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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   血顺着指尖滴下来,落进了一个瓷碗里,很快在碗里聚出薄薄一层底。一只背上生白纹的蜘蛛缓缓爬到碗边,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在观察碗底的是什么。没一会儿,它便急切地一头栽了下去。碗底一小片血转眼就被蜘蛛吮食得干干净净,虫子背上的白纹浸透了血光,透出了妖异的暗红色。
      一只猫在边上看着,琥珀色的眼睛铜铃一般,盯着蜘蛛的行动。只听一声脆响,猫爪一挥,把瓷碗打翻在地。然后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猫肚皮朝天,翻过来不动了。蜘蛛背上依旧闪着红光,飞快地从瓷碗的碎片旁边跑过。突然从天而降一道符,蜘蛛“嗤”的一声,被淹没在了符燃烧的炽烈白光里。

      “有点儿意思。”洛寒枝饶有兴趣地戳了戳猫的尸体。白纹背蛛这种小东西最喜欢往阴气重的角落里钻,没什么可怕的,就是晦气。但喝了点儿血,毒性居然大了这么多。奚连川站在一边,捂着手上的刀口,神情有一点恶心。洛寒枝回过头看见他那张脸,朝他伸出了手。
      “手给我。”
      奚连川乖乖照做,洛寒枝的手指在他伤口上划过,血口在他的触摸下飞快愈合。

      此刻夜阑人静。尽管相隔不远,但梅川村的惨祸并没有影响到池县。自从吊死那妖道之后,小城又回复了往日里的平静。农人依旧每日挑着菜来城里买,街上也没少了跑江湖的卖艺人。这客栈住的人很杂,晚间来了这三个客人也没有引起任何的好奇心。
      梁冲躺在最里间的床上,已经睡熟了,猫打破瓷碗的声音都没有惊醒他。

      洛寒枝把奚连川的手放下:“你打小就这样吗?”
      奚连川下意识摩挲着手上的刀口,那里已经愈合如初。
      “嗯。”他点点头,“这些阴邪的东西都很喜欢我的血。”
      “怎么不早说?”
      “我也不确定。”奚连川低下头,面上露出些许懊丧之色。当时情况危急,眼看着梁冲就要丧命,他只好冲上去一试,没想到真的把人救下了。“要是我能早点儿想到,说不定能把罗家那小妹妹也救了……”
      洛寒枝便道:“有人打定了主意要杀她,你放空了血也没用。”
      这话有些宽慰奚连川的意思,语气却仍旧十分淡漠,好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他们从梅川村出来,在路上走了大半天的功夫,晚间才到了池县,这一路上也没聊过那山洞里的事。作乱的魑被仲筤穿体而过,落了个身死魂消。罗延躯体已毁,魂魄消失,仲筤便毫无停留,也没有解释一句,就这样消失了。

      奚连川心中难免惋惜:“罗延尚有起死回生之机,难道就这么……”
      洛寒枝道:“未必。仲筤如果真的是在替他养魂,即便肉身损毁,只消留得一缕半缕的残魂,仲筤自会给他寻新的灵器。”

