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嘉传》宫野志保

29、打探消息

　　天亮了。又是阳光明媚的开始，封地这块，已经十几天没下过雨，上一回还是吸血鬼事件的时候，突如其来来了一场暴雨，将阳光露面的时间向后推迟了，成功拖延到千寻嘉他们到来，劫人，制造处理了一堆烂摊子。
　　那时候的雨水来的突然，走的也莫名迅速，就像来去匆匆的他们一样，似乎冥冥之中，携带着什么天意——
　　那场雨水之前，封地这里经历着多年不见的旱情，雨水缓解了干旱，让农户家的庄稼得以从干旱似沙漠的图里面冒出头来，几乎要毁在开头的的危机解除之后，雨水便再度失去了踪迹，杳无音讯到让人们再次想起并且相信这是一个大旱之年。
　　干燥到风里面都没有湿气了，扑到身上除了热就是干，都要把人蒸熟了。
　　千寻嘉再怎么讨厌房间里面的怪味也不敢跑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了，否则连一棵树都没有的小院子里面呆一会，绝对重度晒伤。掉一层皮都是轻的。她坐在窗前看这几日整理起来的手记，一手摇着扇子一手翻阅，头上汗水仍旧不停地沁出来，凝结成珠子，慢慢从脸颊滑落。
　　千寻嘉丢下扇子，忽然间烦躁、起身——从内而外像火一样烧，楚湘王的“心意”真的让人想忘记都不能啊。
　　她想着在王府的另一端独自逍遥避暑的人，恨得牙根痒痒。这个破地方，冬冷夏热的程度，绝对是独一无二，只给她一人享受的啊。
　　不对，还有一个人。她忽然想起院子里的同伴，已经好一会不见了，不知道在干什么.回头，视线还没有投远就被截住了。水灵儿站在她后面，手里拿着一方湿透的白色的帕子，递到她面前。
　　她穿的是和千寻嘉一样的白色修女装，头发湿漉漉的，发尾的部分拧成麻花的形状，白皙的脸蛋因为闷热而红艳，跟化了妆一样。嘴唇却是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明明刚刚洗过澡，却像脱了水一样。
　　“你比我更受不了炎热和干燥吧。”千寻嘉接过她手中的洗过的帕子擦汗，俯身捡起地上的扇子，递给了她。水灵儿接过，却给千寻嘉扇起了风。千寻嘉也没拦着，从妆奁里面拿出梳子，让她背过身去，将她随意拧起的头发梳开，让它们更快干，好重新梳起来。
　　在这个时代规矩甚多，人大白天的随便将头发解散，被外人看见是要承受非议的。更何况，她们还在别人的土地上。修行者，更要注意颜面了。
　　“千修女在家吗？”门外有女子细细的声音喊。
　　“在呢。”千寻嘉起身，探身从窗口看过去，见一个下人打扮的小姑娘走了进来，一脸笑意。
　　“千修女，我是林姑娘院里的。刚才王爷派我来传话，说请您过去。”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样子，身形单薄，跟营养不良的豆芽菜似的，偏偏极为精神，声音也响亮，看见千寻嘉在窗口之后便急忙过来，隔着窗户就将话传过来了。
　　大饼脸，无神大眼睛，塌鼻子，嘴巴……人中短，上唇翘下唇没能及时跟上，于是并不好看的牙齿就露出来了。头上并没有插簪子，一看就知道还不足十五岁，尚未长开。只是，没长开就已经这样了，长开以后也不会有太大变化了吧。
　　千寻嘉时常画人像，尤其速写，所以看到人第一眼就习惯性打量对方的特点，顺便点评一句，猜测点什么。已经成业余与职业病了，下意识就做了，等到想起这样是失礼的时候，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完成了。
　　所以，只要不出现失忆，她是不会脸盲的，不会认错人。
