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把星总想以下犯上》凌凌幺

38、村丫头和贵公子（一）

　　噬灭暗红色的扇面撑开，顺着苏洺的术法开始转动，一副景象跃然扇面之上，却是一副农家世间景。
　　画面之中的计静婉约莫大概也刚过及笄之年，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还有着尚未褪去的婴儿肥，衬得那双如今秋水横波的眼睛带了几分适龄的灵动和可爱，虽说还未完全长成，但已经是小小美人儿。
　　此时她正蹲在小溪边拿着一小块木棒敲打着清洗衣物，身上是打了一个又一个补丁的粗布衣裳，以及不知道在那块破布上面扯下来的布带子将少女的一头略显有些干燥粗糙的黑发绾了起来，不用深究，也能看出来少女此时生活窘迫。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在她不施粉黛的脸上打下深深浅浅的光斑，素净得像山里迎风开着的小白花惹人心生喜爱。她看起来心情还不错，饶是身侧堆着层层叠叠的几大盆小山高的衣衫也仍然嘴角带笑的哼着不知名的乡间小调，细长的手指之上因着常年劳作起了薄茧，多少叫人有些惋惜。
　　许是长时劳作，也或许是日头晃得她有些走神，一个不慎，那重重的木棒便敲到了白皙的手指之上，迅速的起了一片红。少女计静婉惊呼着抽出了手，嘟嘟囔囔的把充血的手指送到嘴边呼了呼，又甩了甩，便好似忘了疼痛地嘟嘟嘴，又勾起嘴角哼起了她那不成调的小曲。
　　所以说啊，美丽而无依无靠的少女越是活得努力认真，越是心怀阳光，就越是叫旁人看不得，越是让命运起捉弄的心思。日里闲来无事便隔三岔五的会去人间晃一晃寻寻美人香，看看世间景的昊乾王老人家碰巧路过，隐了身形点着足尖斜斜的靠在大树枝头准备看热闹。
　　远处三两举着酒壶吊儿郎当地往嘴里送花生的小混混三步一跌的冲着河边走了过来，远远的就扯着嗓子开始喊：“计家姑娘，顶着这么大的日头就出来讨生计啊，也不悠着点，小心晒坏了你那漂亮脸蛋。”
　　这是村里出了名得游手好闲得混混们，平日里没少找她不痛快，少女计静婉生气地鼓起了腮帮子，翻了个白眼，呼了一口气，回呛道：“关你们什么事！”
　　小混混们当然不会把一个小姑娘家的小小怒火当成一回事，摇摇晃晃地凑了过来，拎了拎计静婉手里还在洗的衣服，啧啧摇头。
　　“这一天天的，洗衣服，做针线，一双手都糙了，能挣几个钱，怕是都不能填饱肚子，老计生前那么用心疼你，这下地下有知，都该不得安宁了了。要我说啊，计家姑娘生得这么一副好皮囊，早该可以寻个好人家。那城东头的李员外家，我看就不错，财大气粗，虽然是妾，但你这也绝对是高攀了。要不让南城巷里的张老板也不错，虽然没有李员外家有钱，但是好就好在刚刚走了夫人，眼下虽有个几房小妾，但我看啊，统统没有计家姑娘你漂亮，吹吹枕边风，耍耍狐媚手段，再求个一子半女的，翻身爬上主母之位也不是没可能......”
　　话说的是越来越难听，少女计静婉顺了口心气打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混混见自己这么大段的口水被这么个小姑娘无视了，有些挂不住脸了，抬手就去夺下计静婉手中的木棒丢到了一旁，不由分说的就抓起计静婉的手。
　　“计家姑娘，你别给脸不要脸，今天你怎么的也得跟我们去老爷门府上逛上一逛，见了那绫罗绸缎，吃上两口香润之食，保准你求着要爬上老爷们的床......”
