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似在人间[短篇集]》梨橙橙

4、此事古难全（4）

　　也许是因为缺失了感知能力，我并不觉得心痛，只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非要形容的话，怅然若失这个成语最为接近。

　　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被迫陪伴在男孩身边，无法离开到以他为圆心五米范围之外。

　　由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我只能通过男孩和别人的交谈了解这个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

　　男孩今年十八岁。

　　先天性心脏问题让他并没有正常参加高考，也无法马上回到学校。

　　心脏移植手术之后也需要安心静养。

　　看得出来上天很喜欢这个孩子，虽然给了他天生残缺的身体，但还是在最及时的时候给予垂帘，让他等到了一颗匹配的心脏。

　　令家人担心的排异反应并没有发生在他身上，我的心脏很适合他。

　　他的家境并不好，但他的父母很爱他。

　　三四十岁的年纪像是苍老了十几岁。

　　为了治好他的病，他父母变卖了家产，说是砸锅卖铁也不为过，一家人离开医院之后没有地方住，只能搬到了好心的亲戚家，三口人挤在一个小房间，虽然拮据，但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我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很为他感到欣慰。

　　突然有一天，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原本我还可以观察少年身边的一切，但从某个瞬间开始，我能看到的事物只剩下了这个少年本身，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只剩下一片虚无。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世界上只剩下了我们两个。

　　他躺在床上，我却看不到床，就像是漂浮在虚空当中，非常神奇。

　　我花了很久时间才推断出原因。

　　应该是因为接受我眼角膜移植的人恢复了光明，所以我的视线被剥夺了。

　　心情有些复杂。
　　这意味着就算他来看我，我也看不到他了。

　　我有些难过，心想凭什么我的灵魂不跟着眼睛走，我一点都不想陪伴我的心脏，我想陪伴我的眼睛。

　　因为我的眼睛可以看到他。

　　不过仔细想来还是很开心。

　　我只是看不到他，有一个人却可以重新看到整个世界。

　　他的身影被我清晰留存在回忆里。
　　看不到也什么没关系。

　　我开始把关注重心完全转移到这个少年身上，有时候太过于无聊，我还会假装和他对话的人是我。

　　时间的流逝对我来说开始变得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他恢复到可以去学校上课了。我发现他的生活中似乎出现了某个人。

　　一开始他只是在上课的时候侧过头将目光转移到了什么地方，我就像是有某种预感一样跟他一起望向那片虚无的空白。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认真做某件事的时候总是突然望向某处。

　　直到有天，他突然朝着某个方向跑过去，似是揪住了什么人，用略带质问的语气询问——

　　这位先生，请问你为什么总是偷偷观察我。

　　哦豁，是他来了。
　　我颇为感慨，又有些想笑。

　　想看直接和人家见面不就好了，干嘛还像当小偷一样偷偷看人家？

　　被抓了个现行看你尴不尴尬！

　　我听不到他解释了一些什么，但少年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表情忽然发生转变，抬手放在自己左边胸膛。
　　“你是为了这个来的？”

　　我急得要命，因为完全无从得知他说了些什么。

　　听不见，我只能通过少年的回答去猜测。

　　“……”
　　“原来是这样，你直接告诉我就好了嘛。”
　　“……”
　　“非常感谢他对我的帮助，让我有机会拥有第二次生命。如果可以，我可以为他的家人养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
　　“非常抱歉…我不知道……”
　　“……”
　　“好的，有事的话快去忙吧，再次感谢您的帮助！”

　　这次的谈话只进行到这里他就离开了。

　　我很郁闷，从这之后我总是偷偷敲打少年的头，说你小子就不能重复一遍他说的话吗，虽然学人讲话很没礼貌，但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啊！

　　要不然教我托梦，要不然让我投胎！

　　可恶，这不上不下的真是太折磨人了！

　　那天之后，少年还和他见过几次，每次都是一些打招呼，然后诉说日常的对话，没有什么营养。

　　除了猜测，我依然没办法知道他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心脏移植至少三个月才能出院，半年才能恢复。

　　我很好奇这么长的时间他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在少年能满地跑的时候才来见我的心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没有来。

　　我只知道我等了很久很久。

　　少年都开始考虑大三去哪里实习了，他也没再出现。

　　我的记忆很模糊，不记得哪一次是他和少年最后一次相见，最后说了些什么。

　　从这时候开始，我彻底提不起劲儿来，意志模糊地像行尸走肉一样当鬼魂飘着，什么事情都不再关心。

　　我并不是故意的。
　　似乎我的灵魂也支撑不了太久了。

　　直到有一天，少年和别人聊天，再次提起了“那个人”。

　　我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听到他说。

　　“那个人啊，是个很让人心动的人呢。我看得出来……他很爱这颗心脏的主人。他有向我道别，说不会再打扰我的生活。”

　　“他说，他要回去陪伴那个人的眼睛。”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忍不住笑了笑。
　　不愧是他，足够了解我。

　　比起再次爱上他，我的确更想每天看到他。

　　希望下辈子，不要再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