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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但为君故今沉吟(二) ...

  •   就在河边几人开始交手的时候,不远处的某条巷子里,秦韶正靠在一处背风的墙角不停的喘息,停驻的脚步并没有让他体内的寒毒也平复下来,骨髓中透出的凉意仿佛一根尖细的针,毫不留情的刺进血肉中去。
      发作的次数比以前更加频繁,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这样的身体状况还非要亲自去找苏闲花,果然是有些勉强了。可他太了解她,这丫头正在气头上,这时候钟展去了不光于事无补,还有可能让事情更糟。唯有他亲自前往,才能把握住彼此的分寸。
      可是如今,他竟然连短短的几步路都走不过去!
      好不容易扶着墙勉强挪了几步,眼前突然一花,一个白色的人影快步走来,扶着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是秦二哥么?”
      秦韶抬起头看到来人,微微一笑:“原来是白少爷,真巧。”他也不掩饰自己的虚弱,将身体顺势靠在了白念尘的身上。可一沾他的身才发现,那袭白裳已全然湿透,就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
      还没开口,白念尘已问道:“秦二哥,你的身上好冷,受伤了么?”
      秦韶摇了摇头:“我不要紧。你这一身水又是怎么回事?”顿了顿又问,“你见到花花没有?”
      白念尘点了点头,一边扶着秦韶,一边将方才发生的事简短说了一遍,秦韶正好趁此机会静静调息,将四肢百骸内的寒气驱散。
      直到说到苏闲花让他借水遁传信的时候,秦韶才蓦的眯起眼睛,低喝道:“胡闹!”
      “秦二哥……”
      “这蠢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些人是她一个人能对付的吗?”秦韶难得正经的生气,因此一生气就带着几分凌厉。白念尘一分神,就被他推了开来。
      他转身朝逐云山庄的方向匆匆走去,才走了两步,又沉声道:“你为什么不拦着她?”
      白念尘一愣:“小花说她不会有危险的。”
      “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吗?白少爷什么时候那么听她的话?你若真的听她的话,又为什么要让她伤心……”秦韶骤然住口。他是太急,太气了!竟然连这般毫无道理的往事都牵扯进来!
      可一向心高气傲的白少爷却只是皱了皱眉,低头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秦韶叹了口气,望着眼前黑暗幽长仿佛没有尽头的石板路,心里一点一点揪紧起来。那个丫头向来意气用事,可没料到,她心情激荡之下竟然会做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事!
      她到底知不知道对手有多么狡猾和残忍?为了让魔教易主,他不惜利用一个十岁的孩子做内鬼;为了将人骗进圈套,他可以毫无破绽的假装多年至交好友;而他杀的那些人,做的那些事,只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多年来还为了牟取私利,勾结朝臣,贩运私铁,置边境安危百姓苦乐于不顾……与这样一个人作对,那是要赌命的!
      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秦韶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腥甜温热的液体涌上喉咙。然后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洛云庭从秦韶的房里出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
      “是谁让他跑出去的?没有拿到仳离珠之前不能运功,动一分内力少一分命。想让他死就直接说一声,我也不医了。”
      老爷子脾气大得很,在座诸人都不敢言语。半晌,钟展才低低道:“洛老,对不起。”
      洛云庭瞪了他一眼,嘀咕道:“小九,秦韶是一根筋傻到底,我以为你至少会比他理智些……”话未说完,长长的叹口气,背着手朝外走去,“算了,各有缘法,随便你们。”
      他就这么气呼呼的走了,钟展微微低头,眼神中透出几许黯然和疲惫,完全没有注意到素兹亚娜又气又急的目光;苗若檀坐在他身边一杯接一杯喝茶,另一边则是白念尘,神色清冷,显然不打算就这么离开。
      钟展就这样垂睫沉默了许久,终于站起身来道:“让秦韶休息吧,我先走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那个笑着出门,回来的时候却血染衣襟昏迷不醒的人。此刻,他只想有人能狠狠的揍他两拳。
      “钟展。”门后响起低哑轻微的声音,“你进来一下好吗?”

