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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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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话,俞景然在梦里听过,他反复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没来由的梦,可如今楚星渊却真的亲口说出了那句话。
美梦不成真,噩梦反倒成真了。
“茶凉了,我替你换一盏,”俞景然愣神,楚星渊把递出一半的茶盏收回来,新取了杯子替他斟茶,“饿不饿,我叫人送些吃的过来?”
刚刚满口杀人放火的太常卿,这会儿又在关心他吃没吃饭。
“你是闹着玩的对吗?”
瑞王爷坐着自觉气势矮了一截,于是站起身来看向太常卿,身量却也欠了些许,就好像这小孩儿一夜之间长大了,长成了陌生的模样。
俞景然不相信,觉得这是楚星渊在开玩笑。太常卿只是一个没什么用处的朝堂摆设,谁给他权利杀人放火呢,不可能,楚星渊办不到,肯定是在哄他玩。
“温洛秋的母亲是陶丞相的同宗侄女,恩荫不够,有人想用他补随州的缺,只能走歪路。”楚星渊新斟了茶推到小桌另一边,他知道俞景然无心喝,却还是怕他口渴。
楚星渊坦坦荡荡交代,俞景然不好发火,不自觉软了话语:“这些可以由本王去查、去做。”
他向来不在小孩儿面前自称本王,这会儿却也说了,说完觉得后悔,想比出个做长辈的模样,又坐下喝起了茶。
楚星渊浅浅一笑反驳他:“你在王府,诸多不便。”
俞景然不是诸多不便,是直接被人关起来了。
“那是缓兵之计,本王有的是机会出去……”
“但总有人想拦你的路对吗?”
楚星渊说话的时候看着俞景然,瑞王爷一张老脸竟然微微一红,十分不是时候。他是来找人算账的,竟然说不过去一个小孩。
“吃东西吗?”楚星渊又这么问,就好像在他眼里,别人的命,生杀予夺,都没有眼前这个人的温饱重要。
俞景然无可奈何:“你不应该这么莽撞的……”
太常卿却坦然坐到他对面,俞景然要躲,楚星渊就非要挤着出现在他眼前:“王爷,温洛秋和李元江的事已有人知晓,你难道要犯欺君之罪吗?”
瑞王爷说不过人家,抬腿就要走,临走前还是留下一句话:“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
楚星渊却望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开口:“你要去涉险,有王蛊在,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独善其身。”
对啊,他们俩的命还连在一起,俞景然怎么可能说服楚星渊?
瑞王爷怔住半天,还是走了,带着一腔愤懑和说不得离开。
俞景然回到王府,连夜接见吏部刑部大臣,然后不眠不休忙了多日。楚星渊捅了窟窿出来,他就算再不愿意,还得替人收拾残局。
但这残局其实不用他收拾,越江川早已摸了个底朝天,俞景然刚出宫,舞弊的十个人就已经被关进了刑部大牢连夜审问,只待画押。
这份证据和口供往上一交,动静远非随州巨变可比。下至六品承议郎,上到三省丞相大人,林林总总牵扯出来二十余人。
更有甚者,那定了要中状元的沈博观,是太子所荐。
俞景弈这是彻底触了他爹的霉头。状元向来由皇帝亲口所点,下面人不过是给个参考。但这个参考下面人给得,太子却给不得。
皇帝还在,太子就想越俎代庖,这是天大的忌讳。
风风雨雨,王府的灯烧了整整一个晚上。
俞景然睡不着就出来溜达,心里想着要如何写这奏折,魏修文希望他怎么写,楚星渊希望他怎么写,要是他早死的大皇子父亲还在,又希望他怎么写。
瑞王爷身上背着太多人的希望,有人盼着他好,也有人盼着他不好。所以他这辈子既要活得张扬,又要走得小心翼翼。
要是没有什么王蛊就好了,大不了就跑出去和人拼得你死我活,可是他要是出事,楚星渊也不会好过。
难道要任由那个小孩儿和自己走上一样的道路吗?
