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早春发南枝》急急什么令

14、第十四回

　　只见那人，身穿赤红色薄烟纱织的圆领金线绣席地暗纹的宽袍，颜色在盛夏很是亮眼醒目，可席地纹的纹样却很低调。
　　圆领处露出用金线缝边的月白领口，圆形领口侧边用一颗浅色宝珠扣住。腰间用稍深色些的腰带扎住，腰间挂了一块上等成色的温润白玉玉佩，脚踩玄色皂靴。

　　黑亮如漆的鬓发，利索的盘起束置脑后。侧边有一些散碎发丝，拢起来绕成一股用红绳系住，也受伤头顶发髻。头戴镶嵌了几个大珠子的紫金玉冠，乌黑的发髻用薄云团纹簪子簪住。额上覆着乌纱网巾，将少年两鬓的胎发收住。
　　衣着打扮便看得出此人身份不凡。

　　那位公子，面似冠玉目若朗星，剑眉轻扬桃目清朗。
　　姣好的面容，像极了芸芷步玥口中说的，话本里的“用仙玉凿开做成的谪仙人儿下凡了，赞以：脱俗非凡品，飘逸俊雅”云云。
　　一张绝色的面庞，与张扬华贵的服饰装扮，有些不符。
　　就像是一块无暇美玉，镶嵌在富贵厚重的金子中，却又不甚违和，甚至有一丝找到了平衡的舒服。

　　却见那气度不凡的挺拔公子，丝毫不像是她在京城席面上见到的京城贵胄纨绔公子们，就算是有了清秀俊美，却还是缺少了男儿郎该有的英姿勃发。
　　宋绪一见，只觉他的样子，就该配一把长剑，配一匹红棕骏马，就该配一本写“风华正茂鲜衣怒马少年郎，考中武状元，当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戍守边疆为百姓”的话本子，足令深闺少女们魂牵梦绕。

　　那人忽的薄唇轻启，歉然一笑。
　　“学生告病几日，来的迟了，还请先生责罚。”

　　和煦阳光一般温和明媚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因为暑热一直很焦躁的宋珠,也静了下来，在位子上呆呆地看着那位翩翩公子。
　　宋绪早已回过神来，慌忙转回头盯着小桌子上的笔墨纸砚，强行冷静下来。在心中反复念着：“只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小孩子，只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小孩子，只是一个长得过分好看的小孩子……”

　　可这位公子，端的，是一副非京城那些纨绔世家子弟可以相比的气派。

　　面容姣好似朗月清风，举止谈吐恭敬有礼温润似玉琮。比之高门世家子弟们多了些书卷气的温润如雅翩翩风采。比之书生才子们，又多了那些从小金玉堆砌起来的通身的气派。令人仅仅一眼，便移不开眼睛。

　　她上辈子在深闺时就不怎么出门，更别说见除了兄长之外的外男了。
　　长大嫁人后，活动的地方，也就是妇人们的闺房社交，和一下席面宴会。能见到外男，能见到这么好看的外男的场合，一只指头都数的过来。
　　所以，还真不全是她花痴。
　　在她见过的男子中，这个顾家四郎，太惊艳太不会遮掩锋芒了！要说花痴，你看看她身边的宋珠小朋友，已经转不了头和眼珠子了，恨不得把眼睛长人家身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理解理解。

　　“顾家四郎来了？顾大人近来如何啊？自几年前我与令尊汴京城一别，已然多年未有机会再见。”白先生捋着胡子朝少年问道。
　　“谢先生关怀，家父近来都好。在家时就常听父亲念叨先生，说先生爱喝母亲酿的醉红。还说有机会一定要和先生好好聚一聚，把酒言欢抵足而眠呢。”赤红纱织宽袍的少年拱手弯腰行礼，回道。

　　宋二少爷宋元申放下手中的毛笔，见白先生与这个闯入自家书塾的人很是相熟，便起身朝顾公子和白先生拱手，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白先生闻言，指着竹帘前的那个顾四郎，笑着给屋内众人介绍道。
　　“他呀，是我早年还在汴京时候就认识的皮猴儿！他还是个怀里的娃娃时，我就抱过的。诶？甫尘啊，多年没见，长高啦？哈哈哈上回见你，你还是个到处撒野的小娃娃呢。你父亲的信我收到了，他说你这两年在应天府书院的范先生那里，打算也和你父亲一样考学为官？”