      但此事还算不上洛寒枝心头最大的疑团,横竖是仲筤自己愿意,害不着别人。魑临死前那句话才叫洛寒枝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我是怪物,那你是什么?”
      怎么听都感觉仲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时他从山洞里追出去,竹叶镖带着杀意往青衣人的背后扎,仲筤转过身,几乎是不耐烦地拨开了他的攻击,眉间的刻痕红得触目惊心。
      奚连川不知死活地也跟出来,不知道能怎么帮忙,就把手里的问山剑丢了过来。洛寒枝接过来,拔剑出鞘。利刃折射着山谷间初升的太阳,光华夺目。青衣人凭空站在云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都动上剑了。”仲筤轻声道,语气甚至还带了几分戏谑,“那魑鬼五百年修为,都没见你动剑。”
      “那不是有尊驾掠阵么?”洛寒枝并了两指,在问山剑刃上一划。剑刃上立刻结了一层寒霜,泛着幽幽的蓝光。“梅川村这么多条人命,尊驾就想这么走了?”
      仲筤平静地回答他:“冤有头债有主,魑已经偿了命。”
      洛寒枝不跟他废话,一剑递出。剑光登时暴涨了几倍长,直刺到仲筤面门前。他歪头一避,手指在剑锋上轻轻一弹,只听一声有如裂冰的脆响,剑光顿时消隐无踪。
      仲筤皱着眉头看他,那神情就像是主人看着咬了自己一口的小猫小狗,有几分恼怒,但又不能真的跟他计较。
      洛寒枝成功地被他这种眼神激怒了。剑身一抖,剑上的寒霜抖落,化作无数细小尖锐的冰凌,直冲仲筤而去。仲筤猛地一拂袖,只听空中一阵叮铃铃乱响,冰凌在他的袖风中被裂成了齑粉。他手还未落下,只听“嗤”地一声,问山剑划破广袖,洛寒枝已到眼前。仲筤顺手一卷,被划了一半的广袖牢牢缠住了问山剑,洛寒枝用力一挣,竟没挣脱。
      “你非要来我这找死么!”
      “别装腔作势。”洛寒枝含着血气一笑,“你哄罗延跟你订下召奴来契,所以他才对你如此卑躬屈膝。你有意在我面前对他呼来喝去,让我以为你已至元丹之境……呵。”洛寒枝挑衅地逼近他,“你真有元丹么?”
      仲筤眼中寒芒一闪,洛寒枝紧紧咬住牙关,忽觉得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正从他手中争问山剑,剑柄微微颤动,震得他虎口发麻。在这样的威压之下,他根本没有余力开口说话,但死不服输,也不肯松手。
      四目相对,仲筤似是被他的眼神震慑,突然愣了一下。洛寒枝几乎把自己所有的灵力都灌注在问山剑上,低喝了一声。山谷被他的灵力所震,也低低应和着,洛寒枝随即将剑身持平,横削过去。只听“嗤啦”连响数声,仲筤整个人都像是化成了风,毫无滞碍地退出去丈余,但他整条袖子都已经被震碎,莹白如玉的手臂上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仲筤的血的那一刻,洛寒枝的动作突然慢了。

      有人在风里叫他。洛寒枝听不清楚叫的是什么,但就是知道那是在叫他。浓稠的黑雾从地底冲天而起,青衣完全被血染透。剧烈的疼痛从他指尖传到胸口,把他的每一寸骨头都震碎。眼睛。一双他曾经以为永远都不会落泪的眼睛,含着泪。眉间的印痕发出夺目的光……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仲筤凌空一抓,好像树上的青色都化为一阵烟,然后凝聚到他手臂上,重新凝成流云般的青衣。他把一只手伸到背后,掩住了滴血的指尖。
      “何必如此不依不饶?”他轻声开口。
      “若是放你走……不知还要害多少人……”洛寒枝咬着牙,感觉虎口也被撕出了一道血口,血滴滴答答顺着问山剑往下淌。
      仲筤摇了摇头:“我不会与你为敌,你知道这个就够了。”

      仲筤就这样走了。奚连川终于站起来,发现地动山摇都停了。洛寒枝突然从云端摔了下来,反手拿问山剑插在地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奚连川刚想上去扶,洛寒枝一把把他推开,然后“哇”地一声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奚连川吓得脸都白了:“师叔!”
      “没事。”洛寒枝勉力站起来,不怎么在意地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迹。

      一个境界分数层,隔了一层就是天壤之别。即便仲筤还没有修出元丹,看样子修为也远在洛寒枝之上。他知道仲筤对他已经是手下留情,但就像人踩蚂蚁一样,再怎么“手下留情”,对蚂蚁也是灭顶之灾。
      洛寒枝缓着胸口的剧痛,又啐了一口余下的血沫在地上。

