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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思帝乡 ...

  •   北地平原的暑气终归是不如江南温和,六月刚过,便已是酷热难耐,何况那一年北冥的盛夏来得比以往都要早些,当夏日的朔风吹落了最后一朵春花。

      漫城雪白,举国缟素,即位不过三载的北冥昭和皇,山陵崩。

      昭和皇撒手人寰,传位于年仅十三的皇女纳兰寒即位,摄政太父临朝,宰相杜以丞监国。

      是故新王临政,大赦国人。

      堂堂北冥,民风晓勇,依法治国,威震天下,世人谓之虎狼北冥。

      如今北冥新王登基之礼,更是盛事一件,其余四国免不了要遣使表贺,推敲试探一番,这不,刚过日中,四国使臣已是排在昭阳宫之外了。

      昭阳宫内——

      太常侍:“即位礼毕,昭熙皇纳兰寒宣政。”

      层层帷幕里的身影稍稍静默,“寒年少即位,心志才识尚有不足,愿遵母后遗命,将国政托于宰相,未行冠礼前,一应国事皆由,祖太父,王太父,宰相商议决定。”

      高台上的少女身影单薄,然言语中不符合年龄的沉稳静气却也由不得忽略。

      太常侍见女皇言罢,忙上前,“宰相宣政国书。”

      宰相杜以丞出列,面向众臣,“臣承先皇临终托付,总揽国政,举朝大臣各司其职,一应国事,因循往朝先例即可。”

      听闻宰相的话语后,各国使臣不免内心暗自揣摩,女皇年少,宰相揽政,本有大患,可眼前却是一副君慈臣和的景象,出人意料。

      心思纷纷都不由得转了好几下,却又闻太常侍召使臣献礼,连忙按序上前。

      朝贺人多礼冗,不知不觉,一两个时辰便过去了……

      “东晋使节晋奉东海鲛人珠一颗,翡翠如意两对……”

      “漠北使节献汗血宝马两匹,和氏璧一对……”

      “西陵使节献和田玉十对,琉璃盏五对……”

      “南楚使节献血燕十盒,蜀錦百匹……”

      献礼仍在继续,除却其余的四大国外,各地的郡县,甚至外邦都送来了贺礼。

      只见高高在上的新晋女皇,昭熙皇正襟危坐,并不言语,只是隐约可见的流云彩凤的玄端广袖,淡淡一挥。

      使节一作揖至地,恭敬道,“谢昭熙皇。”

      须臾间忽闻殿外钟声沉音。

      太常侍:“暮时已至,昭熙皇置酒朝和宫,款待来使。”

      众使臣,文武百官接连行礼退去,帷幕掩映下的“昭熙皇”目送所有官员退出殿外,长松了一口气,缓缓竖起长袍拂去了鬓角的细汗。

      此时帷幕却轻轻撩起,微风清扬,一只手搭上了肩头。

      “昭熙皇”:!!!

      只见来人是一位少女,一袭雪色回纹锦绣常衣,衬得少女清扬婉兮,翩若惊鸿,水墨色的头发只一根白玉簪便轻轻挽起,清风霁月,潇洒朗举。

      待看清了来人,“昭熙皇”登时抚上胸口,哭丧着脸道,“陛…陛下!您这是成心想把紫菱的魂给吓飞吗?”

      说着便要起身,“还好您可算是回来了,趁着那三位还没发现,咱们快点换回来吧。”

      纳兰寒一把把她按了回去,“你给朕坐好了,紫菱,这登基大典异常繁琐,朕已是憋闷两日了,好不容易耐着性子撑过了宣政,谁知这繁文缛节竟是没完没了。”

      说着又冲着紫菱笑笑,“你跟了朕这么多年又不是不知道,朕最讨厌这些礼仪典章。”

      紫菱:………

      紫菱听了,不由得张目结舌,心下暗道,您老人家兴致缺缺,难道奴婢就兴致满满吗?这差事真是没法干了,这殿下坑死人不偿命啊……

      不过这话纵是借她十个胆也不敢说出口,她苦着脸哀求道,“您好歹饶了奴婢吧!上头还有三个太父,还有宰相……”

      这几个字刚出口,紫菱头上的汗就更多了…

      纳兰寒笑道,“代朕受礼而已,你机灵点,不被发现不就是了?”

      紫菱张口结舌,“殿下,您这也太为难奴婢了,再说了,要是让其余四国的使臣知道她们拜的竟是女皇的内侍…”

      紫菱顿时冷汗如瀑布,“您不如赐奴婢一个痛快!”

