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颜月溪

8、第 8 章

　　慕云飞回来的时候兜进来一阵冷风，景萱见他往毯子底下钻，腹诽，你也知道冷，知道冷还在外面待那么久。

　　帐篷里空间逼仄，慕云飞个头高腿又长，景萱看到他那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几乎要伸到帐篷外头去，往里让了让，好让他能坐舒服点。

　　“冷不冷？”
　　“有点。”

　　“这个给你。”慕云飞不知从哪里找出两片暖宝宝，给景萱心口后背各贴了一张，景萱很快觉得身上暖和起来，他什么都想得很周到。

　　“你不贴？”
　　“我一个男的，贴这个干嘛，我又不冷。” 慕云飞也把大衣裹在身上，和景萱一样用毯子盖着腿，“萱儿，给我点吃的。”

　　你还知道饿，知道饿还不早早回来，景萱没好气地坐起来，把留给他的烤玉米丢给他。怕他回来的时候玉米凉了，她一直用披肩把玉米层层包裹起来。

　　慕云飞见她冷着张脸，也不正眼看自己，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就生气了，还以为要不到吃的，哪知道她气归气，居然给了他一个热乎乎的玉米，很高兴地把玉米拿起来啃，问她从哪里弄来的玉米。

　　“高老师和弗兰克开车去附近的村子买的。”

　　慕云飞很快吃完了一根玉米，问景萱还有没有。景萱告诉他，本来是有的，但是他老不回来，大家都等着吃，她不好意思多留，剩下的都被豹哥和晋阳吃了。

　　一根玉米他肯定是吃不饱的，一时半会也变不出别的东西给他吃，景萱问他，要不要吃点零食。

　　“你那些零食我都吃腻了，我想喝粥吃面条。” 慕云飞异想天开，明知道在这种环境里吃不上这些。

　　“我们没带高压锅，做不了粥。”
　　“要是带了锅，你烧水煮粥给我吃？”慕云飞笑问。景萱点点头，特实诚地说：“有锅也没用，没有米。”

　　慕云飞又是一阵笑，“那你还说什么，不是骗我嘛。”“到安多，我想办法借个锅煮粥。”景萱想，安多是个大镇子，物资再匮乏也不会连个高压锅也找不到吧。

　　慕云飞看着她笑，他不过随口一句，哪想到她会当真，以前他认真说过那么多句，不知道她有没有往心里去？

　　不经意间，景萱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栀子香，寒冷地飘在空气里，似有若无，她自己自从加入援藏医疗队是极少用香水的，他偶尔用，也是那种清新冷冽的雪松味。

　　莫名而来的味道，让她心里烦躁，越看他越不顺眼。

　　你笑什么笑呀，还有脸笑？景萱皱着眉头，一回来就往帐篷里带冷风，什么力都不出，好意思伸手要吃要喝吗你？是在外面待了多久，才会把香味也沾回来。

　　“笑也惹你了？还不让我笑？”慕云飞没搞明白景萱为什么一会关心自己一会又生气，思忖几秒钟，没觉得自己说过什么得罪她的话。

　　景萱见他嬉皮笑脸，一副欠揍的表情，偏过脸不理他。

　　瞥见景萱手里拿着书，慕云飞说：“光这么暗还看什么书啊，多伤眼睛，不如跟我一起仰望星空，看看星星。”景萱本不想理他，奈何他已经把她手里的书抽出去丢在一旁。

　　两人拉开帐篷帘子，依偎在一起看天上的星星。苍穹下，星汉灿烂，景萱想起念青唐古拉山和纳木错湖那个古老的传说，想起他们在湖边看到的那两块夫妻石，有很多话想和身旁的人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有没有烟，给我一支。”
　　“我没听错吧，你想抽烟？你会抽吗？”
　　“有什么不会的，不就是抽烟。”

　　慕云飞不知道景萱受了什么刺激，居然想起来要抽烟，默默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想点一支给她。景萱连烟盒拿走，对他说：“没收了，在高原抽烟不好。”

　　点上烟，景萱吸了一口，那熟练的抽烟姿势让慕云飞惊讶不已。

　　“呦，不是头一回吧，老手了。”慕云飞从未见过景萱抽烟，在他印象里，她这样从小乖到大的女孩烟酒都不会沾。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景萱轻轻吐出烟圈，“学医的人抽烟太正常，每次考试前都要熬夜看书，抽烟能提神，我规培的时候在外科轮转，每天累个半死。”

　　“你不对啊，景萱——”慕云飞目光灼灼看着她，像是要看透她内心，“你这明明是有心事……怎么，别人跟我借个火，就让你这么惆怅？”

　　话说得过于突然，景萱一下子脸上挂不住，站起来就往外走。

　　惆怅了么？原来这他妈的就叫惆怅，景萱活二十多年，头一回有了掐死一个人的冲动。

　　“快回来，外面那么冷。”慕云飞眼见着叫她不住，快步跑上前拉住她，“平时随你怎么闹，在外面还是听话点。”

　　“我没闹，我想去看看你在经幡上写什么写了一天。”景萱执意要去玛尼堆那里看个究竟。

　　“天这么晚了，外面又冷，明早再看也不迟。”慕云飞把景萱整个人抱起来，扛在肩膀上，一路跑回帐篷，不知道踩着什么东西，脚下一绊，把她丢在帐篷里。景萱被他摔得屁股疼，半天坐不起来。慕云飞怕她摔坏了，俯身过去看她。

