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番外 鸳鸯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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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十，月朗星稀，花开正好。
落羽山黑风寨。
白瓷杯中盛的是青碧的酒，耳边虫声低鸣，仿若爱人的呢喃。他仰头一饮而尽，酒液入喉，如一线冷芒贯穿肺腑。五十年陈的合元酿，她最喜欢的酒。
几滴残酒顺着杯沿落在他下巴周围乱糟糟的短须上，他抬起袖子去擦，擦到一半却又突然停住，沉吟了片刻，放下酒杯，从墙上摘下一把长刀，慢慢的走出门去。
门前有一个小小的池塘，塘里是她亲手种下的荷，如今已是莲叶田田。他在水边坐下，就着月色和水光，慢慢的用刀的刃尖，开始刮胡子。
天下闻名的百辟龙鳞刀，竟然用来刮胡子！
——因为他，就要去见她了。
千里之外的零落海，海中有着星罗密布的岛屿，其中有一个就有她！
她已经失踪了整整十年。起初的一两年里，江湖上到处都是找她的人，但是如今还在坚持的，恐怕也就那么寥寥几个了吧？比如他，倾尽十年风华岁月，只为了还能再见她一面。
无论生死。生，固然好；死了也无妨，他便断了念想，一心将女儿抚养长大，到时候他自会下去陪她。
刀尖凉凉的划过脖子，血脉突突的跳动。他突然想到第一次见面，她将刀子搁在他的颈边，也是这样凉凉的感觉，叫人屏息。
那时候，她斜睨着他，语声娇俏：“喂，你的马不错，借本姑娘一用！”
他是飞扬骄傲的少年，尽管觉得她的声音好听，也只是哼哼了一声：“大姑娘家，青天白日的就拦路抢劫，也不害臊。有本事自己来取！”
那一场架打得很是痛快，他没想到这么一个看似娇滴滴的女孩子，武功会这么好，最后竟起了惺惺相惜之意。那时候的她为了行路方便而易了容，因此他根本不知道她就是不久前在金樽煮酒之会上艳惊四座，风华绝代的佳人——她是江湖少年心中旖旎的梦，她叫做花梦鸳，他们都叫她“天下第一美人”。
他也并不知道，花梦鸳是因为被人悔婚才会愤然出走。为了报复，她要找一个世上最优秀的男人来做夫婿。
为着一匹马，打了一场架，做了一路朋友，一直相伴到关外。
他要去探听寨子里一伙叛徒的行踪，这是做为少寨主的一个重要任务；她则要去魔域沙漠。“听说那里住了很了不起的家伙。天下间唯一可以挡下剑圣天地残剑术的人，就被禁足在那个沙漠里！”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很亮，看起来很迷人。他觉得自己已经移不开视线了，尽管她并不漂亮，但一路而来，她的洒脱和不经意间的娇俏，还有那一把甜美的嗓音，都让他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魔。
就她了吧，他想，等他完成任务就带她回山上。他今年二十岁了，也该娶媳妇儿了。
*****
可是那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粉碎了他对未来单纯美好的期盼。
沙暴袭击村子的时候是深夜，他们携手逃离之际，她还来不及换上易容的面具。他第一次见到了她的真面目，在漫天混沌的黄沙里，时间就这么突然静止了。眼前的容颜就像九天玄女临世，美的叫人窒息。
他愣住了，这女子他不认识，他不认识……
那一瞬间的距离，仿佛是天和地那样遥远。
魔域沙漠里那个神秘的圣教从狂虐的沙魔中救下他们。她终于见到了传说中可以抵御天地残剑技的魔教教主。她后来嫁给了他的独子，那个少年姿容绝世，聪明过人，不啻为她一直在寻找的最优秀的男人。
而他，不过是个强盗窝的山大王。他终于什么都没说。她的心在天外，他的人在泥淖。
临走的时候，她说：“世杰，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他想：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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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这里，手腕不禁一颤，薄刃在下颚划出一道浅浅的血口子。他急忙拉起袖子擦了擦，调转刀头，开始刮另一边。这么多年过去了，两鬓已露霜华，再见面，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认出他来。
魔域沙漠一别，再次相遇，是在三年以后。