　　“仙姝院的福字？”千寻嘉说出对方的名字和身份——回王府那日满府妻妾出门迎接，她记得侍妾林氏身后站着这么个人，当时几眼扫过去，就已经脑海内素描完成了。所以如今只是提出来，换掉衣服换掉发式换掉情绪添上声音，再一对照，就出来正确答案了。
　　“修女好记性，奴婢那一日只在门口见过您一面，您就认得。”福字没料到对方会认出她，又惊又喜，立刻开口恭维了一番。
　　“我见过你跟着你家姑娘，问过王妃，所以记得。”千寻嘉一句话带过，转而介入正题，“你刚才说王爷要见我，是在哪里？”
　　“额？您不知道吗？”欢喜的小丫头被问愣了，一脸茫然，“王爷也没说哪里。奴婢问了，王爷说您知道。”
　　她以为这是两人的默契，所以没再说什么就顶着大太阳跑来了。路上还没怎么样，没想到才一进到院子，就跟进了火炉一样，热浪立刻扑过来，很快透过皮肤的毛孔钻进身体里面，很快的，连血液里面都是热的，大汗淋漓。
　　福字脸红彤彤的，像个西红柿。
　　“我知道了。”没说哪里，就只有那里了。千寻嘉明白过来，一抬头，忽然看见福字抬起手擦汗的动作，她愣了一下。回头看水灵儿，她站在桌子旁边往窗外看，头发还湿湿的，有一半梳开了，另一半仍旧凝成一股。炎热依旧，她之前红润的脸色却不知为何变成白色，苍白。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千寻嘉迅速回头，给了福字传话的人答复。
　　福字答应一声，却并没有立刻离去，抬手夸张地擦汗，笑：“在外面不觉得，这里怎么热成这个样子。就像被火烧一样。原来已经这么热了吗？我一直以为还是春天呢。”
　　说着扬起帕子给千寻嘉看，果然湿透了。这才来没一会。
　　“是啊，这里就是这样的。”千寻嘉微微一笑,“回去替我问你家姑娘好。”
　　隐约，已经是下了逐客令的意思。偏偏这小丫头心智不全一样，一点也没听出来，还笑嘻嘻地走了过来，站在窗口和里面的水灵儿打招呼。
　　“水灵儿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她改口极快，水灵儿自从改了名之后立刻就跟着千寻嘉走了，这几日除了楚湘王之外再也没和其他人打过照面，这个新名字，自然除了千寻嘉也没人叫过。她改口倒伶俐，一点也没有不适应，就跟叫了许久，或者一开始就是这样一样。联想楚湘王听了几次还总是抵触的表情，千寻嘉冷笑了一下。
　　对方热情如火，水灵儿只看了一眼，没搭理。
　　“抱歉！她不会说话。”千寻嘉语气淡淡地帮忙解释了一句。
　　“姑娘哪里话。”福字笑嘻嘻的，“她以前也这样，我们说，她就听着。不吵不闹脾气最好，大家都喜欢她呢。”
　　不吵不闹脾气好？是没办法吵闹没办法脾气不好吧。一个空壳子而已。千寻嘉看了水灵儿一眼。水灵儿仍旧没有表情，脸色苍白，额头上已经有汗珠子滚落下来。
　　福字没有察觉到主仆二人的异常，还在说：“王妃刚才赏了些东西下来，我也得了些。修女，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尽管吩咐，我现在有时间，什么都能帮忙干。如果没事情的话，能不能让水灵儿姐姐和我玩一会？”
　　逐客令完全不管用，不是不立刻走，而是根本就没打算走。
　　身旁，千寻嘉听到一丝细微的响动，似乎有什么碎裂。她脸色骤变，回头，看到水灵儿弯下身从地上捡起什么，也没有给她看，若无其事地转身，进到里屋去了。福字隔着窗子，什么都没看到，更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跳着脚叫她的名字。
