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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终 ...

  •   道域x年x月x日
      天气:晴
      荻花依依,秋光潋滟。
      午后的阳光将穿过后花园的小溪温暖得波光粼粼。

      大小伤养了两月才算见好。
      莫离骚说,再过些时日,等我手划得动桨了就带我回天剑慕容府。

      这是对待一个大病初愈者的态度吗?!

      不过七年如驹过隙,也不知中原的景致是否还如记忆里一样?
      我拽下一枝丹桂捏在手间轻嗅。

      “我听见有声音在哭哦。”

      “哪里?”我竖起耳朵,机警得登时恨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你手里。”出声的人一身朱红素锦,被摇曳的白荻相围相拥。他弯腰拈走我手里的花,在一片清风里弯了眸:“好端端一水灵灵的姑娘,在你手里断了气。”

      “反正过不了几天也是断气。”

      “嗯,有点道理。”霁云席地坐下,又在地上捡了些藤蔓,于是几株桂花在他秀气的指间生了魂:“我做个花环,你去刀宗帮我带给她吧。”

      说起来好像总见他送花环给小短刀。
      我忽然想起那个支支吾吾把一顶柳冠递给我的刀宗少年,便多问一句:“你送这个给她......是什么意思?”
      “嗯?”他云淡风轻一应,手里动作却半刻不见停,“有人送你了?”

      我一噎,没接上话。

      “我未来小师妹艳福不浅嘛,头包成这样还有人献殷勤?我得赶快告诉师父,让他老人家也高兴一下。”
      我如砧板上的鱼弹起来:“又不是这些天送的!”
      “哦,没否认。”
      “......”我伸手拽紧脑袋上的纱布,不想再多看这人一眼。
      他忍住笑意,把编好的花环往我脑袋上一扣:“你拿去给她,她自然明白的。”
      “所以到底什么意思?”
      他眼底的温柔与明媚沉静下来:“剑宗后山的丹桂开了,我等她好起来,一起去看。”

      我撇开神色挠挠脸:“她伤还没好吗?”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昨日她天元抡魁都没能出赛。”霁云说着,眸里的笑意忍不住又漫上来:“本来见着好得差不多了,可前晚不知吃了什么,拉了痢疾。这下便宜了学宗,第一场轮空直接晋级。”

      真行......首场漏气个彻底,但愿千金少没把她塞进山洞。

      这么说的话,接下来第二场......该轮到剑宗了吧?

      道域x年x月x日
      天气:晴
      会关注天元抡魁,是因惯听小短刀挂在嘴边。
      天元抡魁关乎四宗声誉,四宗无不争先恐后地捡练培养后辈。比如千金少在修真院薅出的小短刀,而紫微垣在一次微服民间时带回了小石头。
      剑宗上一届是霁云,而这一届,我没再听说过莫离骚带过什么新人。
      又或许他已在我所不知的地方收获其他门徒,可我并不认为我会差于他所收的任何一个,拜他恩赐良多,我才能有如今的造化。
      如果他想择一人参与天元夺魁,我大言不惭地觉得自己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想法在练剑时再一次横生脑海。

      我剑一横,朝莫离骚道:“空打有甚意思?押个注吧,输了这回合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他拎起青瓷壶,碧玉的茶水流进茶杯:“不收。”
      我惊讶得像被人掐了脖,垂下气势汹汹的剑:“为什么不收啊?你收了我,回慕容府时就可以说你又多了一名徒弟,还是个中原人,剑法又好,咳......多有面子。”
      他端起茶杯的手,敲了下我头:“自说自话,也不知道你这厚脸皮跟谁学的。”
      见他风雨不动,我更加绕过桌去提醒道:“你不收我,明天天元抡魁怎么办?”可别告诉我他也打算跟千金少一样,玩个弃权。
      他吹散热气,饮了口:“又不是我该操劳的。”
      “但事关剑宗名誉啊。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赢不了我了?”我肩搏一动,剑上寸芒乍现射向他指间的杯盏。
      他眉间噙起一束凌厉,侧身疾让,戚戚剑气擦身而过。
      我趁势飞身去夺他脱手而出的杯盏,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反被他扣住握杯的手向内巧劲一施,险些趔趄撞进他怀。

