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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Chapter38,赴金 ...

  •   “念儿,归家了。”
      木念和李忠两个人转了一天,早已走回了军营,因怕耽误穆易的军务,干脆就站在穆易的军帐外不远处,在夕阳中小声私语,交流一天所见所闻。

      直到太阳落尽,夜色渐沉,穆易才终于是有了半刻空暇,步出军帐张望女儿为何迟迟不归,这才知道木念早已回来,只是体贴他没有打扰,这才将木念给叫了回去。
      更是破例让手下的小兵将二人的饭菜送入军帐,而不是像往常一样跑到伙房和士兵们一起或蹲或坐,拥挤着进餐。

      饭刚送到,穆易便赶紧让小兵不用守在门口,也快去吃饭,再晚好菜可都要被抢光啦。
      那年纪也统不过十三四岁,年纪甚幼的小兵笑嘻嘻地冲穆易随意敬了个礼,可见穆易平素也是待他甚是宽和,便也开开心心地离开了,留父女二人自在独处。

      木念则是若有所思,备受穆易关照的两个门兵,都是看着甚小,一个十三四岁,一个十五六岁,竟俱是同郭靖杨康二人,相差年岁不远的少年郎。这会是巧合,还是有意?
      究竟是穆易本就怜小惜弱,还是借景伤情?他看到这两个小小少年时,偶然想念的是两地相隔的义女,还是久寻未见年龄相仿的故人之子,抑或是从未得知却还在人世的亲子呢?

      木念猛然摇了摇头,要将这些想法给甩出去,一定是因为今天就跟撞了邪一样,相隔万里,怎么就偏偏那么有缘,竟还能见到了为那位小王爷预备的白衣红裳,这才会浮想联翩,想的差了,关靖康他们什么事呢,肯定不过就是凑巧罢了。

      穆易却是不知木念心里在短短一瞬之间,已是转过了多少个念头,只是埋头将二人饭菜摆好,还默默地将自己那根鸡腿也送到了木念的碗中。
      一荤一素,在军中这已经着实能算得上是难得的好菜啦。而穆易待女儿,也不是不贴心的,甚至可以说是位很难得的好父亲。

      只剩下一个肉包子,那也一定是要留给女儿的。若是女儿不肯吃,穆易也依旧啃着硬的要掉牙的干粮,把肉包子收起来留着待明日再给木念。
      便是木念不愿独享,分了一人一半,到下一顿饭点,穆易就又会像变戏法一样,把他藏起的那一半再拿出来给女儿。
      穆易是惯于为人遮风挡雨的,他能给予妻女的,从来都是理所当然的照顾和偏爱。

      从前也是如此,一直都是如此。木念也曾歪缠着穆易,听他讲过些依稀的往事。
      譬如包惜弱不忍杀亲手养大的鸡鸭,穆易便当真心甘情愿,养着一群只能看不能吃肥嘟嘟的胖鸡鸭,白白的浪费粮食。若家中要打牙祭,便只另外打猎野味或买别家的肉食来吃。

      但其实这种简直如同脱了裤子放屁般,多此一举的良善,不管怎么看,都是很容易惹他人发笑的失智行为罢。难得的是穆易竟也愿乐于听从甘之若怡,这也许就正是情之一字的可贵之处了。
      既然连这般会贻笑大方,招人取笑的蠢事,都大大方方地做得说得。
      那在军中的五年里,穆易一路不留半分余地的,明确拒绝了从小校到副将等,各位同僚上司的说亲嫁女。做出可以说是坏人兴致,扫人颜面,自断了一条后路的傻事,也是理所当然了。

      木念叹了口气,片刻前在军帐之外,李忠所说的,关于穆易拒亲的话语又回响在耳边。

      攀亲道故,本就是世事人情。穆易入得军营,不仅年龄正好,身怀绝技武艺超群,还蒙得主将辛大人亲眼,明眼人一看即知,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后起之秀,自然少不了各种拉拢讨好。
      拉拢人才,最好最可靠的莫过于能沾亲带故,血缘之亲,女婿有半子之谊,可结两家之好,舍一子女得一生死臂膀,联姻赠美自然是两全其美的上上之策。

      可穆易却全都不留丝毫转圜余地的一口回绝了,全然不顾这本就是司空常见的军中旧俗。
      “其实旁人也不过是,用些言语稍加撩拨试探,穆将军就直言自己早有妻室,只因战乱不幸失散。夫妻情深,生死相许,断然并无纳妾再娶之意。把本来是一片好心之人,臊的无话可说,只能自认多事,弄得大家都是好没意思。”

