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荷》大漠里的眼睛

47、宫宴（二）

　　大夏历二十四年二月初九，宜祭祀、祈福、开宴，忌嫁娶、掘井、安葬。

　　最冷的融雪天已经过去，长安城中的百姓在凛冽的寒风中熬过了年关，又开始为生计而奔波。

　　秦天荷拉开马车车窗上的幕帘，看着窗外出神。

　　道路上嬉戏玩闹的小童、屋舍里袅袅升起的炊烟、大街边全力揽客的商贩，都让她感到温暖舒适。

　　小时候，她与陆停云常常偷跑出秦家，一人一串糖葫芦在马路边坐一整天，看日升日落、市井百态。

　　念及此，秦天荷的目光不由落到对面的少年脸上，对方坐得端正，正对着车中的墙壁出神，他的睫毛纤长浓密，眼角的泪痣盈盈欲滴。

　　小时候不觉得，没想到陆停云长大了这么好看，比好多女孩子都好看……不过比我应该差了一点。

　　秦天荷在心中将自己与对方对比了一下，自恋的得出了结论。

　　“怎么？”陆停云一抬头便看到秦天荷像打量街市上的白菜一样看着自己，嘴角还噙着一丝自得的浅笑。

　　“没事。”被逮个正着，秦天荷慌忙摇头。

　　“是吗？”陆停云微微倾身，朝秦天荷的方向移动。马车狭窄，他的手自然而然的靠在了秦天荷身边的车壁上。

　　两人离得越来越近，几乎呼吸相闻。

　　“你、你干什么？”秦天荷的后脑紧紧的贴在了车壁上，她略显慌乱的侧过头，避免与陆停云对视。

　　“看你刚才看的那么辛苦。”陆停云饶有兴趣的欣赏着少女泛着红晕的小脸，“索性离近一点让你看个痛快。”

　　啪。

　　秦天荷一只手拍在陆停云的脑袋上，将他推回了座位。

　　啪嗒。

　　又一声响动。

　　“你的发簪掉了。”陆停云弯下身子，捡起一物递到秦天荷面前。

　　因为晚上要参加宫宴，秦天荷上了妆，还戴上了母亲留下的珍珠簪。

　　然而此时，珍珠簪断成了两截，无助的躺在陆停云的手中。

　　秦天荷皱起眉，一是心疼母亲留下的遗物，二是感觉赴宴之前遇到此事，似乎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陆停云看她不说话，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道：“知道你不喜欢步摇，但这个应该还可以吧？”

　　秦天荷打开一看，见里面放着一支花丝嵌宝华胜，材质并不贵重，但胜在样式新奇精巧。

　　随即她想到为何陆停云会说知道自己不喜欢步摇。

　　初入天河院，有次遇上陆远舟。陆远舟拿着一支步摇，施恩似的要送给她，被她拒绝了。

　　当时陆停云从旁边经过，没想到被他记到了现在。

　　秦天荷胸中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慌乱与激动，呆呆的拿着盒子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姨母与表妹的事情，还未谢过你。你若不想要，就当是我借给你应急的吧。”陆停云将她的窘况尽收眼底。

　　陆停云的姨母李白容最后带着所有的秘密撞死在了明德门前。经过交涉，郑家支付给郑语梦一笔钱，郑语梦脱离郑家，继续留在天河院修行。

　　对方说到这个份上，秦天荷也不再推脱，拿起华胜簪在自己的乌发上。

　　“这样可以吗？”秦天荷稍微偏过头。

　　“有点歪。”陆停云出手帮她扶了扶，不小心碰到了她将放未放的手指。

　　双手相触，两人都一愣，随即飞快的收回了手，互相不再说话。

　　沉默中，秦天荷只觉得，马车好窄、路好长。
　　………………
　　太极宫中，秦天荷再一次见到了女帝。

　　岁月在这个衮冕珠旒的女人脸上留下了痕迹，但也只是增添了她的端庄和高雅。

　　“秦天荷。”女帝清冷的声音自高台上传来。

　　“学生在。”秦天荷跪在席间，低头应道。

　　五姓两家的弟子皆持女帝函书入院修行，在女帝面前自称一声学生也不过分。

　　“寒儿可有给你添烦？”女帝状似无意的问道。

　　“回禀陛下，多亏有崔公子相助，逃犯才能顺利落网。”秦天荷四平八稳的回答道，心中却升起淡淡的疑惑。

　　“如此，甚好。”女帝似想起了什么，轻轻笑了一声。

　　秦天荷心中一凛，越发不解。

　　“入席吧。”女帝摆了摆手，并未解答秦天荷的疑惑。

　　秦天荷行过礼便走入自己的席位。

　　宫宴按旧礼男女分成两列对坐，秦天荷左手是秦天芷，右手是薛映波。

　　她刚落座便看到了坐席对面的陆远舟，此刻这位温玉公子也正好看了过来，微笑着朝她点头致意。

　　秦天荷压下心头泛起的恶心与寒意，不失礼节的回以一笑。

　　四目相对之时，秦天荷眼角余光落在了陆远舟身边的小侍女脸上。

　　那小侍女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眉眼清秀稚嫩，秦天荷总感觉有些熟悉。

　　能被陆远舟带进宫来，想必是受宠爱的吧。秦天荷在心中冷笑。

　　此次进宫参加宴会的不只天河院精英弟子，还有五姓两家等名门望族的代表。

　　一名名衣着鲜亮的豪门中人走入太极宫，诚惶诚恐的拜谒高台之上的女帝。

　　良久，众人皆入座。

　　女帝端起酒觞示意，众人纷纷回敬。

　　一连敬了三回，女帝道了声诸君随意，便放下了酒觞。

　　身着彩衣的舞姬踏着轻快的步伐从宫外走了进来。鼓点响起，舞姬们翩翩起舞。

　　一道道精致绝伦的料理被宫人们抬上来，摆在宾客们的席位上。宫中的侍女们体贴的为宾客们斟酒布菜。

　　女帝斜倚在席位上，一只手肘支着桌面，一只手打着曲调的节拍。中途遇上来敬酒的，亦来者不拒，显得随和之至。

　　渐渐的，宾客们不再诚惶诚恐，虽不敢灌陛下的酒，但互相之间少不了你来我往的劝酒。

　　酒过三巡，宫中的气氛真正热闹了起来。

　　“天荷，我敬你一杯。”

　　薛映波端起酒觞，对旁边的秦天荷说道。

　　秦天荷面无表情的举觞，岂料对方就势靠了过来，在她耳边说道：“将来进了陆家的门，你我便是姐妹了。这一杯算是妹妹提前敬姐姐了。”

　　秦天荷胸中燃起一丝怒火，瞪着薛映波冷笑道：“映波想做妾，自有当家主母做你的姐姐，不必上赶着找我。”

　　薛映波脸一红，手上的力道大了些，酒觞相撞，薛映波手中的酒洒了出来。

　　秦天荷防着她，端酒的手一动不动，在酒洒出来的瞬间移开了身子，因此酒全倒在了薛映波的裙子上。

　　薛映波“啊”的轻唤了一声，瞬间涨红了脸。

　　秦天荷将她的狼狈看在眼底，以袖掩唇将觞中的酒一饮而尽。

　　旁边的侍女淡定的扶起薛映波，带着她走出了太极宫。

　　一场宴会，难免会出现各种小小的意外，衣衫污了有供客人替换的去处，宫中的侍女们训练有素，自会带领客人退下，无需禀报女帝扰人兴致。

　　因此，宴会中时不时的少几个人，也没有人会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