      那双清隽疏朗的眸分毫毕现呈现眼前,让人几分心猿意马,也生出几分惶惶。

      我心一横,索性舍了剑与他交掌,他应付得游刃有余,而我却越发零乱。七颠八倒几个来往,再等我回神,他已经片叶不沾身地卧入一片花间,徒留个闭目养神的背影:

      “嗯,该成长的地方都有所成长,甚好。”

      我失神地捂住胸,忙不迭地又去捂屁股。
      赢了一招半式,可是冥冥之中好像失去了某些十几年来最重要的东西......
      “莫离骚!!”这个老色鬼!老流氓!

      道域x年x月x日
      天气:晴
      带着莫大代价争取来的机会,站在抡魁场上的这天,我见到了小石头。
      她心性干净聪敏,又受颢天玄宿真传,在抡魁场上遇到她,我并不意外。
      她水袖虚拢:“紫薇星宗,领教。”

      颢天丹阳就站在她身后。她在我面前抬起眸时,努力想漾起一点笑意,可惜没有做到。
      那日趴在丹阳侯肩头的言笑晏晏,与轻筏上的童言稚语,于她似乎都成了易散的彩云。

      她不遗余力,最后败在我一招夜雨捻花不沾身之下。
      听说她出身寻常人家,入道晚,年纪比我跟短刀还要来得小些。我觉得她修习至今有此修为已是不俗,能站到这个擂台上更是非常难得了。
      可她一直拉着我的手哭,还说什么她好想在这一场赢了我。

      真是难以明白这些人对天元抡魁的执着。

      大概是很久没这么剧烈忙碌过吧,晚上久违地做了梦。
      梦到座园子,一直在下雪。
      我看见有个人往白茫茫的雪地里走,背影有点孤单。

      道域x年x月x日
      天气:晴
      大抵是决赛的缘故,这一场热闹纷繁得多。
      夹道两岸围满了奇装异服的武林客,交头接耳地问我是何大能座下弟子的声音络绎不绝。
      天之道三字一出,一传十十传百地点亮了众眸。
      风逍遥和千金少也来了,结伴出现在夹道人群里,一个沉默地饮酒,另一个望着我,眼中尽是虎视眈眈。

      擂台设在深山老林,躲在深林暗处的鹰鹃躁动地舒展着羽翼,雨燕铺天盖地的盘旋天空,近乎交织成一张霾色的网将人笼罩在苍穹下。
      它们全无发出半点声音,可穿过林荫走上赛场的我还是感觉很不安。

      道域这气候真就诡异,冷得快入冬了,候鸟怎么还在逗留?

      那名学宗的门生早站在台上等候,穿过遥遥之距望向我。
      一双狡黠的狐眸好像在问,我可还记得她。
      我虽疑,但那一身众星捧月般的奢靡华服,确有几分眼熟。
      她冲我盈盈一笑,笑得我更加莫名,在我一片困惑里执起了手中短笛。

      一声婉转,四周清旷山野鹃鸣应声而起。

      我没听清她吹奏了什么,比起听清之前,热乎乎的玩意从五脏六腑脱缰似的奔涌出来,一口鲜血淋漓糊了我满手,然后才渐然觉出,她呕哑嘲哳模仿的调子,竟是让我夜夜噩梦的子规哭啼。

      脑子遽然炸开。
      南道域第一富商的女儿,为寻我复仇,拜入了学宗。

      “你杀害我爹的那晚,我在梁下哭,你就坐在梁上,对不对?”她一声冷哼,笑里挤出阴鸷:“血滴下来了,涔着蛊。”
      她手中垂下的短笛化作一口长剑,剑上的传世花纹泛出清幽寒光。“当时我笃定你活不成,血里全是蛊,四散蔓延。我爹必然抱着誓死的决心要拖你下黄泉,所以一定会有今天,我杀你的这天!”她举剑怒目刺来,蒸腾的剑气把她的泪逼出了眼角。

      她一定很想杀我。
      为了复仇,她一定吃过很多苦。

      我退缩半步,可就这么一招分神,让她明晃晃的剑锋捅入我胸口。
      她握紧淅沥涔血的剑,贴近我耳边道:“听他们说,你的剑法很像天之道的雅剑三绝?不如,你就当众使一个给他们看看?”