      便是李忠谈话中私下透露的,关于穆易如何拒绝的小报告,虽是全然是为着交好木念,所以故意挑了些无关痛痒的趣事转述,也不免带着一丝困惑不解的艳羡调侃之意。

      只因战事纷乱,夫妻分散,劳燕分飞,参商相隔之事,无论朝中民间,早已屡见不鲜。
      世间又素来是只见苦守的节妇,难有愿守活寡的壮夫。做丈夫的,若是失散了妻子,再苦寻不得,过不得一年半载,不论妻子当真生死如何,便都是或是要向官府报了丧妻失偶,早早续弦;或是直接纳了美妾,免得误了承继香火的要事的。

      毕竟时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蒲柳女子身孤力寡,不知沦落何地何处,能有甚么好下场。
      不乏有那心狠的丈夫,为保家中声名,一旦家眷失散,不仅不出力寻找,还要立刻办了空棺丧事,划清干系。便是有幸得有失散之人的呼救消息传来,还要诈称妻子早夭,他人看错绝非一人,任其沦落绝地,置之不理的。

      与这般无毒不丈夫的人物相比,寻妻不得后续弦再娶,纳妾承欢的,竟也还算能夸得上一句厚道了。
      便如后世声名赫赫的韩世忠韩将军,接连喜纳包括梁红玉在内的三位夫人之时,他那被金军掳走的原配妻子,可也是正沦落于金国敌境内受苦受难呢。

      也幸而韩将军总算还是新欢虽好,旧爱不忘,一直倒也未曾中断过寻妻之事。所谓重赏之下定有勇夫,花费数年心力,最后竟当真得偿所愿,将妻子从金国历经艰险的救回身边,安置外宅,享了齐人之福的。
      韩将军不辞辛劳,重金寻妻,寻回后对妻不问过往,坦然相处,娇妻美妾环绕。时人已是盛赞,其对失散之妻不离不弃的情义,道是如此郎君,可谓世间罕有,百年难得一遇,方能情深如此。

      而今距韩将军倏忽不到百年,却竟有一人,已然默默做了十年的活鳏夫,百计寻妻的同时,却是不报丧偶,既不续弦,亦不纳妾,且膝下唯有一女,既不能承担香火,亦不承宗继祖。
      穆易堂堂一丈夫,官至副将,竟然肯为失散之妻守节,行事世所罕见,与韩将军作比,又是否千年难得一遇。如此倒也难怪为旁人所奇,难以理解,视为不通寻常情理之人了。

      便是李忠不说,木念也知关于此事,只怕军中私下饭后闲言调侃,是定然不少了。难得穆易竟也能坦然受之,多年不改心意,守身如玉,忠贞之情,实在可贵可叹。
      尤其穆易从军前,为了宽慰女儿,也曾对木念提及,他当年抛下妻子救护李萍,惨被官兵重伤,几近垂死。幸得穆念慈父母相救,侥幸得活,待稍能下床便返身寻妻,却自官兵口中,得知包惜弱身为逃犯家眷,被抓走后又为杀人如麻的匪徒所掳,万难幸免。

      此后数十年来苦苦寻人,李萍郭靖母子,尚能留得蛛丝马迹,知其二人尚在人世,行迹在北有路可寻。关于妻子包惜弱,却是半分踪迹也全无,只言片语也求不得。
      一个大活人,但凡还活在人世间,衣食住行样样需人,也不可能全无半点痕迹罢。况且穆易深知,妻子包惜弱容颜绝世,如明珠在室,光华难掩,见之难忘,若当真幸存,除非神仙缩地成寸,救人于水火,否则一路行来,如何打听不到半点风声。

      是以虽然依旧心怀侥幸,只道是夫妻分散,但穆易随身早带着包惜弱的牌位,从不离身,定准了主意将来是要夫妻共葬一处的。
      便是从军后马革裹尸,也算是同穴而葬,是死是活,总归都在一处了,于他竟也是件幸事。

      生死不负,那时的木念初来乍到此书中,只道这可不正是,也本就是书中的爱情么。白字黑字,字字分明,早已写定了穆易他们生死相随的结局,自然是深情一片,因此虽也有触动却尚无感念。
      而今日月消长,年岁已往,当真一日一日过得漫长,始知书中人也有血肉,未曾浪费笔墨的不为人知的空白里,原也从始至终都藏满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便如书中未留一字,于是木念当真竟从未试图去想过,穆易与包惜弱重逢前的年年岁岁,辗转难眠又是如何长夜漫漫,消磨难捱得过。
      竟是要当真等到李忠玩笑般的谈及,穆易如何直言相拒了娇妻美妾的好意,宁愿对着孤灯如豆孑然一身,五年如一日,寒衾孤枕安然好睡,才终于体会到了穆易对妻子生死不负这句承诺的分量,已是余生岁月的朝朝暮暮。

