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早春发南枝》急急什么令

4、第四回

　　不知过了多久，缩在锦被里的宋绪小娃娃浑浑地竟睡了过去，临睡着前她也努力叫自己醒着，可小娃娃的身体委实太贪睡。争斗不过瞌睡虫，只好去与周公说道了。在正厅洒扫的小丫头收拾到二房，终于发现了昏昏睡着的小宋绪，忙忙喊来了宋裎怀院子里管事的嬷嬷来把宋绪抱回院里。

　　是夜，子时梆子才刚刚敲过，宋府静的很，内院的大多歇下了。房屋内的灯盏大多吹熄，只有悬挂的灯笼光亮还有巡夜的女使手里的火烛。
　　宋府唯一庶房的儿郎去了外地做官，嫡房次子宋裎惟也已然自请与妻子搬出分府另住。
　　还在家中住着的，就是宋府嫡长子，宋家大哥儿宋裎怀与妻子一院子。夫妻俩的主屋里，这个点了还有微微烛火光亮。

　　宋裎怀已然宽了朝服，散了发髻，与妻子坐在软榻两边，一边的梨花木吊床上睡着宋绪。软榻中间金丝楠木的小几上，放着一盏酒和两个玉色琉璃盏。妻子方氏有些忧心的看着夫君紧紧皱起的眉头，伸手拿起玉瓷青花酒盏往两个琉璃杯里斟上酒。
　　“婆母身边的李妈妈只与我说一切都处理妥帖，可我依然不安，又不敢多问，只好差人拿了拜帖请了宫中咱们最信得过的御医来给婆母看看。”方氏一边斟酒，一边斟酌着开口道。
　　“你是最贴心不过的，母亲身子本也不弱，大约是被气的狠了，明日你吩咐厨房，去库房找些前年老家来的老山参，给母亲好好补补。倒是父亲，本就气虚在病中，这许多月用许多方子调理了才勘堪见好些，又被气病倒了。”宋裎怀接过妻子递过来的酒盏，浅啜一口，叹了口气。

　　方氏回头看了眼吊床里鼾声轻轻的宋绪：“今日我午间身子不爽利，才闭眼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再睁眼时候，我就找不到绪姐儿了。方才那前头丫鬟来报，才知道照顾绪姐儿的婆子被李妈妈也叫走了，绪姐儿在正屋耳房睡着。”

　　宋裎怀也看了一眼女儿酣睡着的铺满锦被软枕的吊床，宽慰妻子道：“家中仆妇丫鬟们规矩一向极严，今日事出唐突，你也是被吓着了。好在绪姐儿能睡，没被吓着也是万幸。今日之事，方才我回府，母亲便叫人把我叫过去说话了。你也不必担心，母亲和祖母已将一切料理周全。”

　　方氏怔怔地看着丈夫，宋裎怀拿起小几上的酒壶，又重新给两个酒盏斟上酒，接着与妻子道：“是大姐姐的事，你应该也听李妈妈说了一些了吧。”
　　“李妈妈也没与我多说什么，我也不好多问。她只说是渝姑娘不满公爹婆母指的，嫁到宣宁王府上的婚事，她又在之前就...看上了五妹妹要嫁的那个武国公府嫡子的庶长兄，那个庶长子，就...”
　　宋裎怀连喝两杯酒，朝她摆摆手：“想来你嫁与我前也多少听闻一些我这位庶姐其他的事，而今你是我发妻，我对你没什么好隐瞒的，你也不用避讳她这个长姐。”
　　“就...偷偷地互通书信，寄相思...”

　　这边夫妇二人说着话，虽不太大声，可已经足够吵醒睡饱了的小娃娃宋绪的了。
　　她从上辈子到现在都不是一个爱听墙根，偷听别人是非的。可，最近总能在睡梦之间，无意之间撞见家中长辈，或是身边丫鬟们婆子们闲暇聊天。
　　想来是她作为这个五岁大点的小娃娃，嗜睡乖觉，他们才好说说话的。现下她虽醒着，可总不好哭一哭闹一闹打扰了人家夫妇俩深夜把酒畅饮，聊聊家长里短的好氛围吧。

