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水寒》七里烟波

7、疯丫头

　　那之后的四五天里都没有了段亦寒的消息。
　　全府上下的人以为是我和他吵了架，派了许多人来劝我。大多是一些年纪比较大的，嘴里挂着一句“我是看着将军长大的”，要么就是“从来没见过将军这样对待一位女子”，又劝说我醒来以后将他捅伤，他非但没有怪罪反而细心呵护种种种种，听得我心烦至极。
　　我以一句“与我何干”堵了回去，如果不是看他们年纪大，应该会是“滚”。
　　我的脾气实在不好，发了几次大火，将黑狗血洒在地上，才把他们吓得不敢再来。
　　有了苏丞相的威慑，段老夫人也没有敢来。
　　令我惊讶的是闹得这么大，段亦寒竟然也不见踪影。
　　这几日我和小琴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她看起来是个主管，水月怕她怕得不行。
　　所以每当难过时往往只有小琴在身边陪我，对我说了很多话。后来她只是在旁边看着我，等我哭完再过来拍拍我的背，打来热水。
　　然后其他人收拾残局。
　　我觉得我越发疯魔，实在不像个女子。
　　可是心中有气，有怨，有仇，有痛。
　　我听不得他的名字。
　　醒来的第一件事是觉得应该给他一刀，我给了，心中却并不痛快。
　　明明这个时候不该爱了，甚至想起我还爱着他这件事就会忍不住头皮发麻。
　　可惜感情这回事，谁又能控制住呢？
　　每当痛哭之后，我一个人躲在房间的角落里，都会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可是每当这个时候，这具身体的记忆也会涌现出来。
　　是他曾经给了苏镜昔的，同我一样的快乐。
　　我恨不得将那个说“从来没见过将军这样对待一位女子”的老奴拖出来千刀万剐。
　　我的痛，终究没有人知道。
　　在小琴的催促下我早起了两天去给段老夫人请安，她大概觉得我说话太不中听，便告知再也不用去了。
　　终于落得清闲。
　　小琴带着一帮小丫鬟尽力哄着我，教我逗鸽子玩。渐渐地，只要不提起他的名字，我便不想再闹了。
　　小丫头们早把清居院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大概是苏镜昔喜欢纱帐，小琴和水月费了半天的劲将我本就不大的房间围得水泄不通。因为一晚起夜时怎么都走不出去，一气之下这些纱帐都被我拽了下来。
　　就因为这小琴跟我置了半天的气。
　　为了哄好她，我又拉着水月重新装了上去，好死不死又不小心碰翻了烛台，火是救回来了，小琴也原谅我了，可惜纱帐烧了一半，水月也不理我了。
　　难受。
　　好在有这些打打闹闹的日子，叫我觉得在清居院还有能住下去的理由。
　　但其实夜深人静之时，当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我身上时，我怎会不思念北疆的亲人呢？
　　这一夜我是被冻醒的，醒来时小琴正在我屋里，窗外狂风阵阵，她正在床边放两个炭盆，又往我的被窝里塞了一个汤婆子。
　　温暖逐渐充满了整个被窝，我突然没了睡意，往里挪了挪，掀开被子示意小琴进来。
　　“奴婢不敢。”她轻声说着，将我的被子掖严实了。
　　“躺下吧，没有不敢的，”我抓住她的手，“陪我说说话。”
　　“小姐不睡了？”
　　“嗯，”我揉了揉眼睛，“陪我说说话。”
　　小琴脱了鞋子躺了进来，她的身体有些凉，我便将汤婆子往她那边推了推，握住她冰凉的指尖。
　　依稀记得，阿旭的手指也总是冰凉。
　　阿旭是父亲手下军师陈哲的女儿，闺名原叫陈佳絮，后来因为她野起来像一个小伙子，便给自己起名字叫“阿旭”。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以前冬日每个最冷的夜里，我们也是这样相拥着睡去。
　　窗外寒风呼啸，都城的夜晚尚且这样冷，不知道北疆的今夜又是怎样的呢？
　　想着想着，竟然不知眼前早就是一片雾水，反应过来时右眼滴出的眼泪已经落入了左眼中。
　　我猛的闭紧了眼睛，小琴伸出手来为我擦干泪水，轻声问道：“小姐想家了？”
　　我应着：“有一些，想父亲母亲了。”
　　小琴伸过手来一下一下拍打着我的后背，笑道：“刚才来的时候看到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小姐早点睡，明天我们一起出去玩雪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许是她拍打得我实在太舒服，竟然渐渐睡了过去。
　　清晨醒来时她已经不在，但是脚边的汤婆子和床底的炭盆还是热的，被子也被掖得严严实实。
　　我伸了个懒腰想继续睡，小琴刚好端着一盆热水进来，道：“小姐别睡了，昨天雪下了一夜，现在院子里积了厚厚的一层，她们在外面玩得正开心呢。”
　　我翻了个身，对于北疆长大的我来说对雪天唯一的感受就是太冷了，还不如在被窝里睡上一天，便嘟囔道：“不好玩，我要睡觉。”