      去他的不跟我为敌。洛寒枝恨恨地想,这梁子算是结大了。

      奚连川看洛寒枝的脸色,没敢接着聊梅川村一事。当时师叔吐血,着实把他给吓着了。但洛寒枝皮实得很,调息了一会儿就又站起来了。反倒是梁冲,鬼蛁虽然拿出来了,但他被魑操控,跟着经历了那一番剧斗,算是元气大伤,一路上都像具行尸走肉。到池县投宿之后,洛寒枝给他检查了一下,说是没什么大碍,但奚连川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如今折了一个周华清,梁冲又这样半死不活,他却好好的,还不知回了台郡之后如何跟甘籍交代。

      洛寒枝已经盘膝坐在外面的榻上开始调息,奚连川知道修炼之人这个时候最忌讳吵闹,便识相地不再说话,自己起来把地上的猫尸体和碎瓷片收拾了。
      等他忙完,洛寒枝已经入了定,眉目平和,呼吸均匀。奚连川小心地在榻上另一边坐下来,没发出一点儿声音,隔着他们中间的矮几悄悄地打量洛寒枝。

      洛寒枝是无易岛的传奇。早年间芥舟圣人收的徒弟不少,但是有天资真正能够在修道这条路上走下去的不多,几百年里老的老,死的死,没人活得过芥舟他自己,大弟子嵇昙已经算是情况很好的了。芥舟可能是因此伤了心,后来就再也没收徒弟了,直到遇到洛寒枝。
      他是芥舟的关门弟子,也是最得意的弟子。无易岛上,流传在奚连川之流的后辈弟子中间的传说可太多了,比如说什么,洛师叔上岛三个月就开了灵窍引气入体,十九岁就修成了道心。还有什么,当年各大仙门之间还往来甚频的时候,比武论道洛师叔从来就没有输过。还有什么他在外游历百年,也一直除魔卫道云云的,反正都是这一类的好话。
      仙门已经近千年没再出过能飞升的大拿,和师祖同辈的“圣人”们也都纷纷陨落。这些人一死,门派也就散了。再加上凡间皇帝禁令重重,如今的仙门早已辉煌不再。但他们这些后辈弟子私下里都在传,也许洛师叔就是那个千年来第一个能飞升的人。

      奚连川想都没想过,他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洛师叔。

      他这头看得正出神,洛寒枝眼都没睁,突然开了口:“你晚上不做功课?”
      奚连川吓得险些一个弹腿把桌上的矮几扫下去。“啊?哦……我……我做。”
      洛寒枝睁开眼睛,皱着眉头看着他。奚连川让他看得后背一凉,赶紧挺直了腰,也盘膝坐好。

      所谓的“做功课”,外人看起来就是像洛寒枝这样,盘膝坐着入定,除了姿势有点儿不太舒服,其余跟睡觉也差不多,但这就是他们的“修炼”了。
      人灵窍一开,经脉承接天地。清气由灵窍入体,洗髓伐骨,把肉|体凡胎一点点浸成灵体,灵力在全身经脉里凝出一股“神”,再把这股神汇于丹田,聚成一颗元丹。这个过程漫长得看不到尽头,但日日都不可松懈。凡修道之人,无一不是这般苦修。

      但奚连川心思不静,调息数次,呼吸声仍旧是乱的。
      修为到了洛寒枝这个地步,五感之敏锐远超凡人。连两条街外民巷里柳树下的小情人幽会细语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别说是近在眼前的奚连川。洛寒枝等了一会儿,听他还没能够入定,终于没忍住叫了他一声。
      “你在想什么?”
      奚连川双目紧闭,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比起入定,更像是出恭。
      “没……没想什么……”
      洛寒枝端详了他一会儿,突然伸出手,“啪”地在他额上一拍,奚连川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一点儿“神”全让他拍散了。
      “你今年多大了?”
      奚连川支支吾吾:“二十六……”
      洛寒枝点点头,平心而论,这年龄也不算很大,无易岛上很多弟子在这个年纪能开灵窍已算不错的。他此时对奚连川已多了几分耐心,不再像一开始的时候那么武断地认定他是个废物了。
      “头两年静不下心是正常的。”洛寒枝几可算是和颜悦色,决定替师兄教教这个徒弟。又问:“灵窍开了多久了?”
      奚连川脸红了,声音更小,答道:“二十六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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