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猪伎》宋樊姑娘

65、第 65 章

　　瓷面狐狸走到那个幽红色的魂魄面前，变回一只狐狸，绕着跑来跑去，发出一阵细绵的嗷叫，和平日里自在洒脱的他截然不同，此刻他卑微而渺小，几乎化成一粒灰烬。

　　那幽红色的魂魄俯下身，打量着他，想说什么，可是却缄口不语。

　　狐狸血红的眼睛噙着泪水，似乎几百年的等待，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让人措手不及。

　　映霁天对着琉璃光和那些和尚笑着说，“你们这些妖怪，最好早点皈依到我厎阳山，你们看，这些人做了他的弟子，尚且得到如此命运，你们这些妖怪，还不是他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那些和尚们窃窃私语，虽然对琉璃光开始质疑，但是谁也不愿意做那第一个背叛的人，互相猜测着，鼓动着。

　　突然一个和尚转头想跑，琉璃光余光一扫，手指点出一道银光，直接一把剑飞过，插死了那个和尚。

　　琉璃光说，“你们现在再想倒戈已经来不及了。你们作恶太多，我与你们交易的，不过让你们在人间多活点时间。如果你们真去了厎阳山，会被映霁天永生永世的埋在桃都池下，再无机会翻身。既然做坏事有我庇佑，你们又何必退缩呢？”

　　映霁天双手一推，那些幽红色的魂魄就扑向和尚和各面鬼怪，厮打成一片，狐狸跟着那一团团魂魄跑着，渐渐也迷失了刚刚那个认定的前缘。

　　琉璃光再一次从袖口飞出无数的画符，却不像我们飞来，而是一张张贴在那些幽红色的魂魄身上，如同道士的黄纸符，瞬间那些魂魄被收进了纸符之中，落成了一地潦草的纸。

　　片刻寂寥。狐狸彻底找不到那个魂魄，对着琉璃光狂吼。琉璃光不搭理他，双手一收，那些画符又飞回了他的手中。

　　和尚和各面鬼怪都如同一个个金刚之身，继续汹涌而来，紫来和蔷薇嫂子帮着映霁天抵抗，虽然能够抵挡得住，可是来势汹汹，大战多时，丝毫没有半点结束的征兆。

　　琉璃光落在地上，步履轻盈地走过来，紫来飞出一排尖刀飞去，瞬间在琉璃光的掌中化成灰烬，瓷面狐狸变回人身，双手绕出无数只的小狐狸，向他如潮水般的涌去，也被他顷刻间化为乌有。

　　“你们这点伎俩，糊弄人间的傻子们也就算了，还在我面前班门弄斧！”说着就轻轻推了推面前的空气，却召唤出一股强大的气流，向我们这边席卷而来，映霁天被我千斤的重量顶住，才强撑在此处，紫来、瓷面狐狸、蔷薇嫂子早已被打到墙上，又重重摔下。

　　琉璃光飞到映霁天面前说，“我之前让你活着，这样时不时地派个无用的弟子去你那看看，有什么新鲜玩意入得了我的法眼。现在你居然去保护这两头猪，你说我该不该放你一马？还是今儿就让你死在这里？”

　　“曾经你偷了我的药，去做了神仙。如今，为了弥补你的无能，你又在人间偷盗凡人的时间。我不懂你活着的意义在哪里，都是偷？”

　　这一刻，我不懂为什么，映霁天的脸上出现了殚精竭力的神情，想必琉璃光的法术比她想象中更高深。相比之下，琉璃光却一副得心应手的模样。

　　他说，“你不用担心我怎么去做神仙，天上自有我的逍遥，你在凡人做人的时候，耗尽毕生精力炼药，不也是想做神仙吗？此刻，倒不必这些风凉话伺候我。”

　　“我之前想做神仙是因为不知道这天界长什么样子，现在我知道了，你这副窝囊模样，在其他神仙面前卑躬屈膝，就连这人间的天黑也只是障眼法，根本比不上我在厎阳山的轻松日子。”

　　“你不用和我说这么多，现在我有了这两头猪，便不需要你那些灵丹妙药了。”

　　说着就从指尖飞出一根银线，绕到跟前我才发现其实是一根如河水弯曲的长针，飞到映霁天耳旁，她用脚一跺，那针摔倒地上，化成了水。可是映霁天没想到的是，这水马上在琉璃光的法术下凝结成冰，将她的双脚死死冻住。

　　她正要挣扎，琉璃光乘胜追击，笼罩出一片烛光，扑面而来，天塌下来的压迫感，映霁天身子直往后倒，我立刻冲上前，顶住她的后背。我感到她全身发烫，几乎燃烧起来。

　　我想不通，她为何怕这黄光。可是我此刻似乎也感受到她日以继夜的噩梦，她在人间做妻子，日复一夜地守在一根昏黄的蜡烛后，等待着相思之人早点回家。

　　这是她在人间的弱点，竟被琉璃光抓住了。

　　琉璃光张狂地笑着说，“看来你在厎阳山光是虚度光阴了！还让那只傻狐狸变出你曾经年轻的各种样子，指望我能回忆起什么往事？真是可笑。我也不必留你了！”

　　说着那烛光幻成了一把剑，握在琉璃光手中，朝着映霁天胸口刺去。

　　她竟然认输地闭上了眼。

　　“不！”只听得到我的喊叫，紫来、瓷面狐狸和蔷薇嫂子停下与妖魔鬼怪的打斗，回头看这故事的结尾。

　　突然一阵幽冥之气从四面八方袭来，琉璃光和映霁天两边的法术瞬间分崩离析，各自退后数十步，连映霁天脚下的禁锢也消失。蔷薇嫂子小心地走到我身边，嘟囔了句，“好厉害的法术，这人的法力远在琉璃光之上。”

