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太监》粥梨

66、第 66 章

　　原青入寺好几天，一直没机会靠近后院。
　　说来也要怪汤镜，不知他让汤九从哪个倒霉和尚身上搞来的度牒，原籍偏是晋阳。

　　一月前，宁实带兵攻到晋阳。
　　兵临城下，身处颓势，晋阳守备却不肯和他的邻居忻州刺史一样乖乖打开城门，迎接宁实入驻。
　　不仅如此，这位龙精虎猛的老将还双手叉腰站在城墙上，迎着风雪将宁实骂了个狗血淋头。

　　骂词丰富多变，花样百出。
　　直骂得宁实忍无可忍，当场跳脚下令强攻。
　　城破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拔守备的舌头。

　　据说守备舌头落地后还弹起来，结结实实甩了宁实这个窃国贼一个嘴巴子。

　　这是传到京城后的版本。因太像话本里的故事，而为人所津津乐道。
　　就连本该“六根清净”的和尚们，当知道新入寺的惠明来自晋阳后，都追着问他，那日情形究竟如何。
　　是否真如传言那般离奇？

　　至此，原青的耳根就没清静过半刻，出门走两步，便会遇着人。
　　遇到了必得拉住他问东问西。
　　问的最多的，自然是晋阳守备的舌头被拔下来后，果然扇了宁实嘴巴子吗？

　　可原青又不是真的从晋阳某个寺中逃来京城的小和尚惠明，哪里知道什么内情？
　　他连晋阳去都没去过！
　　一群出家人，竟比街头巷尾的消息贩子还嘴碎！

　　原青不堪其扰，好几次险些翻脸。
　　若非新剃了脑袋太惹眼，导致他无处可去，他早跑回家了。

　　为糊弄过去，他只好说自己城破前，被主持派去城外山里化缘，才侥幸逃脱被困城中的窘境。
　　再问，他就摇头念佛，感叹死于战火的百姓，讲到动容处，直接放声悲鸣。
　　他生得老实，眼泪说来就来，众僧看他泣不成声，伤心欲绝，也陪着掬一把同情的辛酸泪，倒不敢再往下问了。

　　渐渐的，原青好哭的名声在寺里传开，便是久居病榻的梅妃都有耳闻。
　　说是寺里新近来了个从叛军刀下逃脱的可怜小和尚，为人纯善，一副菩萨心肠，日夜在房内不停歇地为亡者诵经。
　　今儿见着本人，果然眉目清秀，颇具佛相。
　　她心下先喜欢了几分，由他扶着回到后院门口，颔首道：“小师父，今日多谢你。”

　　原青不动声色看眼立在一旁、低头蹭地的青衣小女郎，合掌道：“娘娘贵体有恙，该多保重才是。”
　　有日子没见，小姑娘好似瘦了，下颌尖尖，满脸愀然，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他暗自嘀咕，景业叫我进皇恩寺，难不成就为看小姑娘黯然神伤来了？

　　梅妃再次谢过他，转身冲贞阳说道：“我回屋躺一躺就好，你去前院继续施粥吧。”
　　语气竟比与原青说话时要冷淡得多。

　　“阿娘，”贞阳抬头，顾不得伤心，赶忙上前几步扶住她，“我送你回屋……”
　　“不用了，”梅妃抬臂挥开贞阳的手，“我自己能行。”
　　话虽如此，进院后，她的身形却踉跄了两下。

　　贞阳急得要过去，院里却适时转出来个绿裙翩然的少女，眉目含忧，伸手搀住了梅妃的胳膊。
　　梅妃微倚着绿裙少女站稳，青白的面上现出一抹慈笑。

　　这一幕，连原青这个外人看了都要犯心绞痛。
　　他下意识去看怔在门口的小女郎，她迈出去的右脚僵在半空，眼底漾着水光。

　　就在原青以为她要哭出来的时候，她却眨眨眼，干脆利落转身，昂着小脑袋往前院去了。
　　他望着她装作毫不在意的背影，在心里咂舌，看来汤六说得没错，这母女俩之间确实生了嫌隙。

　　如此想着，他回首，看眼院内扶着梅妃往廊下走的绿裙少女。
　　杨绿袇。
　　瞧上去倒是个不错的姑娘。
　　就是不知道，不声不响的，有没有憋什么坏心思。

　　离开后院，原青也不想再去前面了。
　　今儿来的人多，难保不会碰到熟人。
　　到时，被揭穿度牒造假还是轻的，若再传到原老头耳里，难保不会被他大义灭亲。

　　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原青摸着光溜溜的头皮，一面毫无形象地打着摆子一面往后殿房舍跑。

　　刚在梅妃和小公主跟前，他为保持高僧的超然风度，硬是任由冬风肆无忌惮地拍打他的光头。
　　可冻死他了！
　　该死的太监，害他要顶他人名姓生活，还是个和尚！

　　死太监，最好别让我逮着机会，否则老子一定把你的宝贝儿剁碎了去喂狗！
　　原青在心里痛骂着汤镜过瘾，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高亭下面的小径。
　　远远听着亭上有人在说话，他迟疑片刻，决定绕开。

　　刚走两步，就听上面人说道：“思木，马上就年底了，你不赶快回扬州去，怎么还有工夫在寺里逗留？”
　　赫然是原老头的声音！

　　原青吓得呲溜一下贴着山石藏起来。
　　他爷爷的，还真是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
　　刚还念叨着原老头，这就碰上了。
　　真背时！

　　“爷爷，”年轻的原森声音清朗，悦耳极了，“公主这里还有些事没安顿好，孙儿暂不想回去。”

　　“胡闹！”原老头的语气一听就是一副吹胡子瞪眼相儿 ，“等你把这位公主安顿好，那边长乐公主的赐婚圣旨就要下来了！我早让你回去，听你父母安排，随便哪家小姐，先将婚事定下来。如此一来，太子那里我也好有个托词。你倒好，在京里一赖再赖，是非要见着赐婚的旨意下来了才开心？”

　　“爷爷，您明知孙儿无意长乐公主，”原森接道，“又何必如此说？我……”

　　“我知道你瞧不上长乐，你瞧上的是寺里这位，”原相打断他，“脸红什么，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可你想娶谁都行，独她不行，你忘了姓汤的对你做的事了？还有，她跟姓汤的朝夕相处数月，怎可能没有首尾？这样不清不白的女子，是决计不能入我原家门的！”

　　后面的话太过臭气熏天，原青便没再听了。
　　他只是发愁，思木这傻小子，还没死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