      他看了一眼大厅里神情各异的几个人,终于还是转身进了屋子。秦韶正拥着薄被半躺在床上,见他进来,侧了侧头示意他在床尾坐下。
      钟展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男子,只觉得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团棉絮,他长这么大,从没觉得对着一个人说一句话会是如此艰难。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秦韶略约一笑,却又立刻正色道:“我把她跟丢了。早知道自己身体这么不济,无论如何也要让你去的。”
      钟展无言以对,半晌才皱眉道:“是我太自信,竟疏忽至此。”
      秦韶道:“我叫你进来,就是要和你商量以后的计划。事到如今,我再要到处乱走,不光自己力不从心,师傅也非气死不可。所以花花的事还得要你多费心,动作要快,那丫头的性子也不知……”他的声音低下去,钟展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他才又笑道:“你要是不能把她平安找回来,看我怎么抽你。”
      钟展并不答话,只是慢慢的点了点头。
      秦韶接着道:“你先去问问白念尘,他应该知道一些线索。”
      钟展道:“你要把他也牵扯进来?他的背后可是逐云山庄和江东司徒,事情可大可小。秦韶,你要想清楚。”
      “这时候恐怕你要赶他走,他也不会走的。我看着他长大,这位少爷的固执可不输你。”秦韶微微一笑,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若是钟展方才也看到白念尘说“对不起”时的神情,一定就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没有意义了,总有一天他们都会明白,只是错过的东西,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钟展走出房间的时候,厅里的几个人还是端坐如昔。
      苗若檀先忍不住吐了口气,幽怨的瞥了他一眼:“秦二当家怎么样?”
      “已经睡下了。”
      素兹亚娜瞪了他一眼,站起身进了秦韶的屋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和别人说过一句话。苗若檀忍不住咂舌:“小钟,敢给你脸色看的女人可不多,是个人物呀!”
      钟展不理他,对着白念尘,道:“白公子,你与带走花花的人交手时可有什么发现?”
      白念尘沉吟片刻,从袖中掏出一块碎布递了过去,却被苗若檀半途拦截,举在眼前细看。这是一块从衣物上扯落的布料,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即无刺绣花纹,质地也很普通。苗若檀翻来覆去的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老老实实的还给了钟展。
      钟展略略看了看,又放到鼻子前闻了闻,顿时一惊:“雾崖十日香?”
      白念尘点了点头:“小花让我借水路离开,我便选了一个武功稍差的人来突围,这是从她身上拿到的。”顿了顿又道,“夕雾庭弟子行走江湖时需要携带上百种毒药,因此身上长期熏染雾崖十日香,可防止被自己身上的毒误伤。”
      钟展皱眉:“果然是楚篁。”
      “应该是她。”白念尘显然和他想的一样,“那次假扮小花让秦二哥遇险的人也是她。”
      苗若檀不禁叹气:“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夕雾庭大弟子,如今竟落到这样不堪的地步。”
      “她本是心高气傲的人,若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不至于要为人卖命……”钟展说到此处,突然眼神一闪,不由笑了笑道,“既然知道是楚篁,事情就好办多了。”
      苗若檀与他相识多年,十分熟悉他的表情,立即追问道:“你已经想到办法把她找出来了?”
      “对,只不过还需要一个人帮忙。”
      “谁啊?”
      钟展眨了眨眼:“等他来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白念尘目光沉沉的盯着两人,终于忍不住道:“请问二位,此事究竟要做何解释?”
      他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钟展却不以为意,淡淡道:“白公子真的想知道吗?”
      “还请九幽公子不吝赐教。”
      钟展微微眯起眼,若有所思的打量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白公子,即使此事会给你带来危险,你也要知道吗?”
      白念尘几乎是想也未想:“请说。”
      钟展从怀中掏出一块叠的四方平整的丝缎放在桌上,慢慢展开,里面放着几片撕开的绢纸,上面沾着触目惊心的红痕。他动作熟稔的拼起这些残片,道:“这个就是黑风寨用了五条人命和秦韶的健康换来的证据——文先生的亲笔书信。”
      “文先生?”他一愣,“那位欺骗苏寨主的文先生?”
      “不错,正是他。”
      白念尘朝那纸文书看去,只见寥寥几笔,字形瘦长古怪,再仔细看行文内容,顿时大吃一惊,这竟是一份杀人契约!
      契约中明明白白的写着,文先生雇佣一伙沙盗远赴零落海,于某年某月,潜伏于毗沙门海峡,假装海贼,将某艘商船上的人一个不剩全都杀光。事成之后,可得酬金五千两。
      五千两酬金,只为了买苏世杰一条命!
