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多你两眼》星期午时戊

37、秋天

　　江仲秋一贯给自己设下的界限被动摇了，她用十几年的时间给自己砌成了一座堡垒，严丝合缝，旁人进不来，她亦不愿出去，隔着厚厚的砖墙审视周遭的一切。

　　江仲秋想，她是真的太缺陪伴了吗，所以当有一个人猝不及防闯进她的生活，她便被轻易牵动了身心，一同栽进常人的世界。

　　她以为自己是天性孤僻，容不下其他人，但这个长久以来的预设，却被悄然推翻。

　　她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原本她只想和柳知许保持表面上的友好与客套，不想被江宇念叨，但那份计算好的精确距离却在日复一日的形影不离中慢慢缩短，等江仲秋察觉到不对劲时，她对柳知许的接纳程度已经远超预期。

　　而且，她并不讨厌这种变化，甚至可以说，她自己也有默许的成分。

　　默许柳知许对自己的靠近，也默许自己对她的探究。

　　这是一种全然陌生的体验，亦有别于同陈思恬的交往模式，江仲秋不知道这种差别是否是因为她和柳知许有一层继姐妹关系的缘故，她本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称呼，但对柳知许不自觉的亲近的确是人生头一遭。

　　江仲秋在思考，她是否真的做好了与柳知许成为朋友和姐妹的准备，接纳她走进自己的世界。

　　况且柳知许，又愿意同自己成为交心的朋友吗？相处了一个多月，她们每天的交流并不多，也不深入，话题几乎只有吃饭与学习，那晚的夜谈是意外，江仲秋想起姚涵，她和柳知许聊过的话题都比自己丰富吧。

　　柳知许在人际上比自己游刃有余太多，她的性格为人让她总能轻易获得别人的好感，只要她想，没多少人能拒绝和她成为朋友。

　　江仲秋向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她有充满吸引力的资本所在，长得漂亮成绩也不错，她知道自己姿态稍微放低些，但凡没那么孤僻，会有不少人乐意和她交友——事实上纵使以她现在又冷又臭的性格，也从来不缺向她示好的人，同性异性皆有，学生时代的单纯就表现在绝大多数人关注的无非两样：成绩和外表。

　　要不怎么各种有关校园生活的影视剧或小说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有年级第一学霸和校花校草的要素。

　　她知道柳知许很好，也难得有人让她头一次产生了探究欲和期待，她有点想了解柳知许的过往，也有点期待和柳知许的未来，想知道她们的关系能亲近到何种程度，她能克服内心深处对亲密关系的恐惧与排斥，像普通人那样正常建立起各种社交关系吗？

　　首先第一步，她要怎样才能了解柳知许更多，她甚至连对方生日都还不知道。

　　江仲秋难得没有拖延和退缩，当下便开口问道：“对了，你生日是多久来着？”

　　“十一月十一日。”柳知许对江仲秋脑子里那百转千回的心思自然是不知情的，她没问江仲秋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只是乖顺地回答，“你的生日是多久呢？”

　　“三月三日。”江仲秋在心中默念着柳知许的生日，就在下个月了，现在开始准备礼物的话，应该是来得及的。

　　“那你出生在春天呢，很好的季节。”

　　“秋天也很好。”

　　“就像你的名字一样吗？”

　　江仲秋转头，迎上柳知许浸润着笑意的眼睛，澄澈净明，她想起每年秋天校园里栽种的银杏满树金黄的场景，宛若流光泛舟。

　　她从未对人说过自己名字的含义，时间久了她也快要忘记，但此刻，江仲秋忽而想要告诉柳知许了。

　　如果能有机会的话。

　　下午去考试的时候，那个男生没来继续骚扰，两人也早就将此事抛至脑后，全身心投入到考试之中。

　　最后一门英语考完，所有考生返回原班级，整座校园又陷入巨大的喧闹之中，因考试而被打乱的桌椅要重新搭好，放在走廊外的书籍也要搬回座位，雀鸟筑巢般，将书桌再次用数不清的课本填满。

　　早已打印好的各科答案被课代表们从办公室领回，又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上，在一片哀嚎声中，鲜艳的大叉被一次次画在了试卷之上，有人恍然大悟，有人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抓着做对的人问个究竟。

　　江仲秋安静地对完答案，果不其然，理综由于节奏没把握好，导致三科时间分配得不合理，她赶着做完的化学生物犯了几个低级错误，如果有时间检查的话，这些错误是一定会被发现的。

　　她在脑子里回顾与反思，为下一次考试制定答题策略，争取早日适应合卷的模式。

　　语数外三科的发挥一如既往，除了在少数几个显而易见的难题上有纰漏，江仲秋答得都很好。

　　这次分数应该会比开学考试低，名次不知道如何，毕竟许多人的理综都没发挥好，手忙脚乱地答完，写到最后全凭着一股“不能在试卷上留下空白”的信念感在支撑。

　　姚涵就是其中一员，叉叉打得她都快要麻木了，订正答案到后面她的双眼都开始失焦涣散，这么低的正确率，她怀疑自己上个月真的在学习吗，两年后她又能考上大学吗？

　　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起，一向身为学生中最先冲出教室之一的姚涵今日反常地缺席了，她眼神空洞地看着桌前的试卷，未盖上的笔尖与惨白的纸面触之即离，离之又触，等薛安安走到她身边拍了下肩膀，姚涵才回过神来。

