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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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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初次见面的人拉皮条……哦不,介绍对象,且对方还是个太监的体验,不可谓不惊悚。
贞阳听完如芳的话,足有半刻钟没反应过来。
等回神,就看见如芳带着戏谑笑意的眼望向她。
她愣愣,下意识牵动嘴角,扯出一丝笑:“姑姑别是说笑吧?我与左少监素不相识,何来这一说呢?”
如芳一直留心观察她面上神色,知她的惊疑和勉强都不似作假,心中纳罕之余,还有点恼恨她不知好歹。
司礼监左少监,这般人物看上她,她还不乐意?
一个冷宫出生、连玉牒都未上的丫头片子,说好听了,是皇女,说难听点,皇帝不认,就是个野种。
若非脸生得好……如芳侧目,面前的姑娘垂着纤长的羽睫,初秋的晨阳笼在她身上,莹润光洁的雪肤几近透明,美得动人心魄。
如芳忽而叹息,难怪梅妃常年拘着她不让出离苑半步,就她这张脸,在宫里传扬开,还不叫那些小太监掳走活吃了?
“小皇女,您不认识左少监有什么打紧,”如芳故意拉长语调,“左少监认识您呀。”
贞阳闻言,借撩鬓发从如芳手中自自然然抽回自己的手,拼命忍住从心底涌上来的厌恶,轻声道:“姑姑不要打趣我,我这身份,不配。”
她是说那死太监不配,虽不愿承认,但她好歹也是皇帝的女儿,凭什么要和个没根的太监相亲?
如芳显然误会了:“如何不配?左少监青年才俊,小皇女美人如玉,我看配得很。”
她越说越离谱,贞阳又好气又好笑:“姑姑净开玩笑,我阿娘阿耶尚在,这婚事可由不得别人作主。”
“婚事?”如芳一怔,继而大笑,“我的祖宗哎,您可真是个呆子,谁说要娶你?左少监只是仰慕您风姿,想跟您多亲近亲近罢了,哪就扯到婚事上去了?”
这不就是拉皮条嘛!
贞阳难以置信,一张雪白的小脸在如芳刺耳的笑声中涨成红色,又是羞,又是气,还有点说不出的恐慌。
如今宦侍遍布皇城上下,内廷十二监,司礼监算是龙头,而掌印又是执掌龙头的老大。
那个死太监若真如此势大,又真的看上她了,她该当如何?
她年轻面嫩,喜怒都在脸上,如芳又在旁静观,自然没错过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厌烦。
到底人小,又长在离苑里未受教引,导致不谙世事,天真得蠢笨。
以那汤镜的地位,要收用她这个在后宫中无人问津的小丫头再容易不过,她不愿意又如何,胳膊几时能拧过大腿?
“小皇女,没记错的话,您今年十六了吧?长乐公主与您同岁,皇后娘娘已经在和陛下商量着为她挑选驸马了,听说全是都城里的世家子弟,个个家门煊赫,人品出众。”如芳趁热打铁,“而您呢?跟梅妃娘娘窝在离苑里,一点动静没有,皇上甚至都想不起来还有您这个女儿啦!女子韶华短暂,您不为自己早做打算,等日后年老色衰,难道要在离苑当一辈子老姑娘吗?”
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就是把自己送给太监?
韶华短暂?
她才十六,明明年轻得很。
上辈子十六岁的时候,她正念高二。
一个高中生,找什么对象?
在我老家,你们这些压迫阶级统统要被抓起来接受社会主义改造!
贞阳死死咬着牙关,残存的理智提醒着她不能把脏话骂出来。
“姑姑,我阿娘说过我还小,你说的那些事,不是我现下该考虑的。”她捏着衣角装傻,企图蒙混过去。
如芳苦口婆心讲了这么多,口都干了,结果面前这位还是油盐不进,真是气得两眼发晕。抬头一看,药署已近在眼前,就干巴巴说道:“行了,这些日后再说,先给梅妃娘娘抓药要紧。”
药署门前的小童换了人,并非上次赶贞阳走的可恶药童。见两人过来,小童欢欢喜喜迎上来道:“如芳姑姑。”
如芳拽住贞阳近前,笑道:“昨儿跟你师傅打过招呼,说给我包两包珍珠粉,要新磨的,可得了?”
