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正确走上回家的路》皆归清浊

38、意外遇熟人

　　苏懈和李大娘闻言都松了一口气。李大娘听吩咐向前一步等待赏赐，苏懈则从趴伏的树枝上起身，确认四下无人后，轻巧的落下，又飞速向厨房奔去。

　　过不多时，喜上眉梢的李大娘也回到了厨房，众人率先从苏懈这里得了消息，又是一阵恭喜起哄不绝于耳。

　　下午的厨房依旧忙碌，李大娘窝心众人的一番举动，又惦记着厅堂内胡太爷的吩咐，就熬了一大锅山药红枣粥，分给众人都尝了一小口，又催苏懈把粥端了送去给小少爷。

　　出力最多却被被无情压榨的苏懈：“……”

　　李大娘：“二丫，快给小少爷送去，老太爷刚才额外吩咐的。”

　　苏懈：“我是粗使丫头，做不了这种精细活。”她抬起头，露出黄黑的小脸，又举起染成同色的双手，无辜道：“小少爷看我这个样子，八成会荒废了您的一番心思，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李大娘不为所动：“我跟老太爷如实说了，这驴肉你从昨天就开始泡，换了不下五次水；今早炖煮的时候也是你看顾的火候，所以才煮的入味劲道。老太爷眷顾你，让你去小少爷身边伺候着。”

　　苏懈：“……”大娘您这么厚道的吗？厨房众人倒是都露出了一些善意的笑容，纷纷恭喜苏懈升迁。苏懈哭笑不得，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把粥端了，一步一回头离开厨房。

　　李大娘叮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二丫，你是个本分孩子，千万别想着某些不属于咱们的东西啊！”

　　苏懈：“……”不是您把我推进火坑的么。

　　她中午离开的早，却不知道在她离开后，李大娘把她怎么处理驴肉的事情也详细上报了。原本李大娘这道东湾驴肉也做了很多次，胡家人吃惯了之前的口味。这一次家宴，这道菜的味道却相较之前好了不止一成，连带着刚刚回府的小少爷也赞不绝口。客观来说，这次的口味有所改进，确实是她细心料理的结果。

　　老太爷当然知道李大娘是掌厨人，也知道李大娘一时不可能做出这种改善。加上他本就事事留心，在从李大娘口中知道这个二丫是四天前刚卖进府的丫头，又对小少爷似乎毫无兴趣后，老太爷就吩咐将人调到小少爷近侧伺候。小少爷离家几载，带出去伺候的都是小厮，这次回来了，肯定是要贴身丫头的！小丫头心细沉稳又本分，倒是一个伺候人的好人选。

　　苏懈对此一无所知，因此她只能随遇而安。小少爷的房间落在后园东北角的向阳处，是个宽敞空阔的院落，院落里的房子也分主房和东西厢房。她端着托盘，目不斜视的走到主房门前，平声静气道：“小少爷，山药红枣粥送到了。”她不知道下人都是怎么伺候主子的，但她着实做不来奴颜婢膝那一套。因此说完这句话，她也没有再吭声，端着盘子侧身站在房门前，低头沉思。

　　未几，房内传来一道清润的少年声音：“小白，你去接过来。”

　　苏懈兀自端盘等候。那房门从内打开，有人走了出来，苏懈尚且低着头不理不睬，只把端盘子的手向上举了举，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那人勾唇一笑，也不搭话，伸手从苏懈手中接过托盘。接过托盘的那一瞬，那人的手与苏懈的手有意无意的相触了。

　　从手掌皮肤传来的温暖触感让苏懈乍然回神。她猛然抬头，见到的却只是一个转身回房的身影。苏懈盯着那个身影，危险的眯了眯眼，黄黑的面皮上，细眉不着痕迹的拧紧了一瞬——他怎么来了？

　　房内有碗勺微微相碰的轻响。小少爷似乎尝了一口，才发现被派来的小丫头似乎没有跟进来，他以为小丫头胆怯，便放下碗柔声向外道：“别怕，你也进来吧。”苏懈闻言举步迈入，她端肃的垂目，等走到人前才微微躬身道：“奴婢二丫，向您问好。”坐在主位的小少爷似乎笑了一下，开口道：“不行。”

　　苏懈一愣。不行是什么意思？然而她没有多言，只垂首等待。小少爷这才慢慢续道：“你这么畏手畏脚的，不行。在我这里不用怕。”

　　苏懈：“……”说话就说话，别大喘气吓到别人。

　　小少爷温声唤苏懈抬头，又道：“二丫，放松点，看样子你和小白差不多年纪，以后跟着我，你俩正好做个伴。”他敲敲椅把，还在试图安抚苏懈：“我自幼出去求学，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在我这里只要不犯错，一切都与你在厨房一样。”