那三年里，他始终为她守口如瓶。他做了寨主，未曾娶妻，不是不想，只是他不喜欢漂亮姑娘，再漂亮的姑娘都不会有她好看；他也不喜欢老实本分的女孩子，因为她们不会对他撒娇发脾气，她们的声音也不怎么动听。
他见到她的时候，她已身中数刀，后有追兵，命在旦夕。
圣教的夺位之争异常惨烈。听说她的丈夫和儿子都已经死于那场叛乱，只有身为少夫人的她得以孤身逃脱。
为了救她，他几乎废了一条左腿，才将追兵尽数斩杀。他将她带回了落羽山，此后的两年，是他生命里最美好的日子。他的悉心照顾终于将她从失去亲人家园不再的哀伤中拯救了出来，她渐渐开始有笑容，憔悴的面容恢复了从前叫人神魂颠倒的美艳。寨子里的兄弟都不敢和她对视，长老们却频频皱眉，红颜祸水，自古有训。
他一向桀骜不驯，各色眼光只作不知。在他心里，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都是他的梦儿，是他平生最爱的女子，以及——花花的娘。
她替他生了一个女儿。他知道她的心里一定也有他，否则以她的性子，不会仅仅因为救命之恩就以身相许。
日子渐渐平静安稳下来，但是在花花周岁的时候，远方却传来了圣教重立，新教主归来的消息。
她开始变得焦躁不安，时时出神。他知道她在想念谁，彼时他们尚未成亲，她或许早就预知了那一天的到来。岁月的积淀让她不再有年少时心比天高的傲气，但丈夫和儿子却是不能割舍的羁绊。这里是家，那里也是家。
她的犹豫挣扎看在他眼中。来来回回的想了三天，他再次选择了——放手。
他太宠她，不舍得她难过。
如果她想他们了，她就会回来的。他想，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勉强女人。
可是他没想到，她这一走就是十年。既没有回魔域沙漠，也没有回落羽山，一个鲜活的人，却好像突然间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曾经的江湖第一美人，真的只是一场旖旎虚幻的梦？
可是他知道不是。魔域沙漠的那位教主大人一定也知道不是。于是，他们找了她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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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将长刀收了起来。月光洒在池水上，白白淡淡的，水中倒映出的男人神清气爽，不再是那副落拓模样，只是眼神依旧不羁。
她会认得他吧？
他拍了拍手站起身，耳边突然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老爹老爹老爹……”
唇角不自觉的弯起来，一转身，正好将一个小小的身躯纳入怀中。小姑娘的个子已经比普通女孩要高，却还是瘦。再过半年她就十二岁了，却还是一点没有女孩子的模样。他抚了抚她乱糟糟的头发，低声道：“花花，这么晚了还不睡？”
“老爹我不甘心！”小姑娘气鼓鼓的。
“怎么了？又和白少爷打架打输了？”
“真打输了就好了！那小子居然说自己已经十五岁了，不跟女人动手。呸呸呸，什么破道理！”
他不禁失笑：“白少爷说的不错。你一个女孩子家，安分一点好不好？等爹爹走了，你要听秦家哥哥的话，可别给我到处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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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听这话，顿时将方才的郁闷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满脸向往：“老爹，你明天就走了啊？那你先跟我说说，大海到底是什么模样的？是不是看都看不到边？听说海里的船有一里地那么长……”
他笑起来：“等你长大了，自己去看嘛。”
她想了想，再想了想，乐呵呵的抱着他的胳膊道：“那老爹你要早点回来！花花也要早点长大，下次跟老爹一起出海！”
“嗯，下次，我们一起去！”
他看着她明媚的笑意，一口白白的牙——这样的笑容多像初遇时候的她，那么肆无忌惮的，浓烈的少年时光，已经一去不再复返了……可是他们还有将来。三个人一起出海，一起去更多更多的地方……
余生漫漫，若能如此，心满意足。
*****
小女儿在怀中慢慢睡去，那一刻月光浓稠，岁月静好。
他不会知道，他许给她的这句承诺，将在零落海的万顷碧波中化成虚幻的泡沫，永远不再实现。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番外 鸳鸯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