小童连连点头:“早备下了,师傅晨起还说,您今儿要没空来取,就叫小人晚间下值给您送去呢。”
如芳放开贞阳的手,指着小童说:“小皇女,你跟这小子进去找人开药,我去拿珍珠粉,回头咱们还在这儿汇合。”
药署内部空间不小,院中种着数株巨大的杏树,枝叶繁茂。贞阳望去,触发了从前吃到酸杏的记忆,舌头一颤。
小童领着贞阳进到药署的会客厅,奉上茶水:“您稍坐,我去叫师傅来。”
这次的待遇比上次吃闭门羹时要好太多,但贞阳记挂着阿娘和哑嬷嬷,实在坐不住,就说:“小师傅,我只要些退热驱寒的药,何必麻烦药官。而且我等着用药,你快快帮我抓几服来,不行吗?”
小童闻言,颇羞涩地摸摸脑袋:“姑娘抬举小人了,小人才开始背药名,离开药还差得远哩——您等着,我这就去叫师傅来。”
小童走得飞快,贞阳拦不及,追到门口,瞧外面青衣药童和白衣药官俱是满脸肃色,来来往往,脚底好似生风,一时社恐发作,便悄悄缩回屋内。也没坐,只虚虚靠着椅背捶腿。
她常年窝居在离苑,本性懒,加上阿娘和哑嬷嬷看管得严,很少有走长路的机会,今儿可差不多把半个月的路都走了。
呜。
脚真疼。
她苦着脸,歪头看着门外,望眼欲穿。
好想快点拿到药回去啊。
阿娘病了三天,嗓子都坏了,再烧下去,还不知道要怎样糟。
该死的皇帝老儿,总归夫妻一场,竟这么狠心。
其实阿娘和皇帝的恩怨情仇,贞阳知道得并不多。
一来她自出生起就在冷宫,离权力中心远隔十万八千里,二来阿娘从来不跟她讲那些,只说落得如今境况,自己罪有应得。
至于怎么个罪有应得法儿,又不准贞阳问。
阿娘温婉沉静,性情柔和,说话也是轻声细语。
只是不能踩雷,一旦贞阳试探着问她几句宫中事务,她就如同换了个人,怒目圆睁、睚眦欲裂的模样说是怒发冲冠都不为过。
吃过多嘴的亏,自此贞阳再不敢瞎打听,只在窗下从来扫院子的小太监嘴里零零散散听些闲话,知道阿娘初入宫时也得过宠,高居妃位,很是风光过一阵子。
可惜好景不长,没多久,风云变换,大着肚子的阿娘就被一道圣旨赶来了离苑。
至于为什么,那些小太监没提到,贞阳也无从得知。
但这些信息已足够让她对皇帝没什么好印象。
把个孕妇孤身一人打入冷宫,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狗男人真不是个东西!
贞阳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恨,捶腿的力道便重了些,结果自己把自己捶了个趔趄。
“扑哧——”
身后突然传来人笑声,贞阳一惊,手忙脚乱抓着椅背站稳,下意识转过脸去看。
门外背光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矮的圆头圆脑,身着绿色绸衣,看模样,是个宦侍。笑声估计就是他发出来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去了。
高的那个长手长脚,宽肩窄腰,往那儿一杵,简直有点顶天立地的意思。他站在绿衣宦侍前面,穿银灰色锦袍,样式严整,像是官服。
贞阳只快速瞥了一眼,没敢细瞧两人面目,等瞧出高个身上的气度不同寻常时,她条件反射地想藏起来,脚抬到半路,忽而记起自己此刻身份,忙低下头垂着手作恭敬状。
“大胆奴婢,见着大人为何不行礼?”
贞阳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得够好,圆脸宦侍却不肯放过她,颠颠儿上前半步,阴阳怪气斥责道。
心里苦。
她垂眸望地,跪或不跪的想法在脑海里天人交战。
跪,她的腿有自己的想法,实在跪不下去。
不跪,冲死太监阴阳怪气那样儿,她可能要挨打。
“中官恕罪。”在挨打和自尊受损两个选项间,贞阳只能选择后者。
她两膝一弯,干脆利落地俯身趴在地上,语气诚惶诚恐:“奴婢新近进宫,不懂规矩,冲撞了两位大人,实在该死。求大人看在奴婢初犯的份上,饶过奴婢这次。奴婢再也不敢了。”
标准的教科书一般的老套说辞。
圆脸宦侍又笑出了声。
这等求饶的话术在宫中听了不知多少,可今日由面前这丫头说起来,汤福没觉得乏味,竟莫名觉得好笑。
尤其是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跪下来磕头的方向并非冲着大人,而是大人左手边的门页。
他还要笑,忽觉斜上方射来一道冰冷视线,心头一跳,忙将笑意憋了回去。
察觉大人还未收回视线,汤福会意,立刻清清嗓子,高声道:“行了,咱们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这丫头一般见识,还不快谢过大人。”
贞阳额头贴着手背,暗暗翻个白眼,嘴里机械道:“奴婢叩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