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桑远

45、骨血

　　清圆从不喜欢医院的白色，那种无力的，刺眼的，悲哀的苍白。

　　此刻，姚雪莉紧闭着双眼，躺在病床上，安静得像一个沉睡的孩子。失了血色的脸，没了尖锐的言语，没了犀利的眼神，她看起来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更柔弱，不可否认，她确实很美，一种打动人心的美。

　　可，是什么样的仇恨，能让一个人做到如此？

　　清圆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那双眼睛幽然睁开。

　　姚雪莉醒了，却无人说话，病房里唯独可闻仪器运转的声音，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刚才，为什么要救我？”许久，姚雪莉开口，她的声音有种破碎的感觉。

　　清圆愣了一下，想了想，说：“这个，刚才没时间想过为什么，现在你这么问来……或许，换做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面前死去。”

　　姚雪莉的喉咙动了动，口中喃喃：“原来如此，原来……这个世界真是荒诞，各种各样的人，明明相差那么大，却还能相遇，能沟通甚至相爱，真是荒诞之极。”

　　姚雪莉这话像是在对她说，又像不是。相差如此大的，不是身份地位，而是千变万化的人心吧。

　　“你不恨我么？”姚雪莉挑衅地看来。

　　“恨，也不恨。”

　　“怎么？你同情我？”闻言，她有些激动，倏地一下起身，牵动左手的输液管，立即有红色的液体反升。

　　“我想不出什么能同情你的理由，姚雪莉。”清圆一脸严肃，她想和她谈些什么，即便到了如今，为时已晚，那些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早没了余地。

　　“从小到大，我从没想讨厌你这样讨厌一个人，有时候，我甚至想，要是这个世界没有你，会不会更好？你说，这算不算是恨？”清圆直视她，“可是，这个世界真没了你，也不会变得更好，我也不会因此更快乐，反而，会有很多人承受痛苦，小童，方程，甚至是我妈妈……所以，这么想着，我又是不恨你的，姚雪莉。”

　　“阿姨她——”姚雪莉目露惊讶，询问。

　　“看得出来，妈妈很喜欢你，现在都常提起你，尤其是在对清雅说教的时候。”说到这里，清圆的嘴角微微扬起，满眼笑意。

　　“陶淸圆……你真是一个怪异的人。”

　　“是吗？你又何尝不是？”清圆帮她拿了个垫子，让她坐直，两人靠近时，她瞥见了姚雪莉细弱的手臂，终是不忍，“唉，你应该好好养着身子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孩子……医生说已经两个多月了，你为什么不早说？”

　　“说？”姚雪莉声音发冷，“说了又如何？我原本还打算把他当做最后一张王牌呢，真想知道方竞得知他方家唯一的骨血在我肚子里时的情景，哈哈哈……”她开始笑，笑得全身颤抖，一张脸都扭曲了。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说！你和方程之间就只是这样么！这样玷污你们的感情你很开心吗？”看她那样笑，清圆觉得像是有人在她心上剜肉。

　　“我们的感情？你指什么？报仇的道具还是一夜情？”

　　“你——”清圆气得声音发抖，“为什么残忍到这个地步！方程，方程因为你，现在还在昏迷，你仍然在这里自欺欺人！我倒想知道什么仇恨能让一个女人嫁给一个男人，甚至怀上他的骨血！姚雪莉，现在孩子丢了，你不伤心不难过吗？那是你和方程的孩子！”

　　“孩子丢了……对我而言，也只是少了个麻烦。”姚雪莉偏过头，手不经意地擦过腹部，仿佛在那里，曾有什么稀世珍宝，那般的不忍……

　　她是在流泪吧。看不见姚雪莉的表情，可清圆这么想着。

　　“方程就在你楼上的病房。”

　　姚雪莉没有接话。

　　“医生说，如果再不醒来，就会有生命危险，还有，他的腿，就算他醒了，以后也不能……”

　　清圆再也说不下去了，这个世界很大，人世间的悲哀太多太多，可她，在乎的就这么几个人，为什么老天吝啬得不能分一点幸福给他们？

　　清圆觉得姚雪莉的身子颤动了一下。

　　“小童她……很喜欢你。”

　　“嗯，我们都很喜欢她。”清圆有点不明白，姚雪莉为什么突然提小童。

　　“其实，我一直很嫉妒你，陶淸圆。”

　　“什么！？”

　　“你的家，虽然父亲不在了，可母亲能干又慈爱，妹妹活泼聪明，甚至包括爱你的男人……我曾经也有家，我也有个妹妹，只可惜我给不了她最好的，连最起码的生存安全，都要靠着阴谋和交易换来。”姚雪莉仰起头，“或许，我真的不该回来，那样子，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你和方程，都是很好的人，也会过得很好。”

　　“你在说什么呢！”清圆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样消极的姚雪莉，我可看不惯。”

　　“呵，如果可以，将来让小童跟着你吧，阿姨会照顾好她的。还有一件事……我知道你曾经带着她回过孤儿院。”

　　清圆点了点头。

　　“当年，爸爸偷偷把我们送到了五德孤儿院，我们的大伯在那儿工作，好照看我们，但是，还是被方竞的人找到了，那天晚上，我和妹妹躲在数从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大伯杀了，埋在钟楼底下，所以……以后尽量不要让她想起那儿吧。”

　　“你这算是告别么？”

　　“你这算是关心我么？”姚雪莉回望她。

　　终于，两人相视而笑。

　　半晌，姚雪莉忽然说：“陶淸圆，你真的是不聪明，这种时候，你不该来这里的。”

　　“我知道，可我必须来，如果看了新闻，知道方程的情况，我还一人躲在小旅馆里，我会睡不着觉。”

　　“真像是陶淸圆会说的话。”姚雪莉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就算为了周子安，你不也该多考虑些么？况且如今我还指望你帮着照顾小童。”

　　“你——”

　　“别你你我我了，还不走么？”

　　清圆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我这就走。”

　　“等一下！”姚雪莉忽然出声制止，“周子安知道你来这里吗？”

　　“不知道啊，怎么了？”清圆疑惑地看着他。

　　姚雪莉皱眉，像是想起什么，急忙说：“我包里有一个备用的手机，你拿着吧。”

　　“谢谢你。”

　　“再见，陶淸圆。”

　　清圆推门的动作一滞，她回身，暖暖一笑：“雪莉，我们一定会再见。”

　　出了病房，清圆没有直接离开，她想再去看一眼方程。

　　方程的情况很不好，整个人虚弱得像被抽干了一般，心跳和呼吸都很微弱。

　　清圆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你是不是也在逃避，所以才不想醒来？这样很不好，真的，你是男人，什么砍都会过去。”清圆有一丝哽咽，手也颤抖起来，“我们很久都没好好聊聊了呢，想不想再去一次火锅店？这一次，我肯定给你点一个最辣的锅底，呵呵。”

　　脸颊凉凉的，清圆使劲抹了抹，笑道：“我刚从雪莉那儿回来，她真的很好，你的眼光一向都很好，我这么说可不是为了自夸哦，哈。”

　　说着，清圆在方程的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音乐，风居住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