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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风雨忽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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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达回到房间,陈思远已经等在里面,一五一十报告了这几日木婉惠和孔念念的行动。
“小姐房里也都全部搜过了,没有找到任何异常的东西。”
等她一走,上官达拿出口袋里的草编蚱蜢,明亮的灯光下,蚱蜢活灵活现,张牙舞爪,半晌,他沉吟道:“没找到,这鬼丫头。”
这两母女之间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耳边忽然响起她认真软媚中微带戏谑的嗓音:“对不起啊,哥。”
于是,心里改了称谓:“这又鬼又坏的丫头”。
一天午后,一辆黑色小奥斯汀徐徐从一条巷子里拐出,飞快超过三两辆黄包车,转进一条僻静道路,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如威武的哨兵护卫着后面一栋栋红墙白窗、高低错落的小楼。
这里往来聚居非富即贵,多是洋人和新派人士的居所,是以路上没多少行人。
不远处传来教堂钟声,盛玉兰倦怠的靠坐在后座上,陪着宋夫人、马夫人打了一夜麻将的她,揉了揉微微发涨的太阳穴,又摇下车窗,让微凉的秋风灌进来,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大小姐,请不要摇下车窗,当心着凉。”忽然不知哪里响起两声闷闷的枪声,他一个急刹,探出头四下张望。
张了张,司机没看到异样,毕竟城里向来太平,极少听到枪声,以为听错了,刚要发动,只见一个身影猛地冲到路中央。
这下连盛玉兰都看的清清楚楚了,待那影子停住一回头,她顿时呆住了,急忙打开了车门。
“孔小姐。”
孔念念白衬衣黑裤子,外罩藕色绒线衫,发丝凌乱,额头和鼻尖因奔跑而渗出汗珠。
盛玉兰万万想不到会在这样的情景下见到她,联想到那两声枪响,不多想,便将她带上车回了家。
孔念念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惊险离奇的遭遇,她今日本随着副官田琦和马歇尔大夫回医院做个诊断,前面还十分顺利,中途马歇尔大夫去了院长那,她便与田琦他们待在了诊室里等,想不到几乎在同一时间冒出来两伙人,一伙貌似下狠手要杀了她和田琦,另一伙趁机劫了她便跑。
阴差阳错、误打误撞,出了医院,她躲躲藏藏,尽量往人多的大路上跑,险些被辆运货的马车撞上,却还是让两辆黄包车擦碰伤了手肘和脸颊。
重新修整的盛家外观与其他新派人物的居所无异,内里依然保有着旧式的风格,盛玉兰的套房在二楼最里间,有单独的楼梯,是以轻而易举的避开了家里其他人。
叮嘱了司机不要多话,盛玉兰让服侍的丫头悄悄取来些棉签和伤药,在套房带着的小会客室沙发上,为孔念念清理伤口。
房里珐琅彩楼式座钟钟摆轻扬,孔念念脸色已然平复,但还透着冷冷的瓷白,凌乱发缕贴着脸颊,唇上不见血色,而盛玉兰也没比她好多少,等处理完毕,长长松了口气,捶了捶疲乏的肩头。
“谢谢盛小姐。”她由衷感激,换来盛玉兰煞是豪爽的一笑:“我素来不喜欢管闲事,只是因为是你,孔小姐。”
想起那日孔念念被上官达派人请走,她略微踯躅,刚想问时,就听一阵熟悉的咳嗽声从走廊里传来。
“我家伯父来了,还请孔小姐进房里避避。”说完,她忙招手让丫头带人进了卧室,然后把棉签、伤药一把扔进沙发边的杂物桶里。
孔念念才躲进,就听见一个粗暴的推门声,紧接着就是一阵狂斥怒骂,伴着一记清脆的耳光后消弭无声。
丫头低着个头,已见怪不怪了,不知过了多久,洗漱后的盛玉兰换了身水色丝缎睡袍走了进来,脸色淡然,只那雪色的脸颊指痕清晰。
“我从小没了父母,是伯父养大了我,他不顺心就是这般,对我这棵大摇钱树他尚算客气了。”生怕吓着小姑娘,盛玉兰解释道。
出乎意外,孔念念未流露半丝哀怜和同情之意,她清楚盛玉兰的境况,没落的盛家靠的就是这些孤苦无依的族女,有姿色的都培养成交际花,没有姿色的都被当做下人,确实如她所说,比起同族的姐妹,她算是过得好的了。
聪明人与聪明人的交往,最是困难,也最是容易。
打发走了丫头,盛玉兰轻声道:“孔小姐是否要通知徐公子?”
