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横流》钟筝

1、Chapter 1

　　清晨九点，凉薄的秋雨将石阶淋得湿滑，泛着冷冷的光。
　　戚逸穿的靴子不大抓地，走到别院门口时才松了口气。
　　老前辈徐秋的封山之作请他做主演，他答应了，但本子还没看到，今天来就是为这事的。

　　戚逸收了伞，手刚按在门铃上，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徐秋叼着一根烟，笑道：“来了，快进来吧。”

　　热茶奉上，又闲话一阵，徐秋把本子递到戚逸手上，才算进入正题。
　　戚逸望着封面，上面用潇洒草书写就的两个字：落潮。
　　他没急着揭开，打眼看向徐秋：“老徐同志，我已经知道这故事的题材，现在更好奇跟我搭档的另一位怎么没来，还是你提前让他看过本子了？”
　　“张博远啊，”徐秋狠狠吸了一口烟，往烟灰缸里按着，叹口气，“他来不了了。”
　　“来不了了？”戚逸讶然地挑了挑眉，“什么情况？”

　　出道五年来，戚逸演了大大小小的戏，无论演什么戏都能带起流量，当之无愧的流量演员。
　　但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他自己的真实状态其实是村通网。
　　吃瓜永远吃不到最新鲜的那一批，自己的黑料都理不清楚，这次接下徐秋的戏全因这是他的封山之作，搭档的是谁就知道个名字，还没怎么熟悉，人就没了。
　　“他弟弟吸毒被朝阳群众抓了，网上正骂得凶，”徐秋说，“昨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说如果有更合适的人选，他就不拍这部戏了，也怕将来影响宣传。所以，你得考虑换搭档了。”

　　戚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个倒没什么，我不怎么介意搭档对象。”
　　只要不是那种逮着他炒热度薅羊毛的，搭档什么咖位，戚逸向来不在意。
　　徐秋轻咳了一声：“换谁我差不多已经有数了，如果你不怎么反对，等他走流程试个镜，没问题我攒个局，大家见一见。”
　　“我能反对什么呀，”戚逸懒懒地笑着，抱着靠枕往后倒，“谁啊？”
　　“萧崇柏。”

　　听到这个名字，戚逸被茶水狠呛了一下，咳得满脸通红，深感狼狈地转过头，还差点把手中的杯盏抖落在地。
　　跟前男友拍感情对手戏，那可是实打实的修罗场。
　　不巧的是，《落潮》就是一部现实题材的同□□情片。
　　他要扮演的俞之平，和很可能由萧崇柏扮演的蒋征，是一对处在感情危机中的同性情侣。
　　戚逸现在倒愿意被人薅羊毛了。

　　窗外充沛的雨水把芭蕉叶洗刷得清透，也把戚逸的心浇得有些发寒。
　　他望着那水绿的芭蕉叶搓了搓手指，感觉出深深凉意。
　　耳边徐秋还在说：“没啥意见的话就这么定了。”
　　他又提到之前看过萧崇柏的作品，说他有着学院派扎实的演技，高级的剧抛脸，不是绣花枕头。
　　“就这一点你跟他挺像。”徐秋笑呵呵地说。
　　“哪里像了，”戚逸感觉到喉咙微微发苦，极淡地笑着，目光有些游离，“要像也是他像我。”

　　他在南影读书时，和萧崇柏有过一段恋情。
　　在一起时如同藏宝于海底，几乎没什么人知晓，分手也像夜里下了场细雪，悄无声息。
　　多年未见，想到可能到来的重逢，他心里有些乱。

　　——
　　几天之后，戚逸接到了徐秋的电话，说萧崇柏的试镜过了。
　　对于这个结果，他丝毫不感到意外，倒是如果说萧崇柏没过，还会生出点疑惑来。
　　他和萧崇柏之间的事南影校内都少有人知，徐秋自然是不知道的，戚逸即使再不情愿，也不会拿这个理由让徐秋放弃萧崇柏。
　　更何况，过去的事终究是过去了，戚逸不想节外生枝。