　　小琴跑了过来，一只手拽我的胳膊，一只手拿着热毛巾在我反抗的时候趁机给我擦了一把脸。
　　这么一闹我是真睡不着了，只好任由她摆弄，给我穿得里三层外三层，最后还披上了厚厚的斗篷，压得我走都走不动。
　　我本是困倦得睁不开眼，小琴以为我恼了，一句话也不敢说，末了才道：“大家给小姐准备了惊喜，您好歹出去看看。”
　　惊喜？
　　那我可就精神了。
　　昨夜的雪果然很大，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只有几个五颜六色的小姑娘在院子里拿着扫帚跑来跑去，看她们的穿着大概是将军府里的丫头。
　　院子的墙头都堆了厚厚的一层，多亏了小琴给我穿的靴子，“咯吱咯吱”踩下去，松软的雪直接就没了脚踝。
　　这雪就算是放在北疆也不算小了。
　　“小姐小姐！”
　　水月这个小丫头活泼，远远看到我就跑了过来，拉着我的手，“小姐小姐，跟我来。”
　　我看了小琴一眼，她也笑意盈盈地看着我，示意我赶紧跟上。
　　跟着小丫头们弯弯绕绕，我才知道清居院原来还有个后花园。
　　“这里原来种了几丛竹子，半死不活的，还长满了杂草，我们一开始收拾时还以为是到了墙根。前几天思歌过来想清理一下，结果越收拾越大，发现竟然是个小花园。她这几天和小如一起忙前忙后，原本打算当个菜园子，没成想种子刚撒下去就下了大雪。”水月一边走着一边絮叨着，
　　小琴也道：“这一下大雪，那些萝卜白菜差不多就完了，今早小如哭了好一会儿，可把水月和思歌愁坏了，从没见她这么哭过。”
　　我说：“没事，下雪有时对庄稼未尝不是好事。”
　　“可说是呢。”小琴应着。
　　思歌和小如是另两个丫头，我这几天和她们少有交集，只觉得她们太过拘谨，结果还没走到后花园就听到里面传来爽朗的笑声。
　　走进去更是赏心悦目，两个小姑娘在雪地上玩得正欢，黄色和绿色的身影跳来跳去，像两只小黄鹂鸟在春日清晨的白云间嬉戏。
　　看到我来，她们俩急忙过来行礼。
　　得，春天结束了。
　　“小姐小姐，快看快看！”
　　水月早跑了出去，我顺着水月指的方向去看，只见在依靠墙根的地方堆着五个雪人。
　　中间一个细细长长，堆得是最用心的，甚至连胳膊都做了出来，我仔细看去，右手还捏着一柄“镜子”。
　　这可不就是我嘛。
　　“我”的两边一边两个，左边那个笑意盈盈，身上披了两层纱帐，靠我最近，不用想也知道是小琴。左边第二个头顶着木桶，脚边也是木桶，脸上抹了黑灰，这可不就是前几天忙着救火的水月嘛！
　　右边的两个面对着面，一个身边放着锄头，一个手里拿着锅铲，我一时分不清哪个是思歌和小如，小琴凑上来说：“小如最爱捣弄花草，思歌的灶边手艺最好。”
　　知我者，小琴也。
　　我对这五个雪人喜爱得紧，上前去想摸一摸，又怕摸坏了，只能左右看看。几个小丫头看起来很开心，在水月的带动下思歌和小如也活跃了起来。
　　突然，一个雪球从我眼前飞了过去。
　　砸向了正在整理自己雪人的小琴。
　　正中后脑勺。
　　“水——月——你想怎么死！”
　　小琴冲着对面对她做鬼脸的小姑娘大喊着，一边跑着一边搓出一个不小的雪球，借着力扔向了水月。
　　小姑娘倒是机灵，瞅准了往左边一躲，雪球从她的身边飞了过去，完事儿不忘又做了一个鬼脸。
　　小琴气得直跺脚，叫道：
　　“死丫头，别让我逮着你！”
　　说完哐哐哐又砸了几个大雪球，水月哪里躲得过，没一会儿功夫身上和头发上都白了。
　　好好的你说你惹她干嘛。
　　再这样水月怕是要成为真的“雪人”了，我急忙去拦，刚巧小如和思歌也玩了起来，一个雪球不小心砸到了我的小腿。
　　小如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幸好我的嘴比她的膝盖快一会儿，忙笑着道：“好啊你小丫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我随手捏了一个小雪球扔了过去。
　　小如抬头惊诧地望着我，那边水月叫道：“小姐小姐，小姐小姐，快看我！”
　　我自然知道这小丫头打的什么主意，以最快的速度捏了个雪球转身冲她扔了过去。果然，水月手里的大雪球还没扔出来，自己就被我的雪球砸中了。
　　小琴给我竖了个大拇指，“小姐好样的！”
　　水月急道：“好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看招！”
　　大家又玩了起来，我直接扔掉了斗篷，拉着小如和思歌打了几次，也都渐渐熟络了起来。
　　虽然玩得开心，大家都不忍心弄坏了雪人，于是一边往外跑着一边玩闹，我汆了一个大雪球向后扔，一边倒退着，突然脚下一个不稳，我心道反正是雪地摔不疼，便任由自己倒了下去。
　　可是松软的雪地没等到，倒是半路被一个坚硬的胸膛接住了。
　　段亦寒的笑从胸膛传给了我，他道：“疯丫头，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