　　“水灵儿姐姐，你要去哪里？”说着，自己就要进来。
　　千寻嘉先一步走过来，假装无意地将门堵住了，“不要理会她，大约是又犯病了——听王爷说，她时常这样子的，谁都不理，就跟听不见一样。这时候不用理会她，让她自己呆着，时间过了就好了。”
　　“啊！”千寻嘉随口诌出来的话，看来是真的，福字呆了一下之后相信了，却又担忧，“不需要请大夫过来给看看吗？我记得以前王爷经常传大夫进府给她瞧病。我记得是一个姓明的大夫，医术很好的，一般的人都不给看。”
　　千寻嘉笑：“没关系的。我就是大夫，她的病我知道，不碍事的。”
　　“ 哦。那就好。”
　　福字又说了几句，见千寻嘉有一句没一句地，虽然面上温和有礼，但神态间流露出不太愿意搭理的洋子，自己也终于知趣，找了个借口回去了。等她走了千寻嘉才进里屋去，见水灵儿坐在床上，手捂在胸口，五官扭曲着，一脸的痛苦。千寻嘉快步上前，将手覆盖在她的手上。透明的光导进去，心里面扭曲般的疼痛陡然消散了不少了，窒息般的感觉也消失了。水灵儿额头已经满是汗水，刚才因为疼痛而模糊的意识一清明，看到千寻嘉的动作，立刻推开她，自己站起来躲开。
　　“水灵儿。”千寻嘉只用身体里面自然携带的灵气做了最基本的净化，还没有深入。看到她的抵触，眉头便是一蹙。
　　水灵儿却迅速后退，摇头，终日呆滞的双眼里流露出哀求的眼神。
　　“你、你不要操之过急。”千寻嘉本来想劝诫她，只说了一个字，顿了一下，知道她主意倔强，根本就无法改变什么，只得换了语气和内容，“你的身体空了太久，要慢慢适应。如果连这都吃力的话，接下来该怎么办？”
　　水灵儿额头的汗珠因为刚才千寻嘉的导来凝结成了冰珠，在似火的房间里以诡异的速度蒸发了。她的身体也慢慢恢复到正常的温度。
　　“啊。”她的手还放在胸口，压住刚才被千寻嘉一个动作就空下来一大块的伤口处，眼睛看着千寻嘉。
　　“你担心时间来不及吗？”千寻嘉能听懂她的话，看到她慢慢点头，苦笑了一下，“来不来得及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这一切又不是你造成的，不是由你来结束又有什么关系？”
　　千寻嘉看水灵的眼睛，见听到她这番话的眼睛慢慢流露出悲伤，却仍旧纯净的着。千寻嘉的笑便苦涩了下来：“不知道这些年，你是否还能体会到人类的感情。你看刚才的那个人，她哪里是喜欢你，想对你好。分明是替主子来打探你如今的消息。在楚湘王身边的时候，你没少受到这些嫉妒吧。”
　　水灵儿的眸子里面透出茫然，似乎真的不理解这些复杂的情绪，到底是怎样从刚才那几句听起来再普通不过的话里面听出来的。或者，她连“嫉妒”这个词本身都忘了是什么意思。
　　那份纯，让千寻嘉没有办法将这世界的肮脏灌输给即将离开的人。她叹息一声，压下来。
　　“今日就到这里，你出去吧。”千寻嘉眼眸钟的光也淡了下去，“我要去见他。在我回来之前，你呆在外面，等我回来之后再和我一起进来。”
　　这句水灵儿听懂了，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千寻嘉，还想协商什么。
　　“别担心，局面我会看这掌控的。”千寻嘉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安慰她，“我答应过你的，自然不会食言。”
　　她的目光不管是刻薄还是温和，嘴里说出的话总是让人无法不信服。心里面空空的没有任何算计的水灵儿，更能看出那份承诺的重量。她慢慢点头，嘴角忽然浮现一抹笑意。
　　千寻嘉的心更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