是了,徐子澄是她当下唯一信任的人,见她点点头,盛玉兰拨打电话,接通后将听筒递给了她。
两声嘟嘟等待声后,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杂音,随即响起徐子澄温润的嗓音:“你好,我是徐子澄。请问是哪位?”
“啪”孔念念按住了按键,挂断了电话,仰起头朝着惊讶莫名的盛玉兰道:“盛小姐,你这部电话是不是有分机?”
“对。”盛玉兰马上明白过来,是楼下有人在偷听,咬咬唇,脸色顿时冷了几分。
孔念念倒像只猫似的慵懒的蜷缩回沙发上,不知想些什么,忽然脑海里冒出个想法,微微一笑道:“盛小姐可有想过自立门户?”
闻言一惊,盛玉兰去泡咖啡的手一抖,回身相望,明眸半睐,笑意慵倦:“孔小姐莫不是开玩笑,这样的世道我靠什么自立门户,除非是嫁个良人,可哪个正经的良人会看上我这种风尘女子?”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自轻自嘲的话语里透出的隐痛,孔念念怎会听不出,嘴角微弯:“谁说女子的幸福一定要建立在男人身上,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最可靠。盛小姐何不走出一条自己的道来。”
屋里弥漫开咖啡的香味,伴着孔念念沉定的嗓音,沁人心脾:“如今省城最时兴的是洋电影,盛小姐应该看过吧,那些电影里都是洋人谐星,还未有我们国人的身影,盛小姐有才有貌,又有姐妹,何不拉起一拨人,把国人耳熟能详的故事拍成电影,定会受到欢迎。”
一番话犹如拨云见日,盛玉兰眸子晶亮,已然盘算起做成这事的可能性,确实,她周旋欢场多年,终有一天,自己会花容渐老,届时何去何从,倒不如像她说的,给自己给姐妹们挣条出路。
“至于资金你不用发愁,徐子澄会帮你,你可以告诉她是我让你找她入股的……”孔念念的嗓音渐渐低去。
思索间,盛玉兰挑了张黑胶片,把唱针放入槽中,下一刻,缥缈歌声流泻婉转,叩动心扉。
心意既定,她一回头,少女毫不设防的睡容映入眼帘。
轻轻走过去,盛玉兰斜坐在一侧,注视良久,探手将她垂落的一缕发丝捋到脑后,又取了一床软毯给她盖上。
“轰隆,哗啦”不知何时,天色暗沉如墨,雷声隆隆,狂风骤雨,丫头疾步进房忙去关窗,盛玉兰比了比手势示意轻点别惊扰了熟睡中的人儿,自己也靠在一边打起了小盹。
枝叶狂摇,威斯医院门口的两滩血迹没一会就被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
一辆接着一辆军车驶向周围几个大路口,百来个穿着防雨衣的戎装带枪士兵很快控制了局面,在田琦和莫向晚等人的指挥下,形成包围圈从外围向里推进搜查。
不一会,在一片呼号混乱后,三个浑身湿漉漉的男子便被擒住了押上车,而孔念念的行踪消息也很快查到了。
“哐当。”楼下不知是什么发出声响,浅睡中的盛玉兰惊醒过来,未多时,房门便被推开了,一双黑色逞亮带着水珠的皮鞋踏了进来,深色长呢风氅扬起一角,露出底下青色西服。
“少帅。”跟在后头的盛宣仪看到沙发上的少女瞬间变了脸色,恶狠狠的瞪向愕然的盛玉兰。
二话不说,一脸铁青的上官达俯身抱起少女,盖在她身上的毯子马上滑落在地。
怀中的少女似醒非醒,半睁着眼,眸色幽深,瞳眸里清晰映出他冷肃的俊容,虽知道她看不见,但上官达还是有种感觉,她能看到他,嘴角一扯道:“你倒是聪明,居然躲到这儿来了。”
莫名有股熟悉的安心的味道,对了,他身上有她研制的香皂味,孔念念翘起嘴角,嗓音慵懒:“哪里是躲,左右不过是被人捡来的。”
锐利的眼锋划过她脸颊的伤口,经过盛玉兰面前时,上官达的脚步停了停,微微侧过脸,很是礼貌道:“这次多谢盛小姐了,上官欠你个人情,盛小姐随时可以来讨。”
乍听之下,盛宣仪转怒为喜,倒是盛玉兰宠辱不惊回道:“举手之劳,少帅严重了。”
站在窗前,盛玉兰望着副官和兵士撑起伞阵,护送二人坐上小车,很快驶出了盛宅,犹豫了下,想这会应该无人有暇监听,便拨通了徐子澄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