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桑远

5、相逢一笑

　　周末，11月22日，一个特别的日子。

　　陶清圆起了个大早，她整夜难以酣眠，轻轻浅浅的梦里，总能听见一种突突突的声音，一种类似心跳紊乱的节奏，一种难以抑制的躁动。

　　.

　　古巷里，楝树下。

　　抬头，清圆透过稀稀拉拉的枝桠，望见了高远的天空，她轻笑，突然很想细细研读那些落叶归根的秘密，就像此刻，她回忆着有关这里的每一个故事一般。是的，她在等一个人，一个审判，一个结果。

　　如果……就真的放下你，她对自己说。

　　多年前，年少的周子安在她现在所站位置，埋下了一个秘密，他说：如果活得到20岁，我会来取走它。

　　今天，是周子安二十岁生日。

　　或许仅仅是一个儿时的玩笑，或许谁都不再记得，她却难以挣脱心里小小的希望，希望再见到他……清圆连自己都难以相信，她会如此较真，如此念念难平。

　　那么，周子安，你会来吧？

　　深秋时分，天高云淡，有人踏着落叶，姗姗而来。

　　相隔太远，看不清面容，也触不到一丝温存，清圆只觉他一袭白衣胜雪，意致清越，步子若流云。

　　他一路走来，她树下静候。

　　清圆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她就像一个孤独的孩子，提着易碎的灯笼，聚集了所有的热情，伫立在这儿，等他。

　　相逢，一笑。

　　她说：“你回来了。”

　　“是，我来看看。”

　　.

　　背靠楝树而坐，两人皆默默无语，四年来，好与不好，都在不言中。

　　“周子安，你过得好吗？”为了听他的声音，清圆不介意多此一举。偏过脸，她能看到他的侧面，此时，熹微秋光，在他轮廓上抚过淡淡一笔，也在她心头划上重重一刻。

　　“很好，所以我来了。”

　　很好，所以他还活着，所以他回来了，所以他能在这儿和她说话，一种酸涩冲进了清圆的眼眶，她只得站起来，拍拍身上泥，故作轻松道：“周子安，我们把它挖出来吧！”

　　挖开厚实的泥土，绕过交错的树根，一个不起眼的木盒子呈现在眼前，清圆扬了扬上面的细尘，将盒子递给了周子安。

　　打开，是一条项链。银色的链子早已暗褪了光彩，水滴形的坠子却还幽幽地泛着蓝光。周子安微眯起眼，盯着坠子看了一会儿，双指轻轻一捏，坠子豁然打开，里面是一张缩小了的黑白照片，一张全家福。

　　思绪飘越，清圆回想起多年前……

　　那一日，她中午放课回家吃饭，才到巷口，就见自家门口停了辆警车，而周家门口，围满了人，人声嘈杂，她急忙奔向人群，从人缝里挤了进去。当时的场景，她今生难忘：满地狼藉，屋里能砸的东西都被砸了，五颜六色碎片在日光下，分外刺眼。

　　随着地板上可疑的红色印记，清圆才将目光投向门角边，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发髻散乱，眼神空洞，手脚上的伤口，血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地板，她却都像无知无觉一般，一旁，是紧紧挨着她的周子安。

　　“玉华，先去医院，这样不行啊，要吓到孩子的。”旁边的一位银发老人，满脸凄怆，好声地劝道。清圆识得她，她是周子安的外婆，显少来连树巷的女儿家。

　　她一说完，大家都一阵附和、劝慰。

　　周妈妈的眼睛动了动，看向身边的周子安，微微点了点头，又对着周围的人说：“各位邻居，你们回吧，我没事了，刚才谢谢你们……”

　　那日晚上，周子安和她一道儿，将链子埋在了这棵楝树下，他说：我马上要走了，和我妈妈一起。如果活得到20岁，我会来取走它，如果我死不了，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此后，周子安便随着搬去了外婆家，他们之间的联系一下便少了许多。关于那天的事，清圆断断续续从周围的人口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版本，原来，那日中午，有一帮陌生人冲进周家，不由分说，见东西就砸，喊打喊杀，周妈妈被堵在屋内，一时出不来，周子安本是回家吃午饭，才到门口，一见这场景就找人报了警，又找来街坊邻里帮忙……

　　清圆一直想知道，年少的他，到底承受了多少？

　　周子安将链子戴上，看了清圆一眼，说：“走了。”

　　见他要离开，清圆紧张起来：“你，不回家……回那里看看了？”

　　周子安侧了侧，“不了。”

　　说完，边撇下一个萧瑟背影。

　　“等一下！”清圆顾不得太多，箭步一跨，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脸颊在离周子安后背一厘米的距离，停顿。鼻息间，满满的，都是他的味道，清圆闭上眼，这一刻，没了虚伪没了掩饰，一切了然。

　　于千万人之中，为什么惟独是他？

　　清圆常常这般问自己。

　　一种情愫，它不为人察觉，它不抱希望，又低声下气，它来的时候，不刻骨不铭心，却在往后的日子里，牵连着你每一个表情，每一场无尽想念，每一个日夜的交替，或许，这就是别人常说的，爱。

　　.

　　.

　　“姐，你刚做什么去的？呆坐这里干什么！”

　　清圆早已忘了自己是如何回到家，静静地坐在门口发呆，清雅的声音唤回了她一丝清明，却盯着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啊——”面对似哭似笑的清圆，清雅焦急地直嚷嚷。

　　“呜呜呜——”清圆终于忍无可忍，抱住清雅嚎啕大哭，口里说着不明所以的话，“他，回来了……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忘不了他？总是想起他，这么多年了……我不要，我不要再这样……”

　　清雅终有一丝明了，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不哭不哭，我们忘了他。”

　　“我不要！我讨厌他！”

　　“对对！他最讨厌了！”清雅苦笑，她这个姐姐，怕是为情所困久矣。

　　“可是他又那么让人心疼……他回来了，他都回来了啊……”

　　“那就去找他呗，有名有姓的，还怕找不到？”

　　清圆抹着眼泪抬头，打了个嗝，抽抽噎噎：“找得到？”

　　“你有心还怕找不到？”

　　“也对。”

　　“扑哧——”对着清圆傻憨憨的花脸，清雅终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笑！呵呵呵……啊呀，不许笑……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