　　计静婉气得嘴角微微颤抖，一脚狠狠踹上了小混混的腿，趁着小混混吃痛甩开了他的手。
　　“我呸，不要脸，那李员外半截身子就差埋土里了还色心不死，还有那个张老板，家里的妾数一数都够开青楼了！我信了你的邪！”
　　倚在高树之端的风泽听着少女的话微微皱了眉头，长得是甚得他心，但这山野女子粗俗之气太重，生生毁了这张脸的美感。
　　就听少女计静婉接着道：“我分明告诉过你们我是有婚约的，很快就会有人来我家明媒正娶的！我警告你们，我朝律法明知他人另有婚约还行嫁娶的，一律都是要入罪的，小心我去官老爷那里去告你们！”
　　少女计静婉插着腰，装出一脸的凶相，话说得满满当当，好像是连自己都要骗过去了。
　　风泽在树枝头眯了眼，少女耳尖之后那像着了火蔓延开来的红色分明泄露了这是个谎言的事实。
　　小混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也是被少女唬住了一时，过一了会又有小混混不信的说：“计老头也死了有两年了，我们也没见着有什么婚约之人上门提亲啊，你骗人的吧！”
　　“真的！”少女咬了牙，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用力强调就能说服对方一样，“是在都城做大生意的，就是消息一来一回走的慢了点……非常非常的有权有势，你们惹不起的！！！”
　　少女一边放大音量地说着，一边双手躲在身后紧张的扣着手缝，混混们又再一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便有人发狠。
　　“一个穷乡僻壤的野丫头，能有这么好的婚约，老子才不信！管他的！！！兄弟们，把她搞进城里，李员外可是应了我们二两的报酬，张老板那边给三两！反正进了高宅大院的，哪里还随便出得来，生米煮成熟饭由不得她告这告那的，她家一个破房子里空荡荡的连只鬼都没有，怕什么！”
　　接着又冲着少女道，“计家姑娘，你这也二八了，转眼都要双十了，早该想男人了，哥哥们这是在帮你，转头你成了有钱人家的夫人了，还得谢谢我们呢！”
　　说话间小混混就要去抓计静婉，计静婉抓着一块大石头狠狠得砸了过去，提起裙子转头就跑，却一脚踩在了凹凸不平的坑里，摔了个正着。
　　枝桠端上的风泽兴致缺缺得看着下方老套得戏码，懒懒得起了身。虽说本没有管闲事的兴趣，但是这几个小混混实在是粗言秽语入不得他昊乾王尊贵的耳朵，算这个乡野丫头运气好。
　　他在枝桠端上懒懒得挥一挥袖子，便有两个貌美如花的，锦衣华服加身的侍婢自远处跑来。
　　“计小姐，可算找着你了，”侍婢们一边说着一边把摔得七荤八素，一身狼狈的计静婉自地上扶了起来。
　　计静婉这边摔得狠了，头还有些晕乎，但还是立马俯身对搀起自己的两位侍女点头致谢
　　“谢谢，谢谢，感谢两位小姐扶我起来。”
　　混混在几步开外止住了步伐，打量着这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姑娘，交头接耳，看呐，那身上光滑似水的丝绸，薄如蝉翼的纱衫，精心梳起用珠翠绾起的青丝，怎么看都价值不菲，还有那白皙水润的脸颊上细细描绘的妆容，比起城里翠仙楼里的头牌娘子还要精致几分。
　　扶着计静婉的左边的美丽侍婢笑弯了眼，嗔怪道：“计小姐好大的忘性，这是把碧芙跟红渠都忘干净了，着实怪让人伤心的。”
　　另一旁右手边的红渠也笑了，轻轻的拍了碧芙一下，道：“别闹，上次见计小姐都多久了，我们两都老了这么多了，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计小姐您小的时候来你姨母府上探访的时候可还只是个小团子，比奴婢们要矮上两个头，晃晃荡荡的迈着小腿来追我们，还说最喜欢姐姐们了，实在是太可爱了，还记得吗？”
　　计静婉心想这该是认错人了吧，刚想要抬手否认，便瞧见红渠朝着自己不停的眨眼睛，脑子转了转，恍然大悟，自己今天是遇到贵人了，于是猛得点头，忙不迭的配合演出。
