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星的云》唐小同学

1、第 1 章

　　第1章

　　淅淅沥沥的雨珠落下，击在生满红锈的铁皮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厚实的铁皮下方，两名灰头土脸的青年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被彻底打湿的“香烟”。

　　其中一名灰白头发的青年拿起一根“香烟”放于鼻前，用力嗅了一口之后，布满灰泥的面上露出些许沉迷的神色，随后又因为“香烟”中过于明显的潮湿气味，哀叹道：
　　“该死的，又下雨了，今天又做不成生意了。”

　　他又嗅了几次，念念不舍地将“香烟”包回布中，扔给旁边期待已久的黄发青年。
　　“卖不出去的货，给你了。”

　　匆匆接住布包的青年面上一喜，乐呵呵地笑道：“谢谢尤饲哥！”

　　尤饲面色不变，用从铁皮上落下的雨水搓了搓手，随意嘱咐道：“少抽点。”
　　“听说你最近一天三根，我们这种没被改造过的破烂身体经不住的。”

　　黄发青年面上的喜色一怔，随后才撇撇嘴角，不太服气道：“知道了。”

　　听出对方的不满，尤饲只是轻声骂了句：“臭小子。”

　　算了，也无所谓。
　　反正……
　　这里是废星。

　　无论怎样堕落，结局都是注定的。

　　忽然，地面开始摇晃，剧烈的震动传来，两人对视一眼习以为常地抓紧了身侧的铁皮稳定身子，直到震动淡去，被乌云严密覆盖的天空之上传来一道悠长的长鸣。

　　嗡——

　　刺耳的长鸣渐渐远去，黄发青年收回手，半调侃半抱怨道：“又有星舰从戈堤图飞来了，好像最近咱们跟戈堤图的星舰来往特别频繁。”

　　过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的黄发青年偏头看去，只见尤饲布满污泥的掌心被铁皮划开了很长一道口子，源源不断的血液顺着掌心向下滴落，在潮湿的泥土上激起黑红色的血花。

　　“尤饲哥！你受伤了！”

　　黄发青年格外紧张，他们是最贫苦的底层人，在这个潮湿肮脏永生见不到阳光的废星，任何一点伤口都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尤饲望着自己的掌心，出神了良久，才缓缓回应道：“没事，尤三，没事的。”

　　尤饲想伸手出去用雨水冲刷清洗一下伤口，手刚探出去，他一愣：“雨停了。”

　　“我们回家吧。”

　　尤三有些担心尤饲的伤口，但又不敢对尤饲的决定提出任何意见。
　　尤饲是他的哥哥，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在这个昏暗世界唯一的依靠。

　　他只敢在回家的路上，小心翼翼试探道：
　　“尤饲哥，上个月我跟欲狱街的守门人聊天，他说要是能介绍不错的货色去那里工作，就可以给我提供一些资源。”
　　“你说这个资源里包不包括外伤药啊？”

　　在这里药物实在珍贵，尤三想破脑袋也只能想到这一个获取途径。

　　尤饲无奈叹息：“你非要做个彻底的烂人吗？”

　　尤三不解：“可不这样，咱们要怎么在这里生存下去？”

　　是啊，不做这些没有道德可言的肮脏事，他们要怎么生存？

　　尤饲没有再试图教育尤三，只是感到格外疲惫。
　　“那你打算去哪找不错的货色？你连女人都没见过几个吧。”

　　“啊……是哦。”
　　尤三突然想起自己根本接触不到干净漂亮的女人，眉头纠结地皱起。
　　忽然，他想起什么，眉头瞬间松开。
　　“尤饲哥，你觉得处理厂的寂云先生会同意去欲狱街工作吗？他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而且很穷。”

　　“……”

　　“尤饲哥？”

　　尤饲这次沉默得比以往要久，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了，抬手抓住尤三的黄发，咬牙切齿道：“你很想带着我一起死？”

　　尤饲没想通。
　　虽然他一直带着尤三游走在黑色边缘，可尤三这小子怎么跟大脑未开化一样，连寂云都敢想。

　　“痛痛痛。”
　　尤三挣扎着摆脱了尤饲，然后摸了摸脑袋，不明白道：“怎么了？寂云先生脾气很好的啊。”

　　“我经常看见他给腐化堆的小孩送食物呢。”

　　尤饲不知道怎么跟尤三解释寂云这个人在废星的地位，只能转移话题，又是他随意一指道：“上等货色。”

　　“在哪？在哪？”
　　尤三瞬间激动，跟着尤饲所指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尤三瞬间傻了。
　　“我靠！”

　　见尤三瞪大双眼，神情呆滞的样子，尤饲跟着转过头去……

　　布满水洼的潮湿地面上，一名身着白裙的少女举着一张羊皮地图，一边研究地图一边慢吞吞地朝这边靠近。

　　令尤三呆滞的具体原因也很简单，这位少女实在美丽。

　　银色长发垂落至膝，白皙如雪的皮肤在阴沉的天气下仿若泛光，与周遭潮湿肮脏的环境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尤三匆匆回神，但面色仍旧有些呆滞，他咽了咽口水，小声问道：“这样的……货色，应该能换到药物吧。”

　　看到这样美丽的少女，第一时间是想着换取药物，尤饲一时间不知如何评价尤三。
　　他习惯性地沉默着。

　　在尤饲的沉默中，尤三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堵住了少女前进的步伐。

　　被突然挡住的少女缓缓抬起头来，看见有人之后，金色的竖瞳之中迸发惊喜。
　　“呀！有人，你好呀！”

　　她……真的好漂亮。
　　尤三呆滞了一瞬，才结结巴巴地回道：“你好，请问你愿意去……”