　　卷子上留下一串难看的墨渍，不规则的笔迹盘虬卧龙，像一只有许多足的赤红色蜈蚣，又像是一道缝合技术不好的伤口，裂开后渗出血来。

　　“一起回宿舍吗？”

　　“我一会儿再回去，安安你先走吧。”姚涵努力地挤出笑容来，原本总是红润的脸蛋现下有些没血色。

　　“你还好吗？需要我陪着你吗？”薛安安有些担心地看着姚涵，她能感觉到朋友的情绪并不对劲。

　　“没事啦安安，我只是有个东西找不到了，想留下来再找找，而且你不是要给你妈妈打电话吗，晚回宿舍的话就抢不上位置啦，到时候熄灯就打不了了。”

　　薛安安仍是不太放心，但她想姚涵可能需要自己待会儿，犹豫片刻后还是和她道了别，“那你早点回来哦，我这周买了很多零食，你看看有没有喜欢吃的。”

　　姚涵强打起来的精神在朋友走后泄了个干净，此时班上走得只剩下了几个人，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从眼角涌出，擦着嘴角而过，汇聚到下巴处坠落，砸在那条丑陋的墨渍上，晕染成一团更大更刺眼的红云。

　　眼镜被她放到了一边，她死咬着牙关紧抿双唇，唯恐将哭声泄露出来，她用双手撑住两侧太阳穴，努力睁大双眼想要将泪水收回去，却是徒劳地看着眼泪接连不断地滴在试卷上，视线时而模糊，时而又清晰。

　　她想不通，不明白为什么千辛万苦考进火箭班后自己的成绩会倒退那么多，她自问平时听课认真，作业上也没有偷懒过，不懂的题会问老师问同学直到自己明白为止，错题的整理也从未间断，为什么考试时却一塌糊涂。

　　她想起自己高一在平行班的时候，学习习惯还不如现在，但很少会因为成绩而担心，她在班上是数一数二，年级名次也挺不错，姚涵想起当时面对其他人的心态，她轻松学学就能稳在前三，在那个并不出众的平行班，心里难免滋生出骄傲自满。

　　其实开学考就考得不太好了，但她那时给自己找借口，觉得是因为暑假时偷懒没怎么学习，复习的时候也敷衍，所以才没考好。

　　但进入一个更高层次的班级后，从前那点骄傲荡然无存，平时的小测老师会公布班级平均分，统计各分数段的人数，她在心中默默计算着，她总是在中游徘徊，接二连三的打击接踵而至。

　　高二的第一次月考，她下定决心要一雪前耻，像以前那样也在班级位列前茅，捡回丢失的自信，为此在国庆期间，她很是认真的复习，比以往的每一次考试都要努力，惹得她父母直夸她终于懂事了。

　　可是为什么，姚涵耸动着肩膀，看着被打湿大片的试卷，为什么一次比一次差，她都这么努力了，为什么反而考得更差。

　　她有些怀念在平行班轻松拿第一的日子了。

　　班上的人几乎走光了，除了她，就只有一向不紧不慢的江仲秋和柳知许还在教室里。

　　终于誊抄完错题的江仲秋打了个哈欠，她活动下酸痛的手腕，抬头却发现正前方的姚涵还坐在座位上。

　　她和柳知许因为是走读生，不需要急着在门禁前回宿舍洗漱的缘故，通常都是最晚离开教室的两个人，平常留到很晚的学生也不是没有，但姚涵从来不是其中之一。

　　江仲秋收拾好书包，有旁人在她不想开口，便走到柳知许身旁等她，却见她递了张便利贴过来。

　　【姚涵好像心情不好，我有点担心她。】

　　清秀端正的字迹，江仲秋接过便利贴读过，又看了眼柳知许，确实是字如其人。

　　她的笔已经被装进书包里了，懒得再打开去拿，江仲秋弯下腰，点了点便利贴，还没待她张嘴，柳知许默契地递给她自己的笔。

　　那笔上还留有柳知许的体温，江仲秋的手覆上去，垂眸在柳知许的课桌上快速写着。

　　【你打算怎么做？】

　　那字写得龙飞凤舞的，没那么工整，但依旧好看。

　　江仲秋捏着笔，像是不打算还给她似的，柳知许也不介意，重新拿出只笔来，继续在便利贴上写。

　　【我想陪陪她。】

　　课桌不大，桌面上又摆放着练习册和试卷，留给她们写字的空间并不多，因此她们此时离的距离近极了，近到头发丝都隐约交缠在一起，近到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声，闻到彼此身上传来的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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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姚涵：喂喂喂两位，我还在旁边痛哭流涕呢。
江宇：喂喂喂两位，我还在校门口等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