　　“记得的，记得的，时间有些长了，差点忘了，碧芙跟红渠姐姐嘛，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是几......几岁来着？”
　　计静婉一边说着一边眨巴着眼睛冲碧芙跟红渠使眼色，稚气未脱的圆脸配上略微带点紧张却要故作自然的小表情着实让人觉得可爱，让碧芙和红渠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五岁，你那时候五岁，该是十来年前了，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代替碧芙跟红渠回答的是从林内传来的男声，计静婉抬头，林内一名穿着华丽长袍，头戴玉冠的青年男子走了出来。
　　一张肉眼看也是养尊处优的脸，貌赛潘安，此刻正嘴角含笑的放轻了语气，冲她朝手道：“消息传到京都实在是曲折，让你受委屈了，来，到表哥这边来。”
　　计静婉从出生到现在也没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人，唇红齿白肤色胜雪，鲜明的五官雕刻般的恰到好处，眼耳口鼻处处都无可挑剔，透着骨子里的贵气，竟比边上的两位大美人姐姐还要好看上几分。
　　那冲着自己招呼的手细长而白嫩，骨节分明，叫少女的脸“唰”的一下红透了一边，她悄悄的将自己浣衣做女红磨出茧子的手往背后藏了藏，迈着步子小步小步的挪了过去，低着头小声的道：“表......表哥，好，好久不见.....”
　　她这个捡来的表哥笑脸温柔的像春风一样，亲昵的揉了揉她的脑袋，计静婉紧张的微微瑟缩了一下，但又担心露了馅僵硬的梗着脖子，她有些难为情的去理她那因为营养不足而略显干燥的头发。
　　那双骨节分明养尊处优的手轻轻的隔着粗布衣服握上了她的手臂，计静婉愣愣的由着他拉着自己走到了小混混们的跟前，心跳“扑通扑通”的狂响。只听到那人亲切的说道：“这几位兄弟可是跟你同村的近邻？我家表妹平时日多亏各位同乡照拂，为了聊表心意，在下在计家宅里设了宴席，请各位务必要赏光，就当替我这即将远嫁的表妹替各位道别。”
　　远嫁？计静婉有些没反应过来地去看风泽，风泽也抬眼微笑着看着自己，手臂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些，道：“莫非表妹忘了？那个婚约，也到了可以履约的年纪了，人家家里家大业大的，还等着夫人来帮衬内宅，可是拖不得。”
　　计静婉眨了眨眼睛反应了过来，这是听了自己方才说的谎圆谎来了，连忙接着话茬往下说：“记得记得，当然记得了......”
　　小混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疑不定的琢磨着风泽说的话，打量着计静婉脸上的表情。计静婉咽了口口水，挺直了腰，仗着背后有人的虚势，道：“来，来吧，反正都认识，请你们吃顿饭也，也是可以的，我们先回去准备准备，要时间的，你，你们一会晚点来。”
　　话是这么说，但是一贫如洗的计静婉忍不住心在滴血，哎呦，她这是为什么要花钱请前不久还要拐卖她的人吃饭，不对不对，想这什么不着调的，还有心思吃什么饭？转头跑路要紧。
　　“别啊，那我们可好奇了，倒是要看看请我们吃什么好吃的，现在就走吧。”
　　混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怎么也觉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哥的十分可疑，但又碍着这身看着就造价不菲的打扮，害怕一不小心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便打算先看看情况。
　　说不准这白嫩嫩的公子哥跟这娇滴滴的小娘子们是这丫头从哪里弄来糊弄他们的。
