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番外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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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她也搞不清楚。
飘着雪花的冬夜，以后会成为城主的少年站在她树下。雾一般的月色透过花影，提灯的光芒在夜中如水船摇晃，柔和地照亮了少年彼时尚显年幼的面庞。
「今夜的梅花很美。」
一切恍如发生在昨日。俊秀的少年变成了温文尔雅的青年，又从青年成为了人见城的城主。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唯一不曾改变的，似乎只有那双永远宁静温和的眼眸。
战乱四起的年代，人不像人，僧侣也背弃了佛的教诲，沉溺于俗世。但大家都说人见城的城主不一样。他宅心仁厚，礼贤下士，比寺里剃度的僧侣更加清心寡欲，是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
扑簌簌的花影落入黑夜，她呜咽了一声，浑浑噩噩地望向灯光幽暗的天花板。
梅花是植物，不是水中的鱼，也不是天空中的飞鸟。
她呼吸着，腰无意识地随着黑夜里的浪潮扭动，好像忽然被甩到陆地上的鱼一样，滑腻腻的鱼鳞被捕鱼人的手抓住了，牢牢扣在覆着薄茧的掌间。水珠不断溅落溢出。她徒劳地挣扎起来，抓住散落在旁边的衣裳，指尖抠入榻榻米纹理指尖的缝隙。细细密密的汗水不断沿着下颌滑过脖颈，落入凹陷的锁骨。
灯光昏暗的黑暗里，海水的潮声愈发清晰。窗外开着烂漫的春花，迎向天边朦胧的月色。
她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哪怕是现在，他也能维持那副圣洁的神色。
花瓣颤巍巍盛开，湿润的露水不断滚落。她仰起脖子，像濒死的水鸟一样，断断续续折下柔软的声音。
“小梅。”比月色更加温柔的声音，压抑着极低极暗的颤抖。
她不能去回想，当年站在花影下的少年，病弱温和的青年。地面上散开的和服，记忆里的夏天被阳光烤得发烫，不知疲倦的蝉鸣在天空中反复回荡。
絮絮低语的声音渐渐模糊起来，温存缠绵的音节被他虔诚地含入口中。她忽的痉挛了一下，窗外好像吹来了一阵风，枝头的花瓣失控般簌簌摇动起来。
浓郁的花香满溢而出，盖过了室内摇曳的熏香。白皙的手指陷入柔软的花瓣，轻轻拨开其中的花蕊。黑暗的河水涌动起来。被猎人抓到的水鸟无法合拢翅膀，落入网罗的鱼群不论怎么摆动鱼尾都无济于事。
最后还是陷进去了。
陷入柔软黑暗的泥沼。
……
她是强大的妖怪，他是病恹恹的人类。
但有时候她会搞不清楚，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为什么有时候好像会忽然反过来。
夜色静稳，抱着她躺在床榻上的人早就放弃了装睡。烛光照在垂下来的几帐上，阴刀敛着眼眸，湿漉漉的黑发柔软浓密似卷曲的海藻。苍白的脸颊绯色未褪，温和迷蒙的模样仿佛今晚她才是那个真正的罪人。
“……”小梅伸出手，直接往他的眼睛上一盖，“快睡。”
回想起来，这才是她原本的初衷。但哄着哄着，没把人哄睡着，反而把她自己给搭进去了。
小梅望着天花板，反思。
“小梅。”阴刀柔软地亲了亲她的头发，如果她不回过神来，似乎还想亲亲她的脸颊，吻一吻她的眼尾。
她非常严肃地转过头：“……这些你都是跟谁学的？”
十几年前的青涩生疏，明明还历历在目。
腰有点酸，腿有点软。身体到现在还是烫的，仿佛皮肤底下还残留着奇怪的余热。
她今天太丢妖了，思来想去，还是得从根源解决问题。
阴刀忽然顿了顿：“你不喜欢？”
长得太好看的人，轻轻蹙眉的时候带着一种无言的失落和哀愁。
“……重点不是这个。”她按了按他的眉心，抚平那一处的褶皱，“之前的那些，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埋藏在地底下的树根开始蠢蠢欲动，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妖气。没错，她是一只成熟的妖，懂得收敛自己那些不太和平友善的情绪。
阴刀：“我请教了别人一些东西。”
“比如什么？”
“如何让心爱的人感到快乐。”
“……”
她咂舌。随即，她揪住松松垮垮的寝衣。
小梅摆出在阴刀面前所能露出的最凶的表情，凶巴巴地威胁：“你以后不许再随便请教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低头看着她，眼神温和得像水中的月光。
“好。”
阴刀抚上她的脸，轻声和她确认：“所以你喜欢今晚吗？”
被他碰到的地方立刻就烫了起来。小梅支支吾吾着移开目光。她埋下头，本来想贴到他的怀里藏起来。
“你刚才好像哭了。”阴刀露出关心的神色。
“……？？？”
她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她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点装傻或是在开玩笑的痕迹。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他是认真的。这个人在她的印象中从不说谎。