      无论是曾经江湖漂泊卖艺,还是如今弓马搏得富贵,数年来也算是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了。
      又何止是从军后的五年如一日,收养木念后的十年如一日,更是上京赵王府重逢前,十八年如一日不变的承诺,是一别经年后,从此碧海青天夜夜心。

      而纵使他人不知,唯独木念却是绝不能自欺欺人。
      是没有神仙缩地成寸,救人于水火,可世间亦有钱权二字,能换得小鬼来推磨,害人性命,亡国破家,将牛家村的杨家娘子,改了命数,变化为了万里之遥金国境内,高高在上金尊玉贵的赵王妃。

      本想着穆易如今,已是好好归在南宋军中为国效力,除非他日宋军兵锋无敌,饮马胡边,竟当真能打到大金国中都去,否则与包惜弱杨康二人便是半生从不得见。
      若不再遇,夫为宋将,妇为金妃,小王爷也自有着他与生俱来的荣华富贵,大家也算都能享得一世安稳。

      便是到了十八年比武之约过后,有知晓内情的丘处机在旁聒噪从中搅乱,可没了活生生的前夫立于人前占了正统,又尚在人世寻妻归家,包惜弱不过一娇弱女子身单力孤,为求活命改嫁他人,又能关旁人何事。
      不过是妇人家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事理高不过人情,一化外道士,出家之人,又如何能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将此事牵扯的清楚。

      丘处机就是将江南七怪也叫上助阵,此事闹得再大,也是站不住理法的。最后也肯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作罢。
      没了穆易到中都,丘处机再怎么想折腾调教他徒弟杨康,一个仰赖金国鼻息才能存活发展的全真教中的道士,对上金国王权的碾压,也是白费心思。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原书中,将穆易包惜弱逼至无路可走,接连自尽的惨痛结局。

      何况包惜弱是早就全盘相信了完颜洪烈的鬼话,认定了夫君早夭的现实。她是在认为丈夫已死的境遇下,做出了选择自愿改嫁,也是情愿让儿子去做金樽玉盏的金国小王爷的。
      否则十八年日日夜夜,难道当真没有一个适当的时机,能透露些只言片语给从小常伴身边的孩子,教他不从头到尾都蒙在鼓里,大梦不醒醉倒在绮罗富贵之中的么。

      同样以为丧偶,包惜弱是已经做出了选择的,错嫁了杀夫仇人。但死去的人已经去了,可活着的人却总是要活下去的,这并不是她的错。
      穆易却是因着舍弃妻儿救人的愧疚,无论富贵贫贱时运变迁,空守着旧约再不更改,竟是这般自苦。
      十八年未见,已是对面不识,半生已误。他夫妇二人,属实应该在了解全部实情的前提下,花费足够的时间,好好地慎重思量后果后,再做出对未来的选择的。

      终归不该是如书中安排的那般,一环扣一环,未有几言,未得思量便急匆匆被迫共赴黄泉。
      国事家事,事事烦心,天下之大,竟未有一处消停之地。木念颇有些食不知味地拨拉着桌上的煮鸡蛋,骨辘辘的冲着对面的穆易转着圈。就像她因对面之人所起的,同样被缠成一团乱麻,不知如何去做才好的心事。

      “今日巡街,是遇上何事如此难解,可能与阿爹讲讲?”穆易不解女儿忽然低沉下来的情绪,还以为是出门在外遇上事端,却不知自身才正是事由。
      “嗯,其实倒也没什么新奇之事,”有李忠相随作证,可不能随便虚言搪塞。木念沉吟片刻,却是灵光一闪,正好借此良机试探一下穆易的想法。
      “只是见到有人兜售关于岳武穆的书籍,不由得想起一些关于岳武穆的旧事,让女儿实在有些不解之处。”

      “岳武穆的旧事?”这回答可大大出乎了穆易的意料。
      “半点没错。”木念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这可不是妄下虚言,想当初为了伪造那本武穆遗书,她还真是啃了不少记载岳飞生平的书简,可把木念给累的够呛。虽然后来发现其实很多根本都用不上,完全是白费了许多功夫。

      “我听说岳武穆少时从军杀敌,家乡却不幸被金人占领,虽老母幼子平安逃脱,妻子刘氏却因此失散于敌境之内,一个弱质纤纤的女流陷于敌手,从此是杳无音讯。”
      “后来……”木念边说边悄悄打量着穆易,果然见他不觉已皱起了一双浓眉,颇有要与岳武穆感同身受的焦急之意。