　　他的询问还没有脱出口，就被对面笑容明艳的少女打断。

　　“我叫娜撒莉莉·瓦尔斯，来自戈堤图，我来找人，这附近有机械师吗？”

　　“机械师……”
　　尤三认真想了想，机械师是什么？他知道寂云先生会摆弄一些零件，但……

　　“抱歉，我不知道。”

　　“嗯。”
　　娜撒莉莉抿嘴点点头，随后问道：“对了，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尤三忽然想起自己的目的，于是继续道：“请问你需要工作吗？我能给你介绍一份工资很高的工作，在欲狱街工作。”

　　娜撒莉莉似乎有点感兴趣，歪了歪脑袋：“工资很高？有多高？”
　　心脏发出阵阵抽痛，她面色不变。
　　她生病了，正巧需要很多钱去“医治”。

　　“如果是你的话……一天应该能有五百环空币这样，在废星是顶级的收入了！”

　　娜撒莉莉的金眸瞬间明亮：“噢噢！”
　　她不知道环空币的价值，但在她的老家戈堤图，五百币是很惊人的收入。

　　尤饲看着两人其乐融融的交谈，见尤三已经把少女说动，两人就要往铁车站走去，他开始想要不要拦住尤三。

　　少女不知道。
　　欲狱街接的并不是正经生意，那个地方地如其名，是发泄欲望的享乐之街，是被欲望死死缠绕的地狱。

　　尤三知道。
　　但是生长在这片土地的尤三并不认为那是罪恶的。

　　手掌心传来的疼痛让尤饲有些犹豫，他都已经做了那么多年的烂人，有能搭上欲狱街获得好资源的机会，非要因为这点不值钱的善心扔掉这个机会吗？

　　直到少女和尤三的身影彻底从眼前消失，尤饲长叹一口气。
　　就这样吧，他好累。

　　“你真不拦啊？”
　　毫无感情的平淡声线在尤饲耳边响起，尤饲一惊，转头对上一双毫无神色的黑眸。

　　这双黝黑到极致的眸子，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采，涣散的瞳孔像一潭死水，无论看几次都觉得心底发憷。

　　尤饲被吓了一跳，声线有些许颤抖：“寂……寂云。”

　　被唤作寂云的少年点点头，精致到挑不出一丝瑕疵的脸蛋面无表情，他的声音很轻，也是一点波澜都无，整个人仿佛散发着沉沉死气。
　　“你真的不拦一下尤三？”

　　尤饲扯了扯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我为什么要拦？良心能换到钱吗？”

　　“我不知道良心能不能换到钱。”
　　寂云眨了眨眼眸，转头看向那两人离去的方向，轻声道：“但我知道，那个女孩属于巨龙一族。”

　　寂云转头看向尤饲，看着对方逐渐变得惊慌、苍白的脸色，黑沉沉的眸子仍旧没有半分波动。

　　“我没记错的话，十六年的那场巨龙讨伐战，你在现场的吧？”

　　-

　　在目前人类的认知中，世界被分为两个空间，一方名为戈堤图，一方名为环空。

　　名为戈堤图的空间由几块漂浮的区块组成，这个空间充斥魔幻之力，八大族群的子民天生拥有操纵魔法的神力。

　　名为环空的空间由87颗星球组成，人类用自己的智慧征服了星空。

　　两个空间第一次相通的那天，双方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十六年前，戈堤图与环空的第三次战争结束，双方达成合作共识，和平延续至今。

　　没人会记得身处废星的混混尤饲，在十六年前的战争之中……杀过一头巨龙。

　　“嗬……”
　　尤饲用尽全力狂奔在凹凸不平的道路上，脚掌踩在水洼出激起高高的水花，他的左腿在战争之中受过伤，因此哪怕是拼尽全力也跑得并不快。

　　寂云坐在自动双轮车上，慢悠悠地跟在他身侧，偶尔开口刺他两句。
　　“哟哟，还以为你真的不在意呢。”

　　“跑这么快干嘛？良心又不值钱。”

　　寂云的语气依旧淡淡，但这样的语气说出这种话反而更加气人，尤饲不敢跟他斗嘴，也没有那个精力。

　　好在那两人也没有走出多远，在尤三和娜撒莉莉即将抵达铁车站时，尤饲奋力大喊道：“尤三！你等等！”

　　他喊得过分用力，声音都破音。

　　娜撒莉莉和尤三听见声音，一同转头看去。

　　望见娜撒莉莉金色竖瞳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在尤饲的脑中“嘭”的一声爆炸了。

　　-

　　我叫尤饲。

　　我曾经是一名光荣的环空保卫军，我曾参加过一场战役，攻打戈堤图的巨龙崖顶，并与保卫军同伴们共同围杀了一只巨龙。

　　可那头巨龙从入场到死亡，没有反抗或挣扎哪怕一下。

　　他是静地坐在崖下，用高山一般的庞大身躯挡在他的同伴前，承受着来自我们的攻击。巨龙有摧毁星舰的庞大力量，他抬手就能将位于前线的我们拍死。
　　但他没有，那双漂亮的金眸始终温和地注视着我们。

　　“我死之后，崖顶之上的一切都归你们。”
　　“请让我在最后时刻做一位合格的族长吧，拜托了。”

　　他用他的彻底不反抗，为他的子民换取到了哭泣和逃跑的时间。

　　他就这样守在那，在他的同伴完全撤退后才轰然倒地。

　　我曾是一名光辉无限的环空保卫军，我的职责是保卫家园、守护环空子民。

　　可我入侵了其他人的家园。
　　并杀了一头毫无反抗的巨龙。

　　信仰崩塌的瞬间，就是我腐烂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