阴刀端详着她的脸，呼吸靠得很近，近到她现在抬起眼帘就能数清楚他的眼睫，也能看清楚他眼睑下方落下的细密阴影。
“你不喜欢吗？”他又重复问了一次。好像这件事非常重要一样。
这种时候她该说什么？
小梅推推他的胸膛，示意他躺回去：“没有不喜欢。”然后，不待阴刀回应，她直接按住他，言简意赅地命令：
“闭眼。睡觉。”
第二天，作为城主的人见阴刀接见了即将返程的使者。
两人在庭院附近的茶室会面。春天日光晴朗，人见城的庭院正是最美丽的时节。那位使者跪坐在蒲团上，面前的茶釜烧开了，白色的水雾袅袅弥漫。作为城主的阴刀今天披了一件浅蓝色的外衣，淡淡的日光流落进来，映得男人面容如玉，细看的话似乎还比平时多添了几分血色。
“前不久——”
使者蓦然回神，在蒲团上坐直了。
“内人让你见笑了。”
忽然掀开御帘闯进来，把拜访的人吓了一跳。
阴刀看着对面的人，温和的声音淡淡：“她嫁给我不久，还不太懂城里繁琐的规矩。望您见谅的同时，还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
那位使者信誓坦坦地保证绝不会提起这个插曲，随后试探着开口：
“那么，关于之前提到过的，两国通商的协议……”
阴刀轻轻颔首：“我很乐意详谈。”
谈话结束时，使者带着满意的答复离去了。茶室的门扉轻轻滑开，卖货郎打扮的侍从伏在走廊上，视线恭敬低垂。
“那些传言还没平息下来。”
战乱四起的年代，联姻是巩固政治筹码的结盟手段。对于人见城城主的结婚对象，各国都有不同版本的传言。
“越是不知道的事，人就会越好奇。”阴刀平静地说，“若是想打消别人的好奇心，最好的方法就是告诉他们朴素无趣的答案。”
跪在走廊上的探子应了一声。
“记住了，是朴素无趣的答案。”他低声道。
茶室很快再次变得空无一人。春光明媚的庭院，远远传来清脆的鸟鸣。沙沙的风声拂过，他伸出手，按住垂下的袖子，端起已经凉掉的茶碗。
“我都听见了。”小梅轻哼。
动作忽然一顿，阴刀慢慢放下手。
微风吹起和服的衣角，小梅抱着手臂靠在窗边，板着脸开口：“你居然散布谣言说我长得平平无奇。”
身为梅花妖的尊严受到了打击。更重要的是，她原来在他眼中不好看吗？
他难道看中的是她的心灵美吗？虽然心灵美也很重要，但他居然不喜欢也不懂得欣赏她辛辛苦苦幻化出来的皮相。这可怎么行？这绝对不行。
不待阴刀反应过来，小梅一下次离开窗边，凑到他跟前，非常认真地问：“为什么？”
阴刀抬起头。他的眼眸是非常温柔的浅褐色，阳光落入其中，多出了一层雾蒙蒙的纱质感。
“这个时代，”他说，“对于想要的东西，人们向来不吝于用粗暴的手段抢夺。”
人见城管理的领土很小，只是夹杂在这乱世里的再普通不过的诸多小国之一。
她低头看着他。两人的脸本来就离得很近，阴刀抬起手，温柔地抚上她的面颊，将她的脸颊托在手心里。
“太过美丽的事物，容易遭来他人的觊觎。”
阴刀的声音十分轻柔，从窗口流入的微风卷起了鸦黑的发丝。他望着她，指腹慢慢摩挲着她的面庞。
“在人类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他语气恬淡，仿佛只是在评价今日的天气，“总有一天，这个人见城也会毁灭。”
也许是在他这一代，也许是没多久的未来。这个城池总有被拆毁的一天，也许是被战火吞噬，也许被其他灾难拆毁。但从建立的那一刻起，这座城就注定会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
小梅愣愣地看着他：“既然你都知道……”
为什么还要那么努力地背负起众人的期待，让自己成为名为城主的器皿？
“因为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宿命。”阴刀温柔地看着她，“作为人见城的继承人出生，就注定了我会被此束缚。”
但是，庭院里的那棵梅花树不一样。
在人见城建立起来之前，那棵梅花树就已经存在。等到哪一天人见城从这个世上消失了，那棵梅花树也会依然续存。
“你是不同的，小梅。”
和寿命短暂、视野狭隘的人类不同。
阴刀的目光朦胧而柔和：“你是自由的、美丽的妖。”
“……”
“人见城总有要毁灭的一天。”他抱住她的腰，鸦黑的长卷发美丽地沿着浅蓝色的外衣蜿蜒而下，他柔软地垂下眼睑，“但是你不同。”
心底深处有道声音，不断反复回响。
——只有这个不能被抢走。
阴刀将她抱得紧了些，像藤蔓缠着树那样，手臂绕过她的腰肢锁住她的背脊，好像抱着他此生的所有一般，茫然而贪婪地凭着本能汲取着她身上的温度和气息。
无论如何，都不想要被夺走。
“……阴刀？”小梅不太确定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背。
黑色的长发艳丽而柔软，背脊能摸到弯曲的脊椎、蝴蝶骨微微凹陷的地方，弧度并不明显，摸起来好像一张美丽的琴。
……到底哪一方才是妖怪？
她已经搞不懂了。她放弃了去思考。
小梅顿了顿，仿佛受到蛊惑一般，也弯下身抱住了他。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番外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