　　坏了，这下骑虎难下了，计静婉内心哀嚎着紧张的僵直了身子想着是不是该马上掉头就跑，却听着一旁抓着自己的表哥礼节到位地做了邀请的手势。
　　“请。”
　　碧芙跟红渠开道走在了前方，领着混混往她那破旧的家的方向去了，计静婉叫表哥抓着手落在了后面，思绪万千，倒也没留意道为何她们会知道自己家在那儿。
　　这老天爷着实跟她过不去，母亲幼年就离世了，一手含辛茹苦的拉扯自己的父亲两年前也走了，原本靠着自己也算饿不死，偏偏还遇到这种事情。
　　自己到也就罢了，这一会露了馅，说不准还会连累到这几位好心帮自己的公子小姐，那她就是下了冥府都罪过大了。
　　尤其还是，还是这么、这么好看的公子，计静婉忍不住偷偷的瞄了一眼身旁的便宜表哥有棱有角的脸，心跳像小鹿乱撞，但见他气定神闲的丝毫不见慌乱之感，一身华丽的绫罗绸缎丝毫不会抢夺人们停在他脸上的视线，感叹着说书人嘴里的贵气天成原来是这个模样。
　　计静婉突然不着边际地想：说不准是她下冥府之前老天的垂怜，随后又脑内推翻。呸呸呸，不吉利不吉利。
　　短短的一段路不过些许时间便要走完，隔着老远就听到的热闹声音将计静婉拉了回来，她惊讶的看着自己那破烂的小屋前热热闹闹的摆了了十来张铺着喜庆的红色织锦布盖的圆桌，上方摆着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上天下地，海陆皆有，瓜果点心也一应俱全，比城里最好的凤仙楼的菜肴还要精致上数倍不止。膀大腰圆的大厨正挥着膀子将一只烧红了泛着诱人油光的烤猪分割开来，干得热火朝天，闻讯而来的四方邻里正兴高采烈的在烤猪前排起了长队。
　　计静婉还没把吓掉的下巴接回去，就见自己的便宜表哥收起了他那挂着脸上的笑，迅速的皱了下眉头，嫌恶地道：“俗气”。
　　计静婉看着这比县令老爷上任还要大的排场，颤抖着又咽了口水，问：“表.....表哥，这个，这个，得花多少钱。”
　　“到底是上不了台面。”风泽看着计静婉那个样子忍不住有些失望地垂了眼摇头。
　　计静婉察觉到了风泽突然变了脸，嘟囔着觉得自己是有些失礼，但好心帮她解围她已经十分感谢，还如此破费，让她实在过意不去，这花销怕是把她卖了都还不了。
　　村口一向势利眼爱挤兑的张大妈远远的看见到她便扯着大嗓门招呼，“唉，计家妹子，你这终于回来了，快来快来，这烤猪可香了。”
　　边说边走过来故作捻熟地道：“我说计家妹子，这就是你不厚道了，有这么阔气的表哥还藏着掖着的，怎么生怕我们眼红啊，小姑娘家家，真的是......”
　　边说着张大妈边挤出一脸殷勤的笑意得挽上她的手臂，脸上的肥肉堆积出一道道褶皱在那张大脸盘子上开出了花。她转头用就差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上下打量着风泽。
　　“哎呦呦，计家妹子她表哥，大娘我跟计家妹子关系好着呢，表哥看着一表人才，不知道谈了哪家的姑娘了没有，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计家妹子的婚约都提上日程了，你可得抓紧点，要不大娘给你介绍一个......”
　　计静婉叫王大娘铺天盖地的异常热情冲昏了头，愣愣地看着她白捡的表哥的脸又挂上了那让人目眩神迷的春风般和睦的微笑，用着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的手从王大娘的手里抽了出来打断了王大娘说到一半的话。
　　那语气语调分明是轻柔而亲切的，却叫人无端的觉出了几分疏离。
　　“多谢大娘美意了，在下已有婚约在身，就不劳烦大娘了。”
　　说罢公子转头眼角带笑的低头看向还在发懵的计静婉，声音像山谷清风吹进计静婉的耳朵，“走吧表妹，还得跟各位乡亲打个招呼呢。”
　　四周宴席嘈杂之声“轰轰轰”的响着却怎么也入不了计静婉的耳朵，她清清楚楚的听见自己震天响的心跳，以及脑海里那没有分寸的想法。
　　啊，已经有婚约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