　　“先生说笑了，学生早年贪玩，如今到了该收心静下来读书的年纪，不敢懈怠。”
　　顾朝砚说着，恭敬的走上前见礼，先是白先生，再是与宋元申宋元缜两兄弟拱手：“二位师兄弟好，小字甫尘，不知二位师兄弟可有字？”
　　原来，这个少年郎正是宋安侯宋运辉的同窗，汴京治平伯府顾家的四子。
　　父亲治平伯早年与宋安侯宋运辉是同窗，后来两人都没上榜，回家承袭爵位了。是以二人对儿子们的教育都十分看重。这次得知宋裎怀请到了白先生，原本已经要回汴京的顾四哥儿又留了下来，打算多住些日子。

　　宋大哥宋元缜拱手道：“小字世忠，这位是我弟弟元申，字世诚。那边是我两位妹妹，大的是我九妹妹，小的是我十一妹妹。”
　　“世诚不识，原来是顾家四哥。”元申热络地拱手道。
　　三个师兄弟问过家中排行和年龄后，是宋大哥儿宋元缜为长，顾朝砚次之，而后是宋元申。

　　坐在屏风后的两个小姑娘也起身福礼。
　　屋内众人闲叙几句后才得知旁支上一辈有姻亲，仔细算来，是表兄弟姐妹的关系，更加亲热熟络。一向自来熟的宋珠已经团团叫上“甫尘哥哥”了，宋绪也委身福道：“四表兄好。”
　　顾朝砚微微一笑回礼：“九妹妹好，十一妹妹好。”

　　众人刚刚坐定，身后又是一阵掀帘而入的声音，只见一个身穿翠绿色褙子的丫鬟端着有数碗甜汤冰碗的小木台子匆匆入内。
　　忽然间，那位丫鬟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住了，身子猛的往前一倾，手中台子上的数碗冒着白气的冰物汤水往白先生身上落去。
　　哐铛一声，冰凉的糖水瞬间洒落一地，白先生的袍子湿了大片。

　　屋内众人皆受惊站起，几个机灵的丫鬟赶紧上前收拾。
　　宋元缜忙上前扶起被吓到的白先生。“怎么做事情的，来人，带先生回房收拾，把这个丫头先带下去。”

　　宋珠也被吓到了，又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糖水和冰镇绿豆汤撒了一地，既伤心又恼怒。
　　“毛手毛脚的，怎么做事情的？还不下去领罚？”她身边的金蕙今葵赶紧上前帮她擦眼泪，并挡在屏风两侧，遮的牢牢的。
　　白先生被扶下去后，那个丫鬟还是不肯被拖下去，嘴里哭喊着：“求少爷小姐们饶了奴婢吧！奴婢家里头没人了，自知今日之事是要赶出去的罪责，可奴婢就求，被赶去外院做杂活，或去庄子干粗活，倒夜香也好，千万别赶奴婢出去！奴婢会死的！求各位小姐少爷们可怜可怜奴婢吧！奴婢求小姐少爷们饶了奴婢千万别赶奴婢出去……”

　　一向没什么耐心加上到了嘴边的冰镇绿豆汤没了，宋珠很生气地推开挡在屏风一侧的金葵，指着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的那个小丫鬟。
　　“你也知道你错了？毛手毛脚，冲撞了家里头的贵客白先生，若只是赶你出去，我看还太轻了！”
　　金蕙金葵赶紧把正在气头上的宋珠拉回屏风后安抚，宋绪也上前对宋珠柔声劝道：“九姐姐别生气，越气天儿越热，我刚刚已经叫了步玥去小厨房，重新端些冰镇绿豆汤和甜汤来了。”
　　宋元缜指挥女使们收拾干净后，正要叫人把跪在地上的小丫鬟拉下去，只听她哭得更厉害了，这次还紧紧抱住屋里的大柱子，死活不走。

　　宋元申看不过，上前劝道：“是你冲撞了家里的贵客在前，这怎么就成了我们家的不是了？还不赶紧拉下去问罪？”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顾朝砚，觉得自己丢脸极了。
　　“还不拖下去？”
　　那个小丫鬟最终还是被赶来的粗使婆子们拉了下去，一路上还是在哭嚎。
　　宋绪也知道，冒犯家里小姐少爷的先生这样的贵客，而且还当着顾家四郎这样的客人的面，那个丫头怎么说都还是免不了被赶出去的。
　　可听着她哭诉，宋绪依然没能也上前去说“还不把她拉下去”这样的话。
　　宋元缜蹙了蹙眉，脸上写满了尴尬和严肃：“让甫尘师弟见笑了，家中女使没规矩。”
　　顾朝砚朝他摆摆手，表示这样的“小丫鬟闯祸不愿受罚而求饶”的事情，他家每天都能看见，习惯了。
　　宋元申在一旁闻言，尴尬一扫而空，很感激地朝顾朝砚微笑。宋元缜眉头拧的更紧了，低着头不说话。