      我浑身一颤,凝析在指尖的剑气,阒然熄了火。
      于是那剑得了空又捅入三分:“痛吗?痛就喊出来,昭告天下,说你是道域人人可诛的通缉犯,抹黑剑宗的败类!”她掌劲急催,很快将我逼退到擂台边缘:“喊大声一点,兴许我放了你?”

      风呜咽回荡,带来不真切的温暖。
      有什么在身体里挣扎苏醒。
      痛吗?好像也并没有。
      目光稍远一点,我看见了台下的莫离骚。
      他跟一群高风亮节的有志之士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飞渊在高阁上振臂高呼,叫嚣着剑宗必赢,有人轻抚须,有人长惊叹。
      他望着我,眉心漂泊着一缕忧忡。

      一夕朦胧,我看见有鸟落到剑上,衔一束青枝,落在我与他视线之间:“小黄莺,我带来了桃花与黄昏,你可愿与我共此生?”
      它转动脑袋,懵懂的眼睛里倒映出寂静飘零的白花,与同样懵懂的我。

      我狠心纵剑一挥,它展翅扑棱棱散了去,只有照进现实的血淋淋古剑与我铿锵相击。
      剑寒似冰,映照出持剑者唇边勾起的微笑,于是万物生了香,拂过她鬓边的微风都温暖起来:“可怜青草盖孤坟。”
      她的逐字逐句像是言灵,叫天地间的朽杆枯草都应了声。菖蒲浅芽,红杏深花,万艳排山倒海地卷舒伸展,转瞬倾一世芳华长成遮天蔽日的苍天巨木。
      那飘零的花枝伸向我,我惶然着退却,跌入到一片黑暗当中。
      周身飞出的灵蝶在黑暗里现了踪迹,心甘情愿地接受引渡,飘飘渺渺地飞往蓬勃的枝头。

      “数九将尽。”

      花雨中循声落下一缕微光。坐在树下的白衣僧人,依旧是记忆中低眉倩小的模样。他缓缓睁开眼:“你害怕春天吗?”
      我摸上胸口的伤,没有一点痛意,一切都在随灵蝶的飞逝而消散。
      我摇了摇头:“我害怕永远在这条路上走。”
      他点头颔首:“你害怕轮回的尽头。”
      我抚膺道:“我怕我爱的人为我报仇,在这条路上永无止境,我怕在黄泉与他们相见。”
      他浅笑着听完,同流蝶与亮起来的天光,消散纷飞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

      拂然天落狂风,将黑夜一剑捅穿。
      曙明中现出满目山花烂漫,与她血污泥泞的脸:“你怎么还不死?!”

      我挟住指向胸口的剑。
      落在她眼中的每一片花瓣,都张弛着嗔恶与怨恨。她这一生宿怨,怕是都要付于这短短一口锋刃上。

      我松开剑,轻轻一弹:“这剑,太冷太偏。”

      磅礴剑气顺着持剑的手将她震退。
      她短短一瞬惊愕,旋即指尖芳灵舞动,没等站稳就踏着足下此起彼伏绽开的学宗咒灵疾驰而上。
      我垂下剑锋,一阵清寒荡过脚边,初堪盛放的花蕊转瞬凝结成霜。
      “神光披雪涤霜月。”

      冲击如惊涛骇浪,将她手中明剑遥遥甩向高空,翻转之中又落回她匍匐的身旁。
      我摇了摇站稳转身,被拖一路殷红爬回的她拽住了裾边:“你就死在这台上又怎么样?反正你都要一死,死在我手里又有什么不行?!”她浑身颤抖,涨满清泪的双瞳倒映出我。
      茕茕孑立,却还算干净的我。

      “就让轮回在这里终止,不好吗。”

      她如泣如诉的声音,无穷无尽地散进风里。
      我回身继续往台下走,那里呼声震天,遥遥地落下了白英。

      师父,好像下雪了,有些冷。
      我好好睡一觉,明天与你回中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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