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双玄】万物观复》汾野

13、飞升

　　他剖出自己的一部分魂魄，补到那人的魂魄里。
　　他的魂魄中混着自己的，神官至高洁的魂魄中混入一抹乌黑的、肮脏的鬼魄，天南地北，无论这神官以后走到何处，鬼王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找到他。
　　那珠子散着莹莹的光。从今以后，面前这个公子会不会变得有一丝像自己呢？他会不会也历经这世间苦楚，落得个无人可依的下场。今日前，他们是朋友，是死敌，是同僚，今日后，他们或许是陌路，是仇敌，谁也说不清楚。
　　鬼没有身体，鬼王也一样。他们只剩魂魄。这鬼王不知犯了什么傻，日子过得颠倒，什么都记不清楚，还为一个神官生生剖了鬼魄。
　　他看着小公子茫然的眼，眼中没有那年的春水，没有上元的灯火，什么都没有。
　　他不知自己想要什么。
　　作为一个死人，还是一个死了很多年以仇恨才能活下去的人，他做任何事，只凭本能。
　　他贴身上前，吻上小公子的唇。
　　他们的眼睛都睁着，贺玄的眼里一片平静，他只是想到了，就去做，他想要面前人的眼睛看见他，想要再见那一池萍碎春水。
　　小公子依旧死死盯着角落里那只头颅，没有半分触动。一个魂魄缺失的人怎么可能会看见这样的景色呢？
　　这是一个吻，单纯的一个吻。
　　那曾经风华绝代的小公子双眼呆滞，再不会顾盼间撩人心动。那曾经沉默不语的地师终于在挚友的沉默中明白，可小公子成了阶下囚，地师成了昔日好友的仇敌鬼王。
　　他知道，今日之后，师青玄会渐渐清醒，他甚至恶劣的想，风光霁月的小公子染了鬼王的魂魄，那一点点的黑是否会蔓延成一片，终于不复当年。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是师无渡死时的惨烈，悲伤铺天盖地，令人避无可避。最珍视的一切在眼前破碎，最想保护的在手中消亡。
　　可是国破山河在，他记得小公子的美好，他记得地师的温柔，两人都在，这世界依旧，春发，草木生，枝头杨柳绿，人不复。
　　这是怎样的残忍。有时眼泪什么的，是代表不了什么的。悲伤到极致，连魂魄都战栗。
　　他终于明白那年他在灯会时的眼神，渴求，希望，喜悦。他终于明白那年复一年的等待是为了什么，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样拙劣的谎言都相信。可是一切都过去了，一个人等了上百年等一个答案，没有等到，还被伤成了那样，任谁都不会再接受什么了。
　　他将那颗珠子放到小公子眼前，企图让那一片死寂的眼中倒映光明。
　　没有反应。他就算是雕个人出来，渡完魂都该有个反应，可是小公子没有，他的眼神依旧望着角落的头颅，除了眼角飞红，与他来时一模一样。
　　也许世上的感情，并不是每一段都要有个结果。有人年少慕艾，错付好春光，有人一眼惊鸿，误了竹马少年郎。不是所有的心意都必须让人知道，不是所有的爱都必须依存于实体。
　　酸与魂魄，为何栖身于一颗珠子？为何那么多年教导，他竟甘心做一个乞丐？
　　那是因为，那抹魂魄遇到酸与魂魄时，真正的师青玄眼中映着一颗珠子，因为在那些不知天日的时光里，他错解了那些别扭的话。那人连善意都不肯好好表达，想劝他结果阴差阳错，师青玄在听到那些话时没有反应，醒来后也不记得，可是灵魂记得。
　　所以在魂魄刚入体的那几十年内，他浑浑噩噩，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清楚，整个人带着没有理由的快乐，闯荡在这世间。
　　也许贺玄并没有想过，融魂之后存在的，到底是谁呢？是师青玄，还是另一个贺玄呢？
　　他们互补灵魂，他们分享神识，他们都将对方视为此生遗憾。
　　而在这之前，他们的命算什么！在换魂之后，他们又是谁该飞升，谁该沉入那无边苦海？
　　难道换魂之事也是命中注定，他们注定的此生不休？
　　“酸与，你先不要说话。”他看着这颗与那定魂珠一般无二的珠子，尾音略颤，“世间之人，皆有命格？为何我生来注定平庸却飞升成神，为何贺玄注定一生顺遂却忽遭大难，为何我们要换命，这换来的命，到底是谁的啊……”
　　酸与魂魄暗淡，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万般有命。”
　　万般有命……其实意思就是，生而悲苦是命，少年换命是命，少君倾酒是命，鬼蜮大变也是命，师无渡命该如此，他该为自己所为付出代价，每个人的命，看似千变万化，实则不过提线傀儡，皆由命定。
　　师青玄一向模糊的记忆忽而清晰。
　　“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是谁的话呢，是谁在用生命咆哮。
　　他终于不会轻易落泪，因为他明白，再哭，也不会有人为自己倾尽一生了。已然逝去，已然破碎，命该如此。
　　“那你呢？”酸与固执的问，“你还想复活他吗？”
　　师青玄笑了一下，带着两分贺玄的影子。
　　天光破晓，第一束光芒降临世间。
　　师青玄顿悟，飞升。