　　方氏生的端庄方丽，火烛映衬下，白净粉嫩的鹅蛋脸愈加秀美。说话间，细长的弯眉轻轻簇起，一杯酒下肚，脸上也泛起微微红晕。“是以这月武国公府来纳征时，也要一起给渝姑娘...问名？可...”
　　“不，是直接跳过纳彩，问名，纳吉，直接和五妹妹一起，迎公府送聘礼来。”
　　宋绪侧了身子，面朝夫妻二人的方向，透过锦被和吊床护栏的空隙看过去，烛光下，如今的爹爹宋裎怀一脸无奈与心疼。
　　上辈子，她这个长兄最是宠爱她，想必母亲将这件事并没有全部告诉他们夫妇二人，若是他知道了，会不会...
　　方氏闻言一怔，顿了半晌，才开口问道：“这...不合乎规矩啊。”
　　“这是父亲的意思。天擦黑的时候祖母从公府回来，回了院子，只说公府那边答应了，叫父亲看着办。祖母从小在宫里长大，与武国公府的老太太曾也是闺中相识的，她们两个少时与荆国大长公主和殁了的四公主一起读书，后来也时时一块儿入宫。这次大姐姐这件事，属实叫祖母难开这口啊。”
　　宋裎怀摇了摇头，只不断的给自己添酒。
　　“家里子女，大都是母亲院里养大的，也不见谁给爹爹母亲，甚至祖母，惹过什么难收拾的祸事。尤其是我三妹妹和五妹妹，婉洁妹妹在母亲堂侄家中，与夫婿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我婉清妹妹更是从小乖顺懂事。”

　　方氏拿过宋裎怀刚又要接着斟酒的酒壶，放到侧边理他远的够不到的小台子上：“官人别喝了，酒醉伤身，到时外放福州之行，要行两个多月的水路，路途遥远切莫病了。”
　　宋裎怀似乎想到了什么要事，仰头算了算，看向妻子交代道：“下月初，我看你与小十一和小九带着一众女使们先去，我且不急，等一切收拾完毕，送我五妹妹出阁我便带着大哥儿和七哥儿过去。”
　　方氏点头，又看向躺在吊床里装睡偷听的小十一宋绪小姑娘。
　　“说来，这还是十一头一次回福州老家祖宅吧。她出生以来，咱们似乎没有回去过？最近的一次，还是龚姨娘生了小九却病故后，我带小九丫头回去，把她记在我名下的时候了。”
　　看着妻子和吊床里乖巧可爱肉团团白嫩嫩的小女儿，宋怀拉过方氏的手，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眼角嘴角都是藏不住的爱意笑意。半晌，他喃喃道：“谢谢。”

　　宋绪趴在栏杆缝隙看了这半天，脸上大半片都是热乎乎的，耳根也热。能再看见自己哥哥和嫂嫂，还能报答上辈子哥哥对她的照顾疼爱，当哥哥的小女儿，宋绪很感激老天。
　　说到哥哥，啊不对，如今是爹爹了。
　　她这个父亲宋裎怀大学士，当年自己考功名，少年中举进了礼部，一举坐上了...等等容她算算，她上辈子亡故时候要再往回推十年，如今大约是正四品官太常卿及中奉大夫。“太常卿”这一个正四品的礼部官职，是他一没靠荫封领闲官，二没靠着老爹宋运辉的荫官“紫金光禄大夫”的提携帮助。是自己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得到的官衔。
　　那个官职，什么文邹邹的“太常卿中奉大夫”，她偶然听宋老太太和严氏聊天时候说过，说简单一点就是前者“太常卿”比较有实用，是帮皇帝管祭拜的，依然是礼部的活儿。
　　后者“中奉大夫”，是官家给他的荫封官，挂个名字而已，没什么实际意义。让她自己来解释就是“官家把多的俸禄照规矩塞到你手里，你要也是要，不要也是要，不要白不要。”

　　多日前，刚刚从上辈子那场浑浑噩噩的梦魇中醒来的宋绪，看着自己曾经熟悉的家，懵了多日。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对着来看自己的严氏喃喃喊着“母亲”，对宋运辉喊“爹”，对宋大人宋裎怀喊“哥哥”。
　　多年未回，十年前的家她记忆有些模糊，甚至记不太清了。
　　小时候母亲疼爱姐姐婉洁更甚，父亲疼爱婉渝更甚，宋老太太也更经常叫哥哥们去她那里念诗词。她自己住在一个院子里，长至嫁人的年纪听父母命，被官家赐婚嫁入公府。
　　十数年呆在侯府的日子，除了请安，节日祭礼，家宴，她不大出院子，父亲母亲也自然不太来她的院子。
　　作为侯府金枝玉叶的嫡小姐，她没有嫡出长姐的尊荣和母亲疼爱。也没有庶长姐的被父亲重视，姨娘谋划。也没有家里不得宠的姨娘生的小妹妹，与生母相依为命相互陪伴的温馨。
　　她在家里的地位很尴尬，有嫡小姐的身份，尊贵，却没有嫡小姐应该有的体面。在院子里长大的这么多年，她明白了，她能做的便是长大，听父母命嫁给未来夫婿，不要给侯府丢脸添麻烦，要为侯府争光。

