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 12 章 ...
-
那天贞阳睡至日上三竿才睁眼。
入目看见熟悉的青纱帐,她吃惊起身,胳膊和脚底板刺痛如针扎,疼痛拖着她又倒回被窝。
床板吱嘎吱嘎发出巨响。
不愧是她睡了好几年的木床。
没多大功夫,窗框被敲响,梅妃含笑的声音传进来:“贞娘,你真是越大越不像话,既醒了还不快起,不看看日头都升多高了。”
贞阳做梦一般,下意识回话:“知道啦,阿娘,我这就起啦。”
“快点,你的饭嬷嬷都已经热好几遍了。”
“好,儿在穿衣啦!”
听着梅妃的脚步远去,贞阳翻个身爬起来,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回来了。
他居然送她回来了。
看他昨晚说得那么强势,还以为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往身上摸摸,还是他那套雪白的中衣,衣袖和裤脚高挽,清清爽爽,和睡前无异。
他似乎并没有趁她睡着做什么奇怪的事。
贞阳心头一松,想他总算是做了回人。换好衣服出门,到处都不见阿娘和哑嬷嬷,而一墙之隔的院里人声鼎沸,吵闹不止。
她反应过来,阿娘和哑嬷嬷大概又过那边帮各位疯妃搞卫生工作去了。
冷宫里配发的内侍宫人,非老即残,似哑嬷嬷这般手脚健全、耳聪目明的倒仅此一个。
据说还是当时的内侍管事看阿娘临盆在即,动了恻隐之心,才将哑嬷嬷分给了离苑。
而隔壁大院里的妃子们,原本被打入冷宫,就已够惨了,再碰着个尽帮倒忙的宫人,简直惨上加惨。
从贞阳落地,到现在长成十六岁,隔壁的人死的死、疯的疯,没见过一个像小说和影视剧中女主那样涅槃重生又成功杀回去宠冠后宫的。
反倒越过越凄凉。
甚至于精神失常后,因宫人无能,她们连基本的清洁都无法维持。
扫地的小太监嫌她们弄得满院子恶臭味道,将她们打了一顿,后来再不去管。
当年夏天,院里荒草疯长,足有一人高。
草丛茂盛处易生蚊虫,那阵子,细小的蚊虫密密麻麻在半空盘旋,连离苑这边也被殃及。
贞阳晚间都不敢出门乘凉,一出门就被蚊子叮一脸包。
哑嬷嬷心疼贞阳,某夜摸黑进院,拔了一宿草,蚊虫才少些。
梅妃后来一想,邻院住着,丢着她们不管也不是个事儿,就每隔半月买些澡豆胰子,和哑嬷嬷过去替她们洗头净面,顺带收拾收拾院子和房间。
贞阳钻进耳房,飞快吃完饭,漱过口,提起炉上已经沸腾的铜壶从离苑出去,看着巷子里没人才匆匆跑向隔壁的院门。
院子里,哑嬷嬷正抱着一个瘦小女人坐在木盆前,而梅妃在用梳子替她篦头发。
在她们周围,还有很多衣衫凌乱的女人在手舞足蹈。
“阿娘,嬷嬷!”贞阳过去,放下铜壶,“水热了,我正好提过来。”
哑嬷嬷不赞成地看向贞阳,她不太愿意贞阳过来,这些人没轻没重,回头受伤了怎么办?
贞阳没在意,冲她笑笑,提壶往盆里添热水。
冷宫里缺少很多基础的生活设施,能每天都有热水洗澡是件非常奢侈的事。
这些年,贞阳洗澡都是一个大木盆一个小木盆配合着来,三天一小洗、五天一大洗已经很幸福了。
梅妃用热帕子替女人擦干净手脸,抽空问贞阳:“吃过饭没有”她倒比哑嬷嬷镇定些。
她觉得叫贞娘看看这些疯女人并没甚坏处,也好叫贞娘知道这宫里是多会磋磨人的可怕地方。
贞阳给她递澡豆:“吃啦,碗筷都洗干净啦,我还灌了壶水在炉上坐着呢。”
梅妃问:“昨儿多晚睡的?怎么困成这样?也没见你白天做什么呀。”
贞阳心虚地嘿嘿笑:“夜里这些娘娘们对月高歌,我听得有趣儿,就睡晚了。”
昨晚隔壁确实嚎叫了半宿,梅妃也没睡好。听贞阳如此说,她笑着嗔道:“你个促狭鬼,那是歌儿吗?”
贞阳吐吐舌头,哑嬷嬷看着她们母女笑,也眯眼笑起来。
来回换过五六壶的热水,才给所有人都清洗完毕。
十五个人梳洗干净,换身衣服,眉眼间依稀可见从前的美貌。
看贞阳她们要走,众女站在廊下,难得没再大喊大叫,只噙着手指,笑嘻嘻冲她们摆手。
像在说,再来啊。
贞阳心头沉甸甸的,拎着铜壶和空的澡豆盒跟在梅妃身后。每来一次隔壁,她想要大齐朝完蛋的心情就更浓烈一分。
回到屋里,梅妃捶着腰坐下,对着桌上的空澡豆盒叹口气。缝补半个月衣服,赚的钱几乎攒不下来,全落在这些上了。
不过,她看眼乖乖蹲在身侧替她捶腿的贞阳,又觉得值了。
存善心,做善事,总没错的。
这些年,她的贞娘一直健健康康,极少生病,偶有不适,也是小毛病,从不叫她伤心,这不比那点澡豆胰子钱宝贵?