　　景萱气鼓鼓推开他，不让他碰自己，现在充好人了，刚才好好地把人丢下的也是他。慕云飞按住她手，柔声说：“我刚刚被石头绊了一下，不是故意的，哪儿疼，我给你揉揉。”

　　帐篷里光线暗，他的轮廓有一半是模糊的，情绪都隐藏在光影里，两人的气息渐渐交融，眼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近到就快贴上，景萱把脸别过去，大气也不敢出，侧卧在地上铺的防潮垫上，慕云飞把手探到她后心，见她没有动，替她揉了揉。

　　就在这时候，帐篷外有人叫慕云飞，听声音和语气像是豹哥。

　　“小慕——小慕子——”豹哥叫了半天没听到回应，以为帐篷里的两人出了什么意外，探头进来看，赶忙又缩回去，讪笑：“哎嘛，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啊，给你们送好吃的。”

　　知道他是误会了，慕云飞坐起来，打开帐篷帘子，见豹哥蹲在边上，问他：“什么好吃的？”

　　“我老婆嘴馋，在拉萨的肯德基买了一车全家桶和汉堡，说是留着路上吃，我说这得吃到哪天，就算吃得完也会吃腻了，不如分给大伙吃。”豹哥把手里的全家桶和汉堡交给慕云飞。

　　“谢谢啊。”慕云飞对这些垃圾食品不是很感兴趣，但想换个口味也算不错，何况豹哥也是一片好心。

　　“帐篷里多不舒坦哪，人伸展不开，还不如车里软和。”豹哥往帐篷里看了一眼，圆胖脸上溢满了暧昧的笑，像是发现了了不得的秘密。景萱听到这话，脸都红了。

　　哪知道，慕云飞那家伙说，“各种地方都得试试嘛，纳木错湖边、背靠着雪山，多有纪念意义。”“那是那是，不打扰你俩雅兴，你老婆瘦不拉几小鸡子似的，多给人家买点好吃的补补。”豹哥知趣地走开了。

　　没听说吃肯德基当补品。慕云飞回帐篷里，感觉景萱好像踢了自己一脚，又好像是幻觉，这一脚很轻，轻到几乎没痛感。

　　“豹哥拿来一桶鸡翅，还有汉堡，你要不要吃一点？”慕云飞把全家桶打开，准备就着开水吃下去。

　　“你不是说你想喝粥吗，这个也吃得下？”景萱坐起来，尾骨那里还隐隐作痛，男人下手真是没轻重，就那么把她扔在地上。

　　“肚子饿，什么都吃得下，羊腿我是啃腻了，换成鸡腿啃啃试试。”慕云飞是个很能随遇而安的人，再怎么不想吃，也得填饱肚子。

　　景萱听他说试试，想起刚才他和豹哥说的话，气咻咻又踹了他一脚。这回慕云飞感受真切，连同刚才那一脚，她已经踢了他两回，转头看着她笑。

　　“踹我干什么，你还不如人家豹嫂接地气，人家都知道买全家桶路上吃，你买的那些薯片牛肉干鱿鱼丝话梅什么的，吃着真没意思。”

　　“你干嘛跟人家胡说八道？”景萱又羞又气质问他。

　　“那你觉得刚才那种情况我应该怎么说？说咱俩在帐篷里练瑜伽，还是说你摔屁墩儿摔疼了，让我帮你揉揉？”

　　你还知道人家摔疼了，始作俑者还不是你？景萱坐起来，想骂他一顿，终究没骂出口。慕云飞把大衣给她披好了，拿一个汉堡送到她面前。景萱默默接着，打开包装盒吃起来。

　　“素年去哪儿了？”景萱故意岔开话题。

　　“还能去哪，钻二号车小帅哥帐篷里去了，那小子一看就是个雏儿，架不住她忽悠，一勾搭准上手。”慕云飞对素年印象本来就不好，她不打自招说起睡康巴汉子那事之后，印象更坏了。

　　“啊，不会真的发生点什么吧？”景萱想，那男孩的姐姐不可能同意素年和她弟弟在一起，素年这么主动，对她自己和那个男孩都不好。

　　“你管他们呢，萍水相逢看对眼了睡一觉，人家自己都不当回事，又不是谈恋爱当夫妻。”慕云飞虽然不待见素年，却也觉得这是她的私事，是她的自由。

　　反而景萱听了他的话心里不大痛快，什么叫看对眼了睡一觉，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就算在外面也不应该这样，瞥了慕云飞一眼，看来他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不然不会张口就来，亏他前两天还对素年在雅江睡康巴汉子的事冷嘲热讽一番。

　　慕云飞哪知道她转了这么些心思，以为她还在担心素年，为了打消她想多管闲事的念头，又告诉她，“你知道她在拉萨消失那两天干嘛去了，说出来你这单纯的小脑袋瓜都不敢相信，她把弗兰克给睡了，还问他要了一千块钱，自己一个人跑去羊卓雍湖玩了一趟。”

　　“啊？真的？”景萱惊讶得不行，素年在勾搭北京小帅哥的同时，竟然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外国友人也给睡了，这是什么时间管理大师？

　　“你怎么知道的？”
　　“弗兰克跟我说的呀，小伙子还挺实诚，说素年除了老没洗澡身上有点味儿，技巧还真是一流的。”

　　我靠，这些男人也太不要脸了，什么话都往外说。景萱心里骂过了弗兰克，又把慕云飞骂一顿，要不是他爱听，人家弗兰克又怎么会什么都说。总之，都不是好东西。

　　慕云飞看着景萱气到扭曲的脸，笑着捏她下巴，“别这样，脸都变形了，表情狰狞，很不好看。”景萱啐了他一口，倒头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