　　这几日听墙根也好，听女使们闲下来聊天扯皮的时候说说也好，终于是不再犯糊涂没反应过来了，不再对着该叫姐姐的叫“侄女”，对着该喊爹娘的喊“兄，嫂”。
　　好在小孩子浑说的傻话，大人们全当笑话童趣，听过纠正了就算了。
　　宋大人宋裎怀共有两子两女，一子一女是发妻方氏所出，是长子和次女，另外一子一女是已经病故的姨娘龚氏所出，是次子和长女。两个庶出的孩子也都从小养在方氏院子里，都记在了方氏名下。是以对外都是两子两女皆都为嫡出。

　　宋绪是方氏所生的次女小十一，在整个宋府加上福州老家宋府孙辈里排行最靠后。
　　这些都是她上辈子仅存的对兄长宋裎怀以及他的孩子们还有对侯府孙辈的全部记忆了。可到现在，她依然没全搞清楚她现在的哥哥们叫什么，姐姐又叫什么。
　　这还真的不怪她呀，家里长辈叫她们孙辈的娃娃们，不是叫“小九”“小七”“小十一”“小五”这样子的行辈，就是和女使婆子们一样叫“xx姐儿”“xx哥儿”。偏她对侯府孙辈的字辈又不甚清楚。要命的是，现在这个娃娃的身子，记性坏的没话说！
　　是以这么久了，就算哪天什么什么姐姐或者哥哥来看她来逗她玩，她只能奶声奶气着叫“阿兄”“阿姊”。她也真的分不清侯府孙辈们呀！她不禁腹诽：老天爷你也不好人做到底，给了一个笨笨的，记性不好的奶团子身体...

　　还记得那天她坐在软榻上把玩孔明锁，一直解不开，突然不知道从哪里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真笨笨，我瞧你在这里玩了一天，一点进展都没有，实在笨笨。爹爹给你这个呆呆的小娃娃寻了这么难的玩具，还不如给我。”

　　她闻声懵懵地循声抬头，是一个八九岁模样，梳着两个小啾啾，两边各簪了新鲜清亮颜色小花，又用红色绳子串着宝珠绕着，身穿赤豆色短袄的小姑娘。
　　小姑娘生的极好，虽是八九岁的孩童样子，却可以看出些许眉眼中的美人样子。
　　小姑娘盯着手里抢过的木头做的孔明锁细细看着，似乎在琢磨破解的诀窍。
　　宋绪那时候悄悄打量了这个姑娘，粗粗初看，不过是个生的可爱白净的小丫头，可细看两眼，却觉是个好看的孩子。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姑娘就是她的姐姐，那位龚姨娘留下的姐儿，宋小九。
　　这也是她目前为止，见了这么多孙辈的哥哥姐姐，还有其他方氏娘家的亲戚们，唯一让她记下来的人。
　　只因为哈哈哈，这个宋小九呀长得颇合她心意，尽管她出口就是说她“笨笨，呆呆”。

　　宋绪在吊床上扑哧乐了出来，小娃娃团在被褥里的小声响动还是叫在把酒畅谈的夫妻二人听见，方氏放下琉璃盏缓步走来。
　　“呀，小十一睡醒了？像个小猪一样睡了一天了，晚上可别闹你奶嬷嬷。”
　　宋裎怀轻笑：“咱这个小女儿，平日里乖巧听话也不哭闹，可从前是经常半夜闹，不是饿了就是睡不着，缠着奶嬷嬷讲故事，唱曲儿。自从上回染了风寒，踏踏实实睡了两日，醒来后啊，竟消停了。她奶嬷嬷没少跟我夸她。”
　　宋绪啧啧：小孩子睡不着吵着听故事才正常吧，她这个该为人母的年纪，缩在这个小娃娃身体里，实在没那个精力哭闹啊！
　　想着，她很坏心，很给面子的装哭了起来，表示抗议，嘴里还喃喃喊着：“爹爹胡说，我才...我才没有闹...闹嬷嬷给我说故事，呜呜呜...我乖得很！”
　　方氏抱着宋绪轻轻哄着，回头给了丈夫一个“你为啥没事找事，刺激小娃娃干甚？”的眼神。
　　宋裎怀大呼：本官不过说实话，实在冤枉啊！而且他不是，不是夸奖小丫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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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贴士如期来辽
为大家梳理之后开启第一个关卡（福州）比较重要的人物：
女猪脚是宋安侯府孙辈最小的，行十一
她上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
以及众堂支表支哥哥姐姐宋x们
老妈是方氏，亲哥是老大，
庶哥行七，庶姐行九，两个庶的是已经病故的宋大人唯一一个姨娘龚氏所生
但都记在方氏名下，且从小是由方氏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