,发现穿着衣服并不显壮的朱友珪原来臂肌、胸肌、腹肌都很发达,几乎不亚于体型比他大一号的孙德昭!加上朱友珪面容长得比较秀气,就更与身上刚硬的线条形成了强烈对比。

      男人这种坚实硬朗的肌肉往往会吸引女人的目光。难怪李檍看得目不转睛,也不由得为他这样自虐雄壮的躯体,而心生疼惜...

      出于女人皆有的女性本能,李檍顿时想要跑进去,扯掉朱友珪手中的鞭子,抱住他,给他安慰!然而,较为中性的李檍毕竟比一般女人能够压抑女性本能。或许,正由于李檍生性有些不让須眉,她对于男人愛逞强的本性常有同感。这种超乎寻常的感应与理解,促使她尊重朱友珪鞭打自身的抉择...

      李檍蓦然记起了自己与朱友珪生日同月,而日期只差一天。此一巧合似乎显示,两人在性情方面有些相近之处,让李檍深感自己了解朱友珪,懂得他是在针对《孝经》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提出无言的抗议!

      沉思至此,李檍胆敢断定:朱友珪对朱温,不会再存有丝毫亲情,必能下得了狠心...

      正如李檍所料,朱友珪是存心打伤父亲所赋予的身体,以象征断绝他为人子原本应尽的孝道。朱友珪的性格果真与李檍颇为类似,都很刚烈,却也都能为了大局而做到隐忍。尽管朱友珪对朱温已经深恶痛绝到不再顾虑血缘的地步,他丝毫没有在对外的任何言行之间显露出来,倒是更加认真做好朱温交代的每一件事情。尤其当朱梁皇朝于开平三年(西元909年)阴历正月从汴梁迁都到洛阳时,朱友珪负责运送国库珍宝,结果不但一样也不少,而且所有易碎的器物都毫无磕损,格外赢得朱温赞赏。

      朱温对朱友珪的表现越来越满意,后来就在开平四年(西元910年)阴历十月提升他为检校司徒以及左右控鹤都指挥使,兼管四藩将军。

      当朱友珪升官的好消息传入李檍耳中,李檍最高兴的就是朱友珪将成为左右控鹤都指挥使,掌管宫城守卫。既然皇宫侍卫们都听命于朱友珪,那么,朱友珪要取代朱温,迟早将能有机可趁!

      就在朱友珪蓄势待发的时期,朱温因开平五年(西元911年)阴历正月出现日食而感到不安,改元乾化。结果新年号并未带来好运,乾化元年是非常动荡的一年。在这一年之内,河北的赵王王镕归附晋王李存勖,朱温派遣大将王景仁前去讨伐,却被李存勖击败。此外,燕王刘守光称帝,随后与李存勖发生冲突,也不敌李存勖。

      乾化二年(西元912年)阴历正月,刘守光遣使向朱温求救。朱温为免刘守光的地盘落入李存勖手中,于阴历二月十五日(阳历三月六日)从洛阳率军亲征。朱温旗下号称有五十万大军,却竟然连续中计,被李存勖骗得军心涣散,以致溃败。

      当朱温于阴历五月六日(阳历五月二十五日)率领残部回到洛阳时,虚岁六十一的他已身患重病。他自知凶多吉少,不得不开始思考传位问题。

      本来,假如天下太平,朱温在亲生儿子与养子之间,必会偏向自己的血脉。偏偏时局动乱,朱温若要亲手创建的大梁长治久安,就得要遴选一名能与李存勖抗衡的继承人才行,而朱温很清楚,自己的亲生儿子们军事才能皆不足,唯有养子朱友文勉强可与李存勖较量。甚至,恐怕朱友文也斗不过李存勖,但是别无选择,只能在这几名皇子之中挑一个...

      这时候,博王朱友文留守东都汴梁,他的王妃王萸则在朱温身边服侍,跟张贞娘一样忍受着屈辱,但比张贞娘做得到强颜欢笑,更讨朱温欢心。于是,朱温派遣王萸到东都去传召朱友文来。另外,朱温也预备下诏调遣朱友珪出京,贬为莱州刺史,以预防朱友珪万一不服气而叛变...

      王萸在一个炎炎夏日出发时,自然瞒不住同在皇宫中伺候老皇帝的张贞娘。张贞娘也获知了夫君将被贬官,不由得满心焦虑!她赶快趁着朱温病重昏睡,买通了侍卫们放她偷溜出宫,赶回郢王府去通风报信。

      朱友珪与李檍听了张贞娘气急败坏的叙述,一时之间都惊呆了,很意外朱温会做出如此不合常情的抉择!稍后,李檍比朱友珪先回过神来,敦促他赶快想办法!

      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以后,朱友珪决定换上平民服装,假扮庶人去找他的旧部属韩勍。韩勍一向感念朱友珪厚待他。何况,韩勍已被公认为朱友珪的亲信,倘若朱友珪失势,韩勍在官场上必无前途。这种利害关系使得韩勍宁愿冒险拥立朱友珪。加上韩勍时任左龙虎军统军,刚好有兵源可助朱友珪一臂之力。

      韩勍调派了五百名士兵给朱友珪,混入朱友珪手下团名叫做控鹤的宫城侍卫群,潜伏于宫苑之中。等到半夜三更,他们就监守自盗,闯入皇帝寝宫...

      这一夜,李檍在郢王府彻夜无眠。她真恨不得跟着那数百名士兵进宫,去亲眼目睹朱温遭受他亲生儿子的属下弑杀!然而,到了次日傍晚,朱友珪回府时,李檍却躲着,不去探问政变详情。毕竟,朱友珪受过传统儒家教育,再恨他父亲,也未免会为主导弑父而惭愧,李檍并不想去碰触他的心灵伤疤。因此,朱温惨死的过程,李檍并未从朱友珪口中获悉,全是后来聆听张贞娘转述。

      尽管如此,李檍还是得知了朱温曾从病床上跳起来奔跑,绕着柱子躲避追杀。李檍记得八年前,母后形容父皇遇弑,也说绕了好几圈柱子,试图逃亡。朱温临终的状况,恰巧与他谋害的前朝皇帝如出一辙,实在是最活该的报应了!只不过,李檍固然庆幸大仇得报,却也不由得暗叹:在天理终得昭彰的时日,逝去的亲人还是再也回不来...

      或许由于正义来到得太迟,李檍发觉,自己复仇成功之后,心情依然沉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郢王终弒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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