俞景然绕着空荡荡的王府走了一晚上,终于熬到了清晨,把请求面圣的折子递进了太极宫。
瑞王爷在家里忐忑补觉,没等来皇帝的召见,先等来了丞相府前来报丧的人。
权倾朝野的两朝老臣丞相陶元思于家中病逝,死在他的69岁寿诞前夕。
俞景然还没来得及把那些东西拿给皇帝看,陶元思就走了。
就好像有人知道他举棋不定,故意走在他前面。
当日,王爷所有牙卫从小苑香出动,彻查整个上京城,俞景然确定这事情和无彰观里的那一位无关才算放下心来。
皇帝下旨,追封陶元思为英国公,配享太庙,以彰老丞相辅佐两朝之功。
火没有烧到丞相身上,他的孙女婿太子也安然无恙,俞景奕领旨代天子前往丞相府邸扶棺吊唁。
大衍罢朝三日,举国同哭,所有人都记得这位老丞相风风雨雨的几十年。
陶元思没有祖荫,走到今天全靠他自己,他死后却给子孙后代留下无限恩荫。
俞景然记得这个和自己老师差不多年纪的人,他总是在朝堂上咳嗽着把火引到瑞王爷身上,言语间在俞景然和太子天子正统之间画出一道鸿沟。
俞景然没怪过他,也没向他解释过,忠君爱国,人人各为其主,他瑞王原本就是一枚注定会被扔掉的棋子。
瑞王的瑞字意有所图,俞景然才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吉祥物。
恩科放榜因为老丞相的薨逝延期,出来的时候俞景然看了一眼,沈博观、李元江,那几个人都没有了名字。新科状元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比俞景然还要小上两岁,意气风发地进了朝堂,大衍又有了新生力量。
陶元思一死,好像从来都没人注意到那桩舞弊案,一切又回到从前。
但不一样的是,皇帝的病复发了,咳嗽、发烧、昏迷,来势汹汹,身子垮到不如从前,太医院一日一日地跪在宣和殿外,太常属一日一日的祝祷祈福。
俞景然心里憋着气不理楚星渊,其实是说服不了自己。
他从前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游戏人间还能全身而退,不就是给人当活靶子吗,弃子被丢的那天他也能打个滚儿偷偷跑到没人的地方快活。可一日一日,他感到越来越无力,就好像以前是有人助力,如今却是在被掣肘。
明明什么都没变,又感觉什么都变了。
在这个关节上,宫里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风光无限地内侍省总管李德福突然中风,死在一个寒冷的早晨,接替他的是他其中一个义子。
匆匆一眨眼,只是过了大半个秋天,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皇帝这一病,太子自然而然地走上朝堂理会政事,俞景然那个老实本分被人痛斥无能的太子堂弟,做起正事来也像模像样。
真到了紧要关头,那些关于皇位的猜测一夜之间又都消失了。俞景然明白,自己被罚在前,机灵的已经明白过来,太子才是那个正统。
俞景然把魏彦从王府赶走,要他回去好好听他爹的话,读书报国,瑞王府终于结束了鸡飞狗跳的生活。
随州的缺空了半年总算填上了,那个叫卫政的小吏因为政绩卓然,还被举荐升官,俞景然原本想亲自批复,提起笔还是犹豫了,让人把东西全都送进东宫。
大衍有正经的储君,俞景然不想落个谋权篡位五马分尸不得好死的下场,这个时候是安静退场的最好时机。
但他又偏偏退不了场。
其一是要留下给楚星渊兜底,其二就是境北出了事。
威风凛凛的北武卫大将军秦功中了敌人的毒箭昏迷不醒,境北军心大乱。
折子递上来的时候俞景然还在睡觉,他虽然已经有心撒手朝堂,可境北的事情交给别人不放心,秦涿还是给王府来了信。
北狄人忽然起军,小王子博日格德将秦功从马上射落,秦涿一面顾着父亲的安危还要一面排兵布阵。
而那些在秦功手底下吃了无数败仗的北狄人好像突然发了疯一样开始反攻,秦涿根本没想到他们还隐藏着实力,数十万的人猛攻,再加上奔牛阵的冲击,他们抵挡不得,五日之内已经丢了一城,秦家军后退百里。
先是陶元思,然后是皇帝,接着是秦际云老将军,好像这大衍朝上了年纪的人,一夜之间都出了事。
俞景然顾不上别的,头几日还在告病避世不见人,今天就直接招呼都不打地冲上朝堂。
他踏入未央殿的时候,俞景奕正站在百官前面听人汇报境北军情。
见瑞王进来,两旁罗列的朝臣扑通扑通跪了一地,俞景然看都不看走到前面,发现楚星渊也在朝堂之上,还是那样神仙风骨,捧着他的拂尘穿着他的道袍,安安静静地做个吉祥物。
“皇兄。”
俞景弈从台阶上下来,朝着俞景然作了一个揖,瑞王爷也向太子表弟回了礼。
“皇兄不是感染风寒吗,怎的出来了?”
他不该出来,这是他给别人让路的好机会,俞景然现在招摇的实在不是时候。
“臣闻听境北有变,心系国家,不敢偏安。”俞景然把话说得客套又顺耳,还向后退了半步,和新任丞相站在一排,以示自己臣子的身份。
太子点点头,不再理会俞景然,示意刚刚汇报的人继续,并要兵部出出主意。
“臣以为,可从南疆调兵支援境北。”
一个年轻气盛的郎君跪地献计,立马就有其他人出来反驳他:“不可,南疆几十年相安,贸然撤兵恐怕有变。”
他说得对,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情干不得,南疆的安宁也不是轻易得来的。于是立马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京城的储备军身上。
“上京以东有屯兵十万,加上京中南北衙禁军与神武卫,都可做驰援!”
说这话的是个有一定履历的军中驻守老将,巴不得早日上战场杀敌,但仍然有人持反对意见。
“不可,神武卫护佑天子与太子安危,岂敢擅动!”
那将军也是憋着志气的,又出声反驳:“那就神武卫与南北衙禁军留下,其余军将前往境北!”
他这话总算有人赞同,叽叽喳喳一群人说了半天,最后新任丞相徐正卿进言:“兵将可援境北,然当今之急在于北武卫大将军垂危,需有一人领兵以定军心。”
对啊,境北吃败仗的原因是秦功受了伤军中没有主心骨,秦涿手足无措一时乱了手脚。
“本王去吧。”
俞景然就在这吵闹声中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正在聆听朝臣意见的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人不是国师大人杀的!抱歉今天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