　　风师大人二飞升，本是极大的喜事。
　　可当年风水二师与那鬼王间的纠葛却广为人知。没有神官敢随意挑衅一个绝，血雨探花已给了他们足够的教训，就算黑水沉舟名声不显，那也绝不是个能随意轻蔑的小角色。
　　是以师青玄在仙京的地位，变的尤为尴尬。花冠武神是他好友，而花冠武神又牵扯到血雨探花，血雨探花平素又与黑水沉舟关系不错，这其中关系又岂是一言两语便可说清？神官们既不敢亲近他，又不敢怠慢。
　　就在这样的窘境下，南海生出事端。
　　自水师无渡去后，这仙京的神官中少有水神官。上天庭之人各司其职，忙的不亦乐乎，中天庭倒是有几个，但都是依附仙京的小神将，没几个可用。
　　无奈之下，灵文找上了师青玄。说来奇怪，师青玄飞升时仙京毫无异象，凡间也没有几座庙还供着他，荒芜地区是有几座风水庙，不过早已没了香火。
　　“南海的事？”师青玄笑盈盈地看着灵文，“仙京没了水师，也可以召个武神去，何必唤我这么个小神官呢？”
　　“大人飞升时天无异象，是以众人都不大明白大人所司神职，正逢南海生乱，便央大人速去详查。”灵文手持着卷轴，对此事已是十拿九稳。
　　“如此看来，这一趟，我还是非跑不可了。”他轻笑，双手接过卷轴。
　　“到底是水域之事。”灵文轻叹一声，“中天庭清和、南山二位神将，是当年水师大人所点，如今修为尚可，此去相随，还望助大人一臂之力。”
　　“哦？”师青玄想了想，约摸有几分印象，“那两位神将，如今在哪位神官座下？”
　　“并无。”灵文话中淡淡嗟叹，“那两位神将修水，上天庭无人教导。”
　　“那我便去了，”师青玄对灵文行了一礼，“南海之事，必有回音。”
　　灵文目送他离去，并没有说什么吉祥话。对于师青玄来说，天官赐福，就是师无渡的庇佑，如今水师已去，天官赐福，就是句空话。
　　南海并没有出什么大事。要真是什么渔民大量不正常死亡的事，反倒轮不到师青玄去办，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倒也不小。
　　起因是南海旁一家渔村的浴女出海捕鱼，满载而归，还带回了一颗品相极好的珍珠。说到底就是运气好，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从那变幻莫测的海上能回来就是极有本事，还带回了那么多好东西，就引得渔村之人纷纷出海。可是这些人并没有女孩那么好的运气，因为太过轻心，出海五十人，只回来了二十余个，渔船空空。
　　那渔女在回来后渐渐收了心，没再出过海。两月后女子出嫁，手里握着那珍珠当嫁妆，在新婚之夜突然暴毙。
　　要是有人贪财，可那珍珠还在女子手里握着，那女子在陆地死去，死相却分明是溺死。
　　要是事情到此为止，也不过就是桩人间的悬案罢了，可是海里却出了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