　　见面聚餐的时间定在周五晚上，在竖店南边的一家圈内人开的烧烤店。

　　出门前，戚逸洗了个澡，对着镜子仔细地刮了胡子，换衣服的时候耽误了一些时间。
　　这个时节，他穿风衣比较多，从柜子里挑了件卡其色的英伦风风衣，不知怎的想起在南影读书时，萧崇柏有过这么一件风衣，是他买的。
　　戚逸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这么些年过去了，这衣服也买了一两年，以前穿的时候也没想到这茬儿。
　　最终他换了件毛呢大衣出了门。

　　戚逸自知是狗仔的重点跟踪对象，出门全副武装，口罩墨镜棒球帽，略微与穿着不太搭，好在黄昏出门，没多少人注意。
　　到了烧烤店，戚逸在电梯外被人拍了拍肩膀，被私生饭骚扰了太多次，他警惕地往旁侧一躲。
　　“是我，逸哥，最近怎么样了？”
　　是他的前助理唐一凡，两个人以前有过半年的合作，但后来唐一凡不满公司待遇，跳槽去了灼兴。
　　“就那样，有戏拍就拍，没戏自个儿待着就行。”戚逸随意回道。

　　好久不见，唐一凡似乎准备了一箩筐的话，跟戚逸绕到无人的楼道口聊了许久，最后把话题又拉回他的新戏上。
　　圈里的消息传得快，萧崇柏顶替了张一博出演徐秋新电影的事也有不少人知道。
　　唐一凡曾经是他的助理，又对圈内事分外了解，感慨道：“逸哥要当心了。”
　　“什么？”
　　“小心被压一番啊，”唐一凡咂舌，“萧崇柏的粉丝，你又不是不知道，太能打了。”
　　戚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回复。
　　他还真不太知道。
　　分手后的这些年，他并没有刻意关注萧崇柏的事。
　　或者说，有时候会刻意不去关注。

　　唐一凡也是来这边聚餐的，跟戚逸聊了阵后说了再见。
　　迈上几个台阶，戚逸又把脚收了回来。
　　他还没完全做好跟前男友见面的准备，想着晚点进去也行，左右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他往下踱步，不经意往下一瞥，身子一僵。

　　下一层的台阶上，萧崇柏慵懒地靠在墙上，手中燃着一根烟。
　　七年未曾打过照面，以前的萧崇柏性子内敛，但身上总有种蓬勃的生命力，如今成熟的气质却浓厚起来，像一把不露锋芒的刀。
　　他听到脚步声，朝戚逸望过来，但没有吭声，也没有换姿势，片刻后抬手，薄唇不紧不慢地抿了下烟嘴，呵出来的烟气一瞬间遮住了硬挺的五官。

　　烟雾袅袅，戚逸有点灵魂出窍。
　　他那一刻没能看清经年重逢时对方的表情，是惊讶，是欢喜，还是厌恶。

　　等烟雾散去，戚逸对上那双眼，不由侧了侧身。
　　“……你在这儿啊。”
　　萧崇柏淡淡地嗯了一声，拿烟的手垂下去，身子也站直了。
　　没等戚逸再说话，他扯了扯嘴角，沉声道：“我不会跟你争一番，没兴趣，也没那个必要。”

　　戚逸的额角微微一抽，有点脸热。
　　跟前男友聚会前就意外碰面，还被听到了旁人议论的话题，他最近运气背到了极点。
　　萧崇柏比他小几岁，在以前的恋情中，戚逸也算得上是随性自在，游刃有余。
　　不知是多年过去，萧崇柏的气场增了不少，还是他这次的心态有失水准，戚逸难得觉得场面格外棘手。

　　只是他向来随性，尴尬感没停留太久。
　　旧情人久别重逢，不该失了体面。
　　戚逸这么想着，还打算寒暄两句，不落脸面，萧崇柏却已经迈开步子上了楼。

　　擦肩而过时，淡淡的烟草味钻到了戚逸的鼻子里，裹着清冽的雨水气息，莫名让人感到无比清醒。
　　他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萧崇柏以前是不碰烟的。

　　戚逸推开包厢时，里面的人纷纷望了过来，很快站起来一大半，不少人叫他逸哥，戚老师。
　　在戚逸落座后，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并不见减，能够分庭抗礼的还有萧崇柏引起的关注。
　　毫无疑问，他们是这场聚会的焦点。