晚间,哑嬷嬷取饭回来,面带喜色。食盒打开,竟是三碗白米饭,一碟芙蓉鱼,一碟如意虾仁,一碗鸡蛋汤,一碟烧青菜。
这菜比之前好太多了。
贞阳眉头跳跳,有些不安。果然梅妃沉默片刻,问道:“膳房是换人了还是怎么?昨儿就多了道汤,今儿竟还有鱼?说起来,今儿上午那粥,我喝着就比平常爽口些。”
哑嬷嬷比划半天,但太复杂了,实在没人能看明白。
贞阳说:“兴许是为昨儿宫宴备的菜太多,剩下了,怕做给贵人吃不新鲜,就便宜咱们啦。嬷嬷,你说是吧?”
哑嬷嬷连连点头。
贞阳取出筷子,分给梅妃:“阿娘,吃吧,这等好菜,一年到头能吃几回呀。我想隔壁的饭菜也和我们一样,是不是,嬷嬷?”
哑嬷嬷再次点头。
哑嬷嬷和隔壁院里的宫人经常一块去膳房取饭,梅妃闻言,疑窦全消。再看着贞阳“兴奋”的样子,就给她碗里夹块鱼肉,开始用饭。
这顿饭每道菜都很鲜美,但贞阳吃得味同嚼蜡。
她心知肚明,宫宴剩菜的话,也就骗骗阿娘和哑嬷嬷。
十多年了,宫里大大小小的宴会数也数不清,可除去过年时,她们能分到一条小鱼吃,平日节气,甭管前面多热闹,她们这里的饭菜也没出过意外。
姓汤的,肯定是姓汤的。
他想干嘛?
不想玩霸王硬上弓,又想拿美食来腐蚀她?
她是这么意志不坚定的人吗?
小看人,她可是吃了十来年没油水的清粥小菜的人,她和她的胃都很淡泊超然的。
绝不会为点吃的就投降!
*
晚上睡觉前,贞阳吸取教训,将门窗关紧锁死。梅妃还奇怪:“你不是怕热,怎么又关窗睡?”
贞阳隔着窗子回:“昨晚飞进来个蚊子,在耳边嗡嗡嗡,差点烦死人,今晚我要断绝它进来的门路!”
梅妃道:“要不要让嬷嬷拿艾草给你熏熏屋子?”贞阳忙喊道:“不要!就一两只蚊子,不要浪费艾草了……阿娘,我困啦,先去睡啦。”
梅妃暗自嘀咕:“这丫头莫不是小日子来了,这么好睡?”看来明儿该给她煮点姜糖水喝喝。
听阿娘的脚步声远去,贞阳趴回床上,随手放下帐子,安心睡去。
半夜时,她从梦中惊醒。在梦中,她被条通体黝黑的长蛇追赶,于密林逃窜,最终不敌长蛇速度,猝然绊倒,被蛇盘绕着顺脚踝往上爬。
蛇体冰凉,还有种瘆人的悚然感。
她吓得要死,即使醒来了,那种被蛇附在身上的恐怖记忆,还残留在皮肤上。她抬手抚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想翻个身,结果脚却动不了。
贞阳蹬了蹬腿,睁眼往下瞧,看见黑暗中一个宽肩膀的方头人坐在床脚,还握着她的脚。
她大脑嗡地一声,差点死机。
她睡前明明关好了门窗,这人……到底怎么进屋子来的?!
“醒了?”声音沙哑。
贞阳毛骨悚然,试探着问:“汤大人?”
“嗯?”
贞阳这回不悚然了,她怒从心起:“你怎么进来的?”
汤镜伸出手指,往上指了指。
贞阳不明白,就没作声。
他放下她的脚,从怀里掏出一颗发光的珠子,床内亮光大作,贞阳才看见他穿着官服,之前以为的方形脑袋是他的冠帽。
脚得到自由,贞阳迅速抽回,从被窝里爬起来,抓过枕头横在胸前:“你又想干什么?”
汤镜举着珠子,凑过去,瞄眼她抱着的枕头,扯扯唇角,似在嘲笑她以为用个枕头就能挡住他。
木床吱呀叫了一声。
“小皇女,你的床真吵。”
贞阳被他的眼神弄得很不舒服,也怕他动静太大,吵醒阿娘和哑嬷嬷:“你别乱动,它就不吵了。”
汤镜看着在夜明珠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娇美的贞阳,被她这句孩子气的话逗得想笑。
他抿抿薄唇,也逗她:“你亲咱家一下,咱家就不动了。”
贞阳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相信他这么无耻。她抬手照他颊上一拍,恨道:“亲你?我给你个嘴巴子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