　　屋里有些尴尬的气氛慢慢消失了，众人重新坐定等候白先生回来。

　　“甫尘兄，明日不妨与我去南鼓楼下新开的马场打马球？或者一起打捶丸也好，最近功课多的很闷的慌。恰逢明日休假，打完马球，再去庆春苑听戏吃酒！甫尘兄，如何？”
　　宋元申探头，问正侧头看向窗外柳树的顾朝砚。
　　这位宋家二哥和大哥，都是宋大人和方氏亲自教养长大的，可性格相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宋大哥为人处事严谨认真，颇有当年宋大人读书时候的模样。十二三岁的年纪已经是秀才相公在身，正准备三年一次的秋闱乡试。
　　而这位宋二哥儿，是龚姨娘生的，和宋珠姑娘一母同胞的哥哥，早年也随宋珠一起记到了方氏名下。
　　这位宋二哥儿，别说有没有宋大人当年的风采了，连连考了三回还是没过最初级的县试。

　　宋绪在房里听方氏和吴妈妈聊天时抱怨过，方氏很想对他严加管教些，可宋二哥儿又和宋珠不一样，他小时候，毕竟在亲娘跟前养过些日子，知道自己不是方氏亲生的，她也不好多管。
　　而宋大人又觉得自己对龚姨娘有亏欠，对自己这个二儿子的要求，不经意间降低了不少。早年严厉过后，发现无用，便只是要求他接着读，尽力就好。
　　是以，只有宋元缜这位大哥可以管一管这位弟弟的学业了。

　　宋元缜严肃地斥道：“你县试在即，还想着要去打马球打捶丸？顾兄也是和你一样明年春日要考试的，人家就是因为这个才留在福州的。趁着这半年多，好好背背。到时候若是再没中，你看父亲怎么罚你。”
　　“世忠兄，听说世忠兄上一年春闱，已经一举过了院试，正在准备两年后的京城秋闱了？”
　　顾朝砚回过头来，对着手里拿着一本书卷的宋元缜钦佩地问道。“不知甫尘，可否借世忠兄的文章回去一读？”
　　宋元缜颔首应允：“顾师弟客气了，若是有需要，晚些时候叫人来取就是了。”

　　屏风后的两个姑娘也没干坐着，原本宋珠的位子离宋绪还有距离。宋珠叫金葵把自己的桌子搬到宋绪的桌子旁边，自己也凑了上来。现在是一点距离都没有了。
　　宋珠悄声凑到宋绪耳边说：“十一妹妹，好妹妹，你帮我去看看，那个顾家四哥哥好看吗？”
　　宋绪扭头，看见这个小姑娘正双颊绯红，刚刚哭过的眼眶还红红的肿肿的，有点可爱……
　　虽说年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嘛，这可以理解为啥宋珠小姑娘这么害羞。
　　但是你别来叫她帮忙啊，她很无辜！无奈宋绪只好装傻充愣，假装，她听不懂自家姐姐要她帮忙干什么。
　　小团子头一歪，糯声糯气地问：“九姐姐要我怎么帮忙呀？”
　　宋珠脸颊更红了，活脱脱一个挂在树上的大红果子。
　　见小姑娘这么容易害羞，宋绪坏坏地接着打趣儿装傻道：“姐姐怎么了？是太热了吗？金葵金蕙，快给九姐姐扇扇子啊！”
　　她还要接着说，却被宋珠羞的一把捂住小嘴。
　　宋绪觉得，比起那位少年郎，自己这个姐姐更有意思！

　　屋子里的屏风上蒙着绣着花鸟图案的薄纱，宋绪看向三位公子的位置。
　　就算隔着薄薄的屏风，还是能看见那位公子的剪影。

　　顾朝砚正垂首读书，侧面俊朗流畅的线条，宛若雕刻圣手的名作。与屏风上的花鸟刺绣，成了一副新的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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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解锁新人物：
汴京治平伯府顾家四公子，顾朝砚，字甫尘
宋安侯府孙辈长孙，宋元缜，字世忠
次孙宋元申，字世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