　　作为新晋的实力派演员，戚逸去年便以二十七岁的年纪就拿了金龙奖的最佳男主角奖项。
　　即使被诟病深度不够，又有着一张该当爱豆却做了演员的脸，粉丝量庞大，被不少带着有色眼镜的老观众质疑，他还是成为了演艺圈内人人关注的对象。
　　至于萧崇柏，他比戚逸晚两年入圈，时间虽晚，作品不少，去年因为一部警匪片的角色得了金羊奖的最佳男配角提名，在网络上突然爆红，吸粉无数。
　　这样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前，光看脸，那也是极养眼的。

　　徐秋喝了口啤酒，道：“小戚和小萧之前熟悉吗？影视这块你们没做过搭档，别的通告之类的有没有合作过？”
　　“没合作过。”
　　“不熟悉。”
　　异口同声的回答让戚逸一愣，他下意识地看向萧崇柏，后者的目光也看向了他。

　　从前戚逸就知道，萧崇柏有一双能让人失魂的眼睛，漆黑而深邃，望一眼就容易陷进去。
　　四目相对，他心里猛地一跳，又迅速收回目光。
　　把萧崇柏那句“不熟悉”品了品，戚逸很快调整好笑容，打趣徐秋道：“两个主角没合作过也不熟悉，您瞧，您这封山之作怕是有拍砸了的风险，要是被网友们批评说晚节不保，那我可就成了罪人了。”
　　徐秋爽朗大笑，拍拍他的肩膀：“我挑的人，我放心。”

　　吃了几口菜，他又补充道：“不过也是，你们毕竟不熟悉，拍我这本子吧，没感情不行。提前也得熟悉下，你们没事一起出去爬爬山啊，逛逛街之类的，互相有了了解，等开机了对手戏也好拍。”
　　旁边有人插了一嘴：“老秋啊，你这就说错了。就人家两个上街啊，那粉丝能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交通怕是要瘫痪了。”
　　周围人都笑起来，戚逸坦然地跟着弯着嘴角，余光看到萧崇柏的筷子落在烤茄子上，手腕一偏，装作不经意地伸向了三文鱼。

　　聚会到了一半，有新人进来，戚逸瞧了一眼，是不相熟的面孔，却不料对方语出惊人。
　　“以前在学校里见过崇柏哥和逸哥，没想到出了校园后没再见到你们合作，怪可惜的，这次也算圆了我一个念想了。”
　　众人纷纷露出惊讶神色。

　　“真的假的？不会是认错了吧？”
　　“我又不是脸盲，两位前辈当时的合作让人记忆深刻。”对方浑然无知，笑呵呵地道。
　　承接着四面八方质询的目光，烤盘上的豆角滋滋作响，声音尖锐，戚逸脑中浪潮汹涌，有一瞬的空白。

　　“认错了吧，”他很快带上天衣无缝的笑容，“我刚入圈时，还被人说是南影网红脸呢。”
　　“怎么会，我记得那场表演是——”
　　“太久了，记忆很容易出现偏差，不是什么事。”萧崇柏轻描淡写地拦了话头。
　　徐秋拍了拍桌子：“吃菜啊，等会烤焦了。”
　　一场危机悄无声息地揭过，只是后半段戚逸愈发心不在焉。

　　这个学弟说他是两年前毕业的，比萧崇柏小一届，也就意味着对方只在戚逸于南影度过的最后一年才可能有交集，他知道对方说的那场表演是什么。
　　他和萧崇柏在那一年只公开合作过一次，演绎的是《霸王别姬》的经典桥段。
　　他饰演的程蝶衣伏在萧崇柏饰演的段小楼身旁，画了戏妆的他意态风流。
　　后来的那个夜晚，萧崇柏将人压在怀中，深深吻他。
　　“演戏的时候就已经魂不守舍，特别想吻你……我怎么做得了段小楼？”
　　可惜后来，他们也和剧中人一样背道而驰。

　　聚会结束，眼看着徐秋被代驾接走，戚逸原地站了片刻，开始在地下停车场找自己的车。
　　路过一辆捷豹时，他听到车窗响了响。
　　车窗缓缓滑下，露出萧崇柏那张没有任何瑕疵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