　　一团银色的云团飞到琉璃光之上，原来上面站着一位鹤发童颜又极富贵之人，慈眉善目，丝毫没有琉璃光脸上的奸佞之气，他粉白的头发散在空中，像一棵迎着北风将要凋谢殆尽的海棠树。

　　他的脚下另外横七竖八地坐着六个鹤发老人，有的半躺，有的手里拎着酒壶，有的手中捏着棋子，似乎云团中还有个棋盘，等着破解谜题。

　　琉璃光见到他，马上跪下说，“敢问阁下可是玉清真王？”

　　我不懂，在天界猪棚也未听过这一名号。那老人精神矍铄，慈笑着说，“正是，我四处游历，看到此处名不聊生，才知道你在人间为鬼为蜮、惹事生非。你可知罪？”

　　“我为了各路神仙，奔波人间。为非作歹的是这些妖孽，我今日之行也是对他们略施惩戒，怎么谈得上罪过？”

　　“你还在这狡辩，这无尽的黑夜不正是出自你手？难道你在灵峰寺养的那些妖怪有这些本事？”

　　琉璃光说，“你们要做体面的神仙，要乐善好施，降甘露于人间，就要有我这样的神仙替你们造就人类悲喜无常的命运，不然人间太平盛世，又有谁会想得起来，还有神仙需要供奉？又要四处替你们采集甘露，不然你们拿什么去乐善好施？都说黄河之水天上来，可是有谁想过，这天上的水从哪里来的呢？不都是我一勺勺舀取带上天的吗？”

　　“你犯了滔天之罪，还在此狡辩，如果你不愿做这个神仙，自然有别人替上，只不过，你就要被打入无穷无尽的深渊地狱，你可知道？”

　　听到地狱两字，琉璃光全身无力一般的瘫下，像一块肉铺上割下的里脊。

　　那玉清真王伸手轻轻一甩，天上一道雷劈下来，比琉璃光那雷声更轰鸣，连周围本来尚未发现这里一场大战的凡人，都被雷声吓得连忙赶路。

　　那雷光滑过琉璃光的脸，留下了一道火辣辣的印记。

　　“这道疤我留给你，这之后十年，你再无需来人间，在鹿吴轩好好闭门思过。”

　　十年。我回忆起那一日在厎阳山，我和姐姐在女史官的日晷中，听到青林的话，姐姐与青林十年夫妻缘分，想必正是从现在算起。那么十年后，这琉璃光必将卷土重来，将这多年的恩怨一笔了清。

　　但至少这十年是安全的。

　　又一阵雷声，琉璃光身边排面的一众妖怪及和尚们也一哄而散，玉清真王甩手扔出一根银环，飞到琉璃光脚下，束住他的脚，荧光一般，闪了一瞬又消失。

　　“之前你犯的罪既往不咎，但这道枷锁我留给你，你回到鹿吴轩后，休得放肆。”

　　琉璃光恶狠狠地盯着映霁天，就差一点，他就可以毁掉这个曾经爱过的女人。

　　第三道雷光又打在琉璃光脸上，玉清真王说，“你还不走？”

　　琉璃光乘上一朵云，幽幽地仓皇而逃。

　　玉清真王脚底的云朵化成水雾消失，落在地上，缓步走到我的跟前，温柔地说，“虽然我此刻想带你离开，可是终究不能，还是等些时日再说。”

　　我不懂这莫名其妙的话，“你在说什么？”

　　“你听不懂，是因为你看不到之后在人间的经历。不对，不是你的经历，是你的阅历。”

　　我更听不明白，“这有何分别？”

　　“你现在还未真正经历自己的人生，你所看到的都是别人的故事，白羽扇的故事，巫山巷的故事，海棠阁的故事。等我下一次来找你，才是你人生的开始。”

　　他说话的语调让我很熟悉，但这张脸我却对应不起来，我看着他思考，却难以勾勒出任何往事人物。

　　映霁天对他说，“我看出来了，你并不是玉清真王，可你究竟是谁？”

　　这老人似乎顽皮地笑着说，“所以你比琉璃光聪明，能看出我是假扮的。”

　　映霁天说，“但我还是谢过，不然，我也许真死在此处了。”

　　“一切都是轮回中应有的劫数，你与他的孽缘，也不会从此消失，反而根深蒂固。你不输他，但不如他狠，所以当年上天当神仙的是他，而不是你。算了，女人，有时候总是少了个心眼。”

　　说完他又看了看我，神秘一笑，“那就，再见了。”

　　这句话更像是在哪听过。我们目送着玉清真王潇洒地踩上一朵云，根本不像一个老气横秋之人，那腰间还抖落出一个酒壶。一眨眼，就消失在浓浓黑夜之中。

　　映霁天说，“纵然他不是玉清真王，也有着登峰造极的修为和法力，不然，怎么能制伏琉璃光那只老狐狸？”

　　“会不会是玉清真王的弟子？”

　　“也许是吧。”映霁天咳嗽两声，扶着上腹说，“我受了大伤，需回厎阳山疗养，你与姐姐，好好照应便是。想来琉璃光也不会再来。”

　　说罢，映霁天也嗖的一下走了。我环顾四周，蔷薇嫂子和紫来瘫在一边休息，却看不到瓷面狐狸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