      纳兰寒斜挑眉梢,“畏手畏脚,瞧你那点出息!”冷笑道,“四国?便是让她们拜朕的内侍又如何,不要说是使臣,即便是四国,说灭,也就灭了。”

      紫菱:!
      继续哭丧着脸…

      纳兰寒笑的促狭,“你就给朕在这好好的坐着,庆典不完,哪也别去,朕倒是想看看,谁敢要你的命。”

      说罢,人已像一阵风,朝着凤鸾宫的方向去了。

      紫菱愣愣的看着昭熙皇的背影,快要痛哭的表情。

      这西北虎狼北冥之君,传到昭熙皇如今,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七代,饶得再是虎狼之君,昭熙皇也不过才年仅十三。

      然而这年仅十三的昭熙皇,真真是个霸道非凡之人,尽管素日里沉稳内敛,抛光养晦,然而自西陵归国,行事作风便愈发的雷霆凌厉,竟是再也掩饰不住的耀眼。

      紫菱想着,一边忍不住自王案后遥遥望去,只见那人的身影已是隐隐不见,不由得苦笑不已。

      纵然霸道,却让人总是忍不住般的,想要追随。

      掐指一算,那一年,正是昭熙元年,南楚烈皇十七年。

      那一年,纳兰寒十三,即将与她初会的南楚皇长孙——谢清玉,也堪堪九岁。

      命运的丝线盘旋而上……

      ………

      昭熙元年,北冥王城——

      穿过朝和宫曲曲折折的宫阙回廊,奔跑在草长莺飞的夏日里的少年终于停下了脚步。

      少年不过是总角之龄,然眉目间的俊逸爽朗已然能窥伺到日后的风姿绰约。

      然此时此刻,他的神情却带着一股稚气的愤然。

      可恶!

      少年忿忿不平的踢了踢园林中的花卉,左右观望了一下,见没人,便气恼道,

      “可恨四国!虎狼北冥!可恶昏君!目中无人!”

      一双清澈明眸,浮现出方才大殿上的景象。

      太常侍:“南楚使臣见礼……”

      南楚使臣从容不迫上前,目不斜视,行至殿前,徐徐在众人面前展开的是一件做工极为精美繁复的君王公服。

      然而不同寻常的是,这件公服乃是由白,青,玄,赤,黄五种丝线织就。

      众人看的分明,一时间议论顿起。

      某使臣:“五色?世人皆知,天下五国分别尚一味主色,一色代表一德,五德相生相克,敢问南楚使臣,贵国究竟尚什么德啊?”

      南楚使臣不卑不亢,“吾国虽奉青色,然吾皇认为,五徳俱服,五色更能提现南楚的礼节。”

      某使臣:“以为聚齐了五色就能五德兼备?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某使臣:“真不愧是南蛮番邦,和中原正统的想法就是迥异。”

      ……

      放肆的低笑自殿中传来,稚嫩的少年隐于帷后却是听得真切,偷偷抬眼望向姑祖父,却是一脸的昏昏欲睡。

      身为南楚的皇长孙,谢清玉自觉气愤不平,不由得气哼哼的鼓起了脸颊。

      “皇子殿下,切勿冲动啊!”

      急切劝诫之人是谢清玉自幼的男侍,名为尘云。

      尘云求助道,“世女殿下,您也劝劝啊!”

      被尘云唤作世女的便是南楚宰相萧氏嫡女,萧明月,此次特请护南楚皇子姻亲北上。

      家学渊源,虽仍是少女,却已是南楚著名的翩翩佳人了,人如其名,皎如明月。

      萧明月将殿中的一切看的真切,眼里闪过一丝阴霾,却淡淡劝诫道,

      “皇子殿下,莫要与这般人一同见识。”

      温润如玉的嗓音不疾不徐,令人如沐春风。

      谢清玉压低嗓音,“五行生克,五行相制,天下五国各取其一。”

      萧明月点头,“不错,就连这西北蛮荒的北冥不也取了水德玄色。”

      谢清玉轻叹一口气,“然而我南楚却是不同,虽为青色,但信奉的却是五色,俱五德。”

      虽然被众人耻笑,但这件公服却是父亲亲手绘制,又与绣访宫人接连赶制数月才算完成。

      那是父亲为自己即将远去入北冥的儿子最后的一点心意。

      谢清玉眼前不由得浮现出熟悉的故乡景色。

      陈都王城遮天蔽日的兰桂芳馨,高高的木兰树下长长垂挂下的五色丝涤。

      树下少年温润如风的笑脸。

      扈辟芷,纫江离,结在发间的五彩红绳……

      那是每年惊蛰节候来临之际,父亲都会亲手为他结下的。

      那斑斓的五彩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南楚烈王十七年,北冥昭熙元年,应姑祖父——北冥惠和太父之约,由远在北冥的姑母御史大人赴南楚相迎。

      身为南楚太子嫡长子的谢清玉,纵然仅九岁稚龄,却不得不背井离乡。

      为践行南楚与北冥数代的姻亲之缘,来到这西北边陲之地。

      那些人又如何会懂?

