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双玄】万物观复》汾野

11、魂魄

　　他给十五裹了件外袍，就把他放在榻上。榻有点硬十五却觉得很新奇，左摸摸右摸摸，喜欢得不得了。
　　又随手拿了几张店里的纸，写了几个小儿临摹的字，拿着纸教十五念。
　　十五学的慢，师青玄也就只写了那一张，翻来覆去的念，又执着十五的手教他握笔，教完握笔教行笔，之后就让他一个人抓笔试试。
　　他不知道教小孩子习字该怎么样，就光凭着感觉走。以前师无渡也是丢给他一本字帖，让他随意，他很久以后才发觉，师无渡惯写行楷，当年想要给他写字帖，练了好久的字，最终就出了那么一本字帖，天上人间，仅此一本。
　　他无法控制的思考以前的事情，他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东西，应该很重要。疑点之一，他为什么会莫名奇妙头疼，但又突然好转？再者，在自己思维不清的那段时间，贺玄都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之后黑水鬼蜮失去其守护海兽。
　　这之间一定有关系，而突破口暂时只有贺玄。
　　他得去找贺玄问清楚。

　　贺玄其人，一向神出鬼没。以前作为地师明仪藏身仙京，旁人要找黑水时没有丝毫办法，找明仪是最有用的是去风师处寻。后来地师消匿，若有人要找黑水沉舟，着实有些难办。
　　师青玄将十五哄了一天，待他睡下后才赶去鬼市。
　　他自己也不大清楚到底该如何去寻，找了个小鬼通报，才被领去见他们的花城主。
　　“风师大人来此为何？”花城坐于上首，此时谢怜回了仙京，花城与师青玄又不熟，他轻轻调整了姿势，身上的银蝶轻轻作响。
　　“冒昧来访，还望城主海涵。”他站着，笑起来的模样与当年的贺玄有三分相像。“今日来此，是为寻黑水鬼蜮之主，我与他之间有些旧事未清，故斗胆于城主处来问。”
　　花城笑了笑，饶有兴趣的看着下首的师青玄。他上次见到这人时，虽为乞丐，但可以说与当年的风师大人并无二致，本是神官之尊，不过三十年，便将自己过得如此跌宕起伏，也算是个人才。看着他的样子，贺玄并未取其命格，也不知那鬼王如何想，几百年的筹谋，到底是为了个什么。
　　“你找他？”他问，“他现在还好，你去给他添堵吗？”
　　“他若想见你，自会来。若是不想见，谁也没有办法。”
　　师青玄从鬼市中出来后便一直咳嗽，他现在不过是个凡人，鬼气缠身是自会感到不适。以前再怎么天不怕地不怕，到底是以前了。
　　“我知道你能听见，贺玄。”他顺了顺广袖，在一片漆黑中行走，“那些天……你究竟做了什么？我知这世间万般，本无缘法。那日你向我传音，该是结了什么契，抑或是做了别的什么。”
　　“其实我也想什么都不管。可是不行，贺玄，那些年我们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我想着怎样才能偿还你呢，偿还你们一家五口人命，偿还这因果报应。我想了很久，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天自奂乡出来后，我说的是气话，我亏欠你们的，我明白。如今我已不想再说些什么了，贺玄。”
　　“当年，究竟是怎么了？”
　　一片寂静。白衣的公子往前走，衣袂飘飘。黑裳的鬼王端坐宫殿，眼神空空。
　　他不知如何作想。事情到如今这个地步，谁又能辩出个是非对错？他总觉得这世界亏欠他的，可他也杀了很多人。那些出海的男人满脸惊慌，在翻涌的波涛下丧生，他们的家里有老母等着，稚子盼着，娇妻在屋口编着渔网，望眼欲穿。他杀了地师明仪，杀了水师无渡，甚至可以说……杀了风师青玄。这么多的人命，偿了些什么呢。
　　他想起那人在黑暗的牢房中，满脸干涸的泪痕，抱着一个腐化的头颅呆坐。
　　他看不见自己，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第一次怀疑自己。
　　他现在已然不记得当年的父母、妹妹以及未婚妻了，什么都不记得，偶然梦到，是一大片的血色，不记得那些人是什么模样，不记得那些人惯常做些什么，时间何其残忍，他于这世间浑浑噩噩，为了那过去的仇恨整日愤愤，可他都不记得了，就是简单的不记得了。
　　他很累了，不想再听了。
　　师青玄回到客栈时正是天最黑的时候，十五正睡得香甜。
　　他拿出那颗暗淡珠子，轻轻点了一下，那珠子便又发出微光。
　　“你是人是鬼？”那珠子发出声音。
　　“……何出此言。”他愣了一下，看着手心的酸与魂魄，目光灼灼。
　　那珠子闪了闪，又流出一抹光顺着师青玄的经脉游走。
　　“我记得你。”那酸与道，居然还有些掩盖不住的兴奋，“那时候我在睡觉，是你叫醒了我。”
　　酸与长鸣一声，师青玄却并不慌张，毕竟只是魂魄，更何况现在这鸟的声音怕是只有自己能听见。不过这鸟那时明明未在沉睡，为何说是自己叫醒了它？
　　“哦。”他对这鸟笑了一下，那珠子一下子就更亮了，“我怎么不知道呢，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已经醒了。”
　　“就是你。我们认人，从来是靠灵魂，绝不可能认错。”
　　师青玄低垂眉眼想了一下，问酸与:“那你再看看，是我，还是一抹魂魄？”
　　静谧片刻。酸与开口:“你知不知道……”
　　“你本来的魂魄，少了一丝。有人用自己的帮你补上了，所以叫我的，应当是你散逸的那一抹魂魄。”
　　“你那抹魂魄唤醒我，求了我一件事。他让我复活一个人。你呢，到现在，你还想复活那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