　　小少爷的声音清润柔和，应该是刻意放缓了怕吓到她。苏懈迅速分辨出这人应该是个真正和煦的性子，就抬头飞快的瞥了一眼——当然，她瞥的是小少爷身后站得笔直的那人——一身利落的青衫长裤，腰间和脚踝处都用细带扎住了，更显得人挺拔劲瘦。一头墨黑的长发分束两边，包成了总角，只有少许短发从鬓角和前额落下，松松的垂在微扬的浓眉上。一双眼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瞳沉淀着黑，眼尾氤氲着红，再配上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整个人清隽而夺目。

　　苏懈：“……”我俩做个伴，意思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么？她又正视一眼小少爷，小少爷五官已经长开，肤色与沈溯相比显得很是白皙。他长得浓眉凤目，修眉端鼻，颌角方正，一副把“我是好人”四个字刻在脸上的标准长相。

　　苏懈被自己脑海中的注解逗乐了。小少爷倒是不介意这个小丫头突然的放肆，他好脾气的继续端起茶碗，又舀了一口粥，这才看着苏懈的笑脸道：“二丫，你笑起来倒挺好看的。”苏懈敛眉低头，重做恭敬状。小少爷笑道：“不闹你了。”他转而吩咐：“小白，你领二丫去她房里归置一下，晚上再过来伺候我。”

　　沈溯出声应了，领着苏懈出门，又反身将房门关上。这才在前面带着苏懈往西厢房走，边走边道：“二丫，东厢是亦卿少爷的住所，我住在东厢偏房。你的房间在西厢偏房。每晚咱们轮值，一人守一夜，轮值的时候就在东厢的耳房。”他话语不停，熟门熟路的将苏懈领到西厢偏房的一扇门前，推开门道：“你的房间。”

　　苏懈不语，她越过沈溯，径自迈进房内。她扫视一眼，这间房比她这几天睡的丫头房好了太多，一榻一几一窗，甚至还有个洗脸盆架。榻上端端正正摞着几件成衣，苏懈走过去，把衣服抖开看了一眼。身后沈溯的声恰好响起：“我帮你领的，看看合身吗？”进了房内，沈溯的音调有了微妙的转变，从刚才的公事公办变成了带点软度的邀功。

　　苏懈听到他开口，就侧过身，斜睨着他。沈溯直直看着苏懈，眸里带着奇异的亮度。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沈溯率先服软：“师姐……”

　　苏懈：“嗯。”现在不是叙旧的好时机，她只看沈溯服了软，便捡着要紧的事情问了一句：“小白？”沈溯：“白溯。”他的眼眸一瞬间深沉又摄人，苏懈看着他，不期然的忆起了一些词汇。

　　卢州沈家，白姨娘。

　　苏懈的眸暗了暗，抬手温柔的抚了抚沈溯的肩，道：“嗯，那以后我也叫你小白。”掌下的人无声的点点头，屋中不很亮堂，苏懈一时就分辨不出沈溯眼中快速流过的到底是什么光彩。

　　过了一会儿，等苏懈跟着沈溯回到东厢小少爷的房内伺候时，已经换上了西厢丫头房里的衣服。与沈溯一水儿的青色衣衫，再添与沈溯一般无二的身高，让小少爷禁不住笑了出来：“光看五官，你俩真像兄妹。”他熟稔的招招手：“小白，来帮我把书籍从箱中整理出来。”他又偏头看了看苏懈，道：“二丫这个名字不很好听，以后叫你云兮吧，在我这里将养着，把你养成云一样白白胖胖。”

　　苏懈：“是。”这个小少爷是嫌弃她黑喽？小少爷挥手让她收了粥碗的托盘，苏懈低眉顺眼的照做，举着托盘一路送回厨房。李大娘等一群人还在忙碌着，乍一见苏懈还以为她犯了错被罚回来，免不了一番嘘寒问暖的关心。苏懈笑着与众人有问有答了几句，众人才摸清楚状况。她又偷摸着塞了一小块糕点，这才在一群人的调侃声中端着一叠桂花糖糕举步离开。

　　接下来的半日过得清闲又无趣。小少爷名叫胡颂，字亦卿。幼时离家，在江南拜了大儒读了五年书，今日才归乡。归乡的原因也直白的很——他排行虽末，但却是胡家嫡出的儿子，如今年岁不小，需要娶妻生子延续香火。苏懈对这些大户人家的门道不感兴趣，她只遵照吩咐看茶磨墨送饭掌灯，小少爷就着烛光看了一会儿书，很快便到了熄灯时分。

　　因为苏懈初来乍到，胡小少爷吩咐沈溯带着苏懈守夜，又强调了一句：“这原本不合规矩，今天情况特殊只能出此下策。你们男女有别，为避嫌需得在耳房一直掌着灯，不能熄灭。”看两人都乖顺的应了，才让两人伺候着躺下。苏沈二人折回耳房，耳房内只有一榻和一几，再没旁物。沈溯抢先将案几上的蜡烛点燃了，又将榻上晒软和的被褥铺了，对苏懈殷勤道：“师姐，你休息一会儿吧。”言语间丝毫没把小少爷的话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