      谢清玉心中顿顿刺痛逐渐弥漫…

      萧明月柔声宽慰,“皇子殿下,勿要伤心,不值得…”
      说着冷眼看向殿外,“又开始了…”

      萧明月眉头轻蹙,“陈词滥调,不过区区说辞翻来覆去,当真无趣。”

      谢清玉正欲接话,却远远见那高高的王座上的玄色身影,袍袖轻挥,冷淡随意,却瞬间止住了一室喧嚣。

      南楚使臣见状礼毕退下,至始至终,那人竟是一句话也吝啬给出。

      谢清玉不禁对着北冥新皇的态度感到抑郁不平。

      萧明月将谢清玉的神态看的分明,“皇子殿下?”

      见谢清玉不应,又不由轻叹道,“容若…”

      素来温润守礼的少女此时却放软了声调轻声唤出了谢清玉的小字,温言道,

      “不若来一块甘棠蜜耳?”

      尘云素来知皇子殿下贪吃,竟忍不住噗嗤笑了…

      “皇子殿下想来是乏了吧。”萧明月指了指一旁的惠和太父,狡黠的眨了眨眼睛。

      就这样,在侍卫尘云和世女萧明月的掩护下,谢清玉从萧肃压抑的凤鸾宫耳殿偷溜了出来,沿着中央王街的宫道一路飞奔。

      夏日里一股沁凉的微风吹入了谢清玉的心间,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赴北冥的前夜……

      “玉儿,你是南楚皇室的血脉,南楚太女的长子,勿要忘却自己的姓氏,忘却自己身为南楚皇子的职责。”父亲温暖柔和的双手抚摸着他的头淡淡叮嘱道,神情是一贯的卑微柔弱。

      他一边不停的垂泪,一边欣慰的笑。

      “可是…父亲…”

      谢清玉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被父亲打断,

      “这是身为南楚王族男子的使命。”

      父亲取下一物郑重的交付给他,“玉儿……”

      谢清玉惊讶道,“这不是…父亲素不离身的龙凤青玉佩吗?”

      今日竟可予他?

      “此为吾幼年随身之物,今我儿远走他乡,愿你灵玉怀身,远避诸邪。”

      谢清玉抬脚轻拂去父亲眼上的泪珠,“玉儿定同父亲一般,此玉绝不离身。”

      萧明月一直在旁默默望着,神情晦涩不明,忽然行礼道。

      “太女君,明月已秉明母亲自请北上,护送皇子殿下,若非如此,明月不可放心。”

      太女君哀然一笑,“好孩子,我就将玉儿托付给你了…”

      萧明月:……

      “尘云,为我守护皇子殿下…”

      尘云闻言,神情萧容敛肃,伏跪行九扣大礼,掌心翻转间,一枚银色的鱼尾纹胎记骤然闪过,如彗星划过夜空。

      “而玉儿…”,交代完尘云后,太女君又将目光放至在了谢清玉身上,

      “未来,你会成为北冥的凤君。”

      谢清玉,南楚王元之嫡孙,南楚太子悍之长子,又怎会忘却自己的姓氏。

      三日前他随着姑母御史大人北上涉江而入北冥,甫到北冥王城便被姑祖父惠和太父下令赐居惠和宫,定居芳洲。

      这两日更是要随他一起,观看昭熙皇登基大礼。

      几日下来,隐于幕间,沉默遥望,看着四国传言的帝姬纳兰寒,经过一道道繁琐的礼仪,终于昭告天下,成为了昭熙女皇。

      然而九重宫阙华服厚重,谢清玉根本连那“昭熙皇”的面孔都没看清。

      想到这他不由得自嘲苦笑,“没看清…又如何呢?”,黯然神伤,“难道还能有什么期待么?”

      入眼的北冥王城实在太过浩然宏大,门深九重,宫阙万里,旷达的花园景致一眼竟望不到头,碧绿的青色仿若与长天一色。

      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这里又是哪里啊?

      谢清玉有些苦恼,试探的呼喊了几声尘云,萧明月,却终是无人应答,只好泄了气,凭着直觉一心向前。

      从狭隘曲折的廊道骤然闯入那开阔的庭前小院,骤然一阵清风拂面,萧萧郎朗,令谢清玉骤然愣在了原地,那是一座遒劲秀逸,古拙别致的宽广别院。

      碧空一色的花园景致之上架着精致的木桥,木桥之下是一片莲池。

      这个季节恰恰是莲花绽放最盛之时,在妩媚多姿却又高洁清纯的莲花旁,一位面色纯净,宛若琉璃的少女,静静一人,独自倚立。

      谢清玉:!

      满池的荷花开的浓烈,那个人的神情却是疏淡到了极致,冷峻的侧颜,并无表情。

      她素手轻抬,薄酒入唇,仿若轻吻了这满园景色的清风雨露。

      谢清玉还在愣神之时,少女却已然注意到他的闯入,清冷的眸子向他的方向扫了一眼。

      “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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