      “后来韩世忠韩将军重金寻人,竟捎带着也打听到了刘氏的下落。原来刘氏被金人掳走后走投无路,历经折磨。幸而在一场战事中被韩将军手下的一个军官所救,才终于得回宋土。”
      “当时岳武穆不知生死如何,因着救命之恩,且势单力孤无粮无钱难以过活,刘氏最终改嫁了这位军官为妻,勉强维持生活,日子过的倒也算安稳。”

      “这也是应有之义,无钱无粮,总不能让人饿死。”对穆易而言,这故事竟是他多年咀嚼的旧事,能想象到的最好发展,不由得喃喃自语,“其实乱世之中,能逃得命来,就已经算是侥天之幸,旁的什么,都不值得去在意了。”

      “此时岳武穆已经官至二品,身为宣抚大将军,韩将军得知此事后,不敢隐瞒,立刻通知了岳武穆,也将岳武穆的近况告知了刘氏。”
      “那军官忽然听说自己娶得竟然是岳武穆的原配夫人,生怕因此得罪了上官,也是战战兢兢,不敢妄动,便立刻与刘氏分地而居。”

      说到此处,木念却不再接着往下讲,只是疑惑:“阿爹,你说刘氏既然已经是改嫁他人多年,也再与他人生儿育女,而今岳武穆可该夺人妻子,再将刘氏接回身边吗?”
      “什么夺人妻子,”这话可听得穆易是十分不悦,剑眉倒竖,“若真是夺人妻子,也是那军官先夺了岳武穆的妻子,如何竟是蛮不讲理去倒打一耙,这话大错特错,实在无理。”

      嘴硬过后,穆易却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那军官救了刘氏性命,多年来也供她衣食住行,对岳武穆夫妻都有很大恩情,但恩情是恩情,夫妻是夫妻。”
      “若问如何选择,却不该看岳武穆与这军官,应是要看刘氏。当年刘氏是为生活所迫,丈夫又生死不明,才无奈改嫁他人。”

      “如今岳武穆既已功成名就,时过事易,若刘氏旧情难忘,能破镜重圆,未尝不是喜事一桩,依岳武穆的胸襟,难道还不能容一小儿嘛。”
      “若刘氏不愿回头,那,那便罢了,这也是无可奈何,命运捉弄,”穆易轻叹一声,终于还是将话语勉强说尽了,“便多多暗中照顾他们夫妻,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那军官畏官如鼠,事情未明竟先舍弃妻子,实在不是托付终身的良人,以后却是要多加注意才行。”穆易连连摇头,对那军官的作为很是不满。
      借他人之故事,抒己身之钟情,穆易所说所想的不像是岳武穆对刘氏,倒是他对苦寻不得的包惜弱的深情了。

      半响无言,终是穆易先按耐不住,倾身向女儿发问:“那后来岳武穆可是接回了刘氏?”
      “啊,这故事书上没写完,竟是无头无尾到此结束。所以女儿才想起来后,一路思量到现在,念念不忘惊动阿爹啊。”木念眨了眨眼睛,满脸都是无辜。
      穆易本是一急,听了再是一怔,最后也只能付之一笑一叹了:“不论如何,总算还是圆满的,比起参商相隔一别无期,无论他们结局如何,能得再见之日,都已是件幸事了。”

      那可不一定哦,说不定岳武穆与刘氏,倒是宁愿永不再见的好。木念托着下巴,也跟着阿爹泛起笑颜,心中却是不以为意的怅然。
      这故事其实有头有尾,只是结局未免讽刺了些。韩将军将刘氏下落告知岳武穆,岳武穆却是早已续弦,另有爱妻娇儿,也只是赠金百两,照顾刘氏夫妻生活罢了。
      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人心易变,这重逢未免来得太晚了些,竟是不如不知,不如不再遇的好。

      情场之中,不是人人都是杨郎啊。
      平生无二色,杨家三代男儿,倒还真是一脉相承的之死靡它。只杨过天性中的风流,倒不知是否是隔代相传了包惜弱的几分软弱易变了。

      不过这故事倒是有用的很,终归让木念窥到了穆易的几分心意。是破镜重圆,也是君既无心我便休,全看包惜弱如何选择便是。
      穆易已经苦等了十年了,从前不知详情也罢了,事到如今难道木念还能眼睁睁看着他再等完余生么,看来金国之行是必须要提上日程,迫在眉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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