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剪辑和大明星》暮暮星河

3、深夜会谈

　　第二天一早，接怿早早的起床了。把昨天换下的衣服都洗干净晾起来，注意着没发出大的声音。然后出门去了菜市场买了点面粉和青菜，他准备之后几天自己做点包子吃，饭团还是没有包子顶饿。
　　这么一趟回来，天光大亮了。
　　室友陆陆续续都走了。宁彦最近都没戏，找了个日结的兼职，也已经走了。
　　打开冰箱一看，饭团果真只剩了两个，大家都在纸条上写了留言。什么“谢谢”啊，“爱你”啊怎么肉麻的都有，一点不见外。
　　接怿笑了笑，很开心大家都挺喜欢自己做的饭团的。
　　把剩下的两个吃完，他出门去了几个招工的厂。
　　有家服装厂，离得近，工资待遇也挺好，招工的问清他满了18周岁，又看过他的身份证。就直接留下他，现在开始工作，也算一天工资。接怿就直接开始工作了。
　　服装厂的工作没有多大技术含量，只是重复繁琐，做久了肩酸背痛。这几天他辗转去了几个部门，可以说他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去哪里。在服装厂做工的大多是女工，很少见他这样年轻力壮的，所以他倒是很受欢迎，也差不多了解了做衣服要哪些环节。
　　做小工不是长久之计，他了解的越多，越觉得会计是个好去处。首先能有自己的办公室，而且工作时间自由，可以借着去银行的由头，时不时出去一趟，放松放松。最重要的是工资比他们这些一刻不停做工的人高多了，要是能考个会计证，工资更是能翻倍。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体面又高薪的岗位。
　　接怿高中偏科严重，只有数学拿的出手，更何况从小家境贫穷，几分钱都要掰着算，自认为对数字还是很敏锐的，了解了之后更是觉得这工作再好不过了，于是便仗着脸嫩嘴甜，天天趁着午休的时候找会计室的姐姐们讨教。
　　厂里的几个会计的孩子年纪都和接怿差不多大了，见这小孩勤快好学，脑子也灵活也很乐意指点他几句。
　　陈姐在几个会计中是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一个，她的经验丰富，就是性格严肃，总是板着脸。手下几个会计每次见她进来都会缩缩脖子，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核对数据，生怕出错。
　　有时员工不得不来领工资，也不愿意在会计室久留，连老板在陈姐面前都有些怂，接怿有一次亲眼见陈姐指责老板差旅费花的太多，叫他下次出差省着点花。
　　面对给发工资的大老板，陈姐都能不假辞色，接怿简直太佩服了，这是多粗壮的一条大腿啊，他一定要抱紧了。
　　晚上回到宿舍，宁彦几个月没接到戏了，接怿没来之前还会找些兼职去做。现在每天只是窝在房间里看视频打游戏，悠哉悠哉的，看起来一点不担心自己饭碗丢了。接怿下班回来前，他是饭也不吃，脸也不洗，每天就等着接怿给他带饭，再拉他起来洗漱。
　　接怿看出他不是不想继续做演员，只是有些消沉，经常打游戏打着打着脸色就变得阴沉沉的，但接怿不好交浅言深，也只能每天顺着他。
　　接怿照例把今天的晚饭放在摆满化妆品的小桌子上，拍拍睡着的宁彦，叫他起来。也不知他睡了多久，脸上一道道的全是竹席的印子。
　　宁彦迷迷糊糊的下床，颤颤巍巍的，接怿看他的样子都害怕他直接掉下来，伸手像扶着个老大爷一样扶他。
　　宁彦躺了一天了，也不觉得饿，他吃着吃着，突然发问：“你不是说在厂里打工是一时之计吗，怎么现在我看你还乐不思蜀起来了？”
　　接怿看他一句话里两个成语，就知道他还没睡醒呢。“是啊，我在厂里待的可真舒服，每天哪里活多就被叫去哪里。白天干活多，晚上睡的香。”
　　宁彦冷笑一声：“哼，是啊，你一天天的就跟机器一样，每天做着一模一样的事情，晚上回来还睡的那么香。拿着那点钱就开心了，我和你可不一样，我是要做大事的人，我以后是要当大明星的！”
　　他突然亢奋起来，喝了口水，对接怿说：“我来影视城的时候，年纪比你还小呢，转眼呆了快十年了，奔三了也没成家没存款没对象。每天还是风里来雨里去，巴结制片人导演就为了一个只有几个镜头的小角色，眼见着和我一起来的都‘高升’了，我还在这里兜兜转转。”
　　宁彦拉起接怿的手，指着自己的脸，“你看，我还算长得不错吧，我小时候在我们小区可是人人夸的大帅哥，可是在这里，那是泯然众人矣。”
　　“唉，时运不济啊……”宁彦又站起来喝了一口水。
　　接怿怀疑的看着宁彦手里的冰露，怀疑自己买的是假水。
　　这…我该不会买错成酒了吧？