      而为了苏世杰一个人的命,竟要陪上一船的人!
      好狠毒的文先生!
      苗若檀忍不住破口大骂,白念尘的手也紧紧攒成了拳。钟展收起文书残片,继续将之前在西域的种种见闻和盘说出,让在座两人越听越是惊心。
      “我和秦韶推测,文先生经过多年经营,身后已有极为庞大复杂的组织,这个组织遍布整个西域。他们经常会乔装成西域商人出关,然后穿过沙漠,翻越绝云山脉到达白朔,以生铁和兵器交换白朔单于手中大量的金银。”
      他顿了顿,继续道:“北方诸国的企图是司马昭之心,他们看中的是绝云山脉以南大片肥沃土地和富庶的城镇——所以那位文先生,野心绝不只是真金白银而已。”
      白念尘听到这里已是心乱如麻。多年来,他心里只有玉麟山庄的兴衰和自身的名誉地位,此时突然听到这些关系国家苍生的大事,只觉得心潮澎湃,不能自已。一时百感交集,
      心头一片茫然。
      钟展继续道:“……秦韶正是因为这份证据才被人下了剧毒,差点在沙漠中丧命;而花花多次遇袭,也都是因为文先生有所图谋。苗苗,白公子,我今天既然把这些事告诉你们,你们就已经不能置身事外。花花一定要救,文先生也一定要除,此事势在必行,还请二位多加小心。”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稳,眼中却带着隐隐的杀伐之气。没有征求他们的意见,也没有给出选择的机会,强势而决断,斩钉截铁。

      金樽煮酒之会的最后一天,始终和谐热闹的汇龙居里终于出现了一丝火药味儿。
      事情要从夕雾庭庭主净韵仙姑身上说起。她原是来中原寻找楚篁的,也不知是谁向她透露了程红笑和楚篁之间的纠葛,仙姑一向护短,顿时将楚篁犯下的所有过错全都怪到了程红笑头上。
      而恰好在那一天,将莫巍平安送回江南的程红笑也赶到了汇龙居。
      净韵仙姑第一眼看到他的模样便心生厌恶,当下冷嘲热讽,言辞尖刻。生性桀骜的魔教少主原本不耐烦和这个老道姑理论,可他的倨傲却惹怒了夕雾庭众弟子。一言不和,两下动起了手。
      若只是对付夕雾庭的弟子,程红笑自然游刃有余。可他连伤数人,净韵仙姑盛怒之下亲自出手,情势立刻大不一样。两人交手一个时辰,难解难分,各有伤损。
      直到百招开外,仙姑毕竟年老,后力不继,程红笑看准机会,正要给予致命一击,眼前突然闪过一抹灰影,还没有看清来人的模样,便觉得眼前光华大盛,在座之人一时都睁不开眼睛。
      这是那天留在汇龙居的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情景——一瞬间剑光绚烂,宛如满天星辰陨落,仿佛这一剑之后,世上万物都将不复存在。
      极致的快,极致的美。
      只那样一剑而已——
      等到剑光散尽,程红笑已捂着胸口倒退三丈,最后忍不住坐倒在地;而净韵仙姑则一脸苍白的站在原地,手中拂尘几乎断了一半,黑色的马尾鬃散落一地。
      而凭空出现的灰影已不见踪影
      短暂的静谧之后,离得最近的白念尘轻轻的“啊”了一声。他的回风剑正端端正正的插在身前一步之处,竟不知何时被人拔出,也不知何时还了回来。
      终于有人低低惊呼:“是剑圣!”
      龙牙榜榜首,天下第一人!
      为时五天的盛宴,仿佛这一刻才是狂欢的开始。此后席间所言,尽是方才那一战。净韵的拂尘,程红笑的银链,都不及那一剑的风采——剑圣果然没有食言,他果然来了!
      留到最后一天的人,都觉得自己很幸运。只有净韵仙姑面色不虞,略略坐了坐便带了一干弟子先行告辞;不久之后,程红笑也一言不发的离去。他的脸色不太好,众人纷纷猜测是因为被剑圣的剑气所伤,又被夕雾庭的毒雾侵入伤口所致,但此人一向独来独往,为人古怪冷漠,因此他的去留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
      向晚,宴散。主人家不知仙踪何处,汇龙居又复沉寂荒芜,静待下一个风云际会的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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