　　接怿把宁彦手里的水拿走，又拉着他坐下，安慰人的话他不擅长，但他一直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就当宁彦醉了吧，他絮絮叨叨的说自己高考失利，没考上心仪的大学。他想学演戏，家里又供不起他去培训机构。索性和接怿一样，拿着个背包就出门闯荡了。
　　家里人知道当然不同意，但他那时年轻气盛，觉得就算凭他的脸也能闯出一番天地。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多选秀节目，他又一心奔着演戏来，可他既不是科班出身，又没有人脉，从群演做起，一蹉跎就是近十年。
　　现在么，年纪大了，这几年和家里人关系也渐渐回暖了，爸妈都叫他回家，让他学一门手艺，让他成家，让他死心。
　　正好又遇上这几个月，影视城剧组少，要求又高，除非再回去做群演，不然他就真的要呆不下去了。
　　几件事碰到一起，才让他再难坚持。
　　接怿虽然年纪小，但是经历的一点也不比宁彦少。这无非是理想与现实差别的无奈，比这更难更惨的人生他见过，甚至亲身经历过。
　　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们没人想起去开灯。
　　黑暗里，接怿看不清宁彦脸上的表情，只能见到他脸颊上微微的反光，不知是泪光还是其他，但是他叙述的又是那么平静，没有一点颤动。
　　见宁彦沉默下来，不再说话。只是一口口喝着手里的水。
　　接怿也喝了一口水，说：“那个生理上是我父亲的男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抛妻弃子走了。自我记事起，家里就只有我和阿妈两个人，阿妈每天背着我，喂鸡割草，去田里干活。要照顾我一个孩子不算，外公外婆早逝，还得时不时接济她的弟弟们。
　　“呵，我那两个舅舅可‘孝顺’了，一个么，考上大学后，把我阿妈辛苦攒下来的钱都拿走了，还要再时不时寄信回来，说钱不够用。阿妈把钱都寄过去了，可他毕业后就再也没回过村子，没寄回过一封信。另一个么，读书不行，早早辍学，整天偷鸡摸狗，年纪大了想娶媳妇，自己的破烂地不收拾，看中我家的房子，威逼利诱的想让我阿妈把房子让给他。
　　“我阿妈没读过书，但是她知道要对亲人好，知道读书有多重要。我那时才上小学，小舅把自己的房子推倒，天天和他那一帮狐朋狗友过来闹，为了我的学习，阿妈只好迁就。带着我搬到了大舅原来的屋子。她让我好好读书，不让我帮她干活，她自己却每天早出晚归，挣一切能挣到的钱。
　　“我那时就发誓，以后要出人头地，成才立业，才不辜负我阿妈的付出。我努力读书，中考考上了市重点，但是我阿妈却因为常年劳作病倒了。
　　“是癌症，我们没钱，我不指望小舅，就自己跑去找了大舅，找了我那个‘阿爸’，费劲力气来到他们面前，他们也只给了轻飘飘的一千块钱，和一句尽力了。
　　“我知道他们能给钱就已经很好了，但是我不甘，我不甘我阿妈这么好的人，我还没带她享福，她就要走了。我用尽了所有办法，去找了所有认识的人，给他们磕头，痛哭流涕的下跪，都没用。”
　　接怿的声音很平静，好像过去的血泪已经深深埋在了少年人挺直的脊骨里。
　　“阿妈还是在我高二那年走了。我没用，没考上大学，我想出人头地，但是还没找到方法，我还在找。比起你来，我确实很年轻，但我活着像行尸走肉，我想跟着阿妈一起走。是我唯一的朋友，那个傻子，拉着我说，要继续读书，继续活着，人生还长，要替阿妈走出去看看。
　　“你的人生也还长，父母的安排稳妥，你的理想崎岖。我想答案已经在你心里了。”
　　接怿喝了一口水：“好了，我从没说过这么多的话，先去洗澡了。你还洗不洗？不洗我先洗了？”
　　宁彦好像还没回过神来，接怿笑了一声，“那我先去洗了，你早点睡吧。”
　　接怿这天晚上睡的还是很踏实，就算宁彦在上铺翻来覆去，也没能打搅他的美梦。
　　宁彦回老家了，接怿领头，大家一起到面馆老板那边吃了顿践行宴。
　　宁彦拿着啤酒，喝的醉醺醺的，说回去只是为了攒本金，等他攒够了钱，他还要回来，投资拍电影，自己当制片人，到时候找接怿当他的男主角。
　　接怿笑着答应了，说让他早点回来，免得错过了他拍戏的黄金时期。
　　城里入了秋，人流不再涌入那么多了，好像那一场秋雨把想进城的人心都浇灭了。
　　王哥的宿舍又少一人，他等了几个月也没等来“有缘人”，只好遗憾的让最后一个床位空着。接怿还挺开心，能够有自己的单人间，王哥也没向他多要钱。
　　宁彦的小桌子没带走，化妆品也留了一些，叫接怿好好保养自己，别熬夜。接怿当时闷声不应，但最近化妆品明显少了一截。嗯，是因为秋天起风，容易干燥，接怿才涂的。绝不是怕自己变丑…
　　咳，人活脸，树活皮嘛。
　　一天，接怿睡眼惺忪的刚上班，陈姐就过来了。
　　“接怿，跟我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