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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 102 章 ...

  •   冬日的清晨总是最暖。几个人一同下山,青林挽着一脸严肃的姐姐说,“你好像今日格外小心,好像在害怕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姐姐说,“没事。不过刚刚珠花提及快到年关了,马车也不好雇,我心里还打算着赶到老家,势必要准备收拾几日才好过年,现在担心赶不上。”

      我也安慰姐姐说,“那就让渚烟阁的姑娘们都去,多几个帮手自然快些。”

      姐姐笑着说,“你以为是你出嫁呢,这么多人赶着去!”

      这一路行下,两侧早开的海棠花瓣漫天飞舞,让姐姐这一次逃亡之行变得浪漫起来,我伸手想要去触碰,可是手指刚刚触碰到花瓣,那花便碎成细雨,在风中化开。还没到巫山巷,但风中的味道已经变得香甜,郎方趴在青林的肩头,一脸酣睡。

      一路快走到南安城,郎方也醒了,看着我说,“姨娘,我饿了。”

      青林轻轻拍他背,“平日里让你吃饭都不听话,今儿倒是主动说饿。”

      郎方说,“每次看到姨娘,都觉得肚子饿。”

      我心中得意,别说你,天下哪个神仙看到我,肚子不叫得如鸡打鸣一般。

      我将郎方抱到怀里,让他的下巴枕着我的肩膀。我说,“等会儿要乔婶给你做好吃的汤圆,好不好?”

      姐姐说,“为什么要吃汤圆?”

      我不过嘴馋随口说一句,触碰到姐姐脆弱敏感的神经,看她轻轻皱眉头,想必又是什么团圆不团圆的隐喻。青林倒是岔开了话,“这个天,倒是想吃八宝饭了。”

      倒是郎方嘟囔一句,“娘亲,是不是要到冬至节了?”

      姐姐想了想,才算准日子,“对哦。要过节了,这下城里更热闹了。”

      郎方说,“城里热闹,那渚烟阁就冷清了。”

      这孩子倒说老成的话,我问,“这是为什么呢?”

      郎方解释,“文三娘说,只要过节,男人们都回家去了,渚烟阁的姑娘们都懒懒的,无精打采只顾睡觉了。”

      他倒是精通地跟巫山书院前的书生一般,我突然来了精神,“那是我不在,我一去,那照样鼓乐齐鸣、红飞翠舞!”

      姐姐噗嗤一笑,似乎萦绕在她身边的忧郁也暂时地飞走了。她看着我说,“怎么了?难不成你一个人要演一出参军戏?”

      这参军戏原来是人间的玩意,两个人一唱一和一斗一闹的,天上的神仙们觉得有趣,在宴会间也模仿着凡人学了起来,我记得有一出戏,讲的是春日好时节,一家人在河边赏花,有个会唱戏的婆婆,和媳妇为了争抢儿子的喜欢而打起来,婆婆不小心将媳妇推进河中,众人将这媳妇捞上来,结果已经死了,儿子不满娘亲的无理取闹,带着媳妇的尸体远走他乡。从此这婆婆过着心如死灰的生活,直到七年后,听路过的商人谈天才知道,那一日媳妇是诈死,因为从小在湖边长大,最会水中憋气。这婆婆于是自己跳入水中淹死,去阎王那告了儿子媳妇一状,婆婆本就口齿伶俐,把阎王说得天旋地转,便答应让她跟着牛首马面,夜夜变成厉鬼去骚扰她儿子媳妇,谁知道七年前这媳妇不光诈死,还是和她偷情的汉子约好了,这人漂到下游等着救起来,只是这偷情的汉子也爽约,从此闹出多少事故,先是这儿子也跟着被娘吓死,然后又一起去阎王那告媳妇的状,乌泱乌泱地没完没了。天上神仙的戏本子就那么几个,而且女神仙们都不愿演,只有爱捧臭脚的低等神仙愿意配合,纵然有趣,可是演了几遍便觉得无味起来,渐渐销声匿迹,今儿姐姐又提出来,倒回忆起曾经的乐趣。

      我说,“一个人怎么演得了?非要姐姐演一个婆婆才好。”

      姐姐也想到这出戏,“这些年没见你倒是精明起来,我当你婆婆,就是说你要嫁给我儿子咯?”

      这话郎方听懂了,瞪大眼睛问我,“姨娘要嫁给我?”

      青林在旁边偷着乐,姐姐也笑着说,“对啊,你娶了姨娘,这下你一辈子都饿不到了!”

      郎方猫着头说,“那姨娘这些年要好好跟乔婶学做饭,可不能像我娘似的,只有我爹一个人爱吃她做的饭。逢年过节都是要下山去渚烟阁讨饭的。”

      这话让姐姐好笑也不是,生气也不是。青林也不敢笑,走得更快些罢了。

      一路说着吃,这脚下的步子也更快了,三五下就到了巫山巷,这个时点是南安城最冷清的地方,除了几个早醒的男人偷偷溜回家,就只有各阁各坊的婆婶去市集买菜了,姑娘们都在睡早觉呢。

      走到渚烟阁,推开门,厅堂空空荡荡,但却十分暖和,炉火烧得咯咯响,我走到后院,乔婶也不在,想必是去市集买菜去了。姐姐去厨房找吃食,青林也跟着去烧水,只我一个人牵着郎方满厅堂跑。

      不多久,先是青林端了茶壶过来,沏上几杯茶,郎方装模作样地喝了起来,姐姐端了锅粥进来,想必是乔婶出门前先熬上的。

      暖烟第一个醒来,身后跟着霜华,看着我们坐在楼下,一下起了精神,“白姐姐难得来,是来收租子还是青林公子的酒酿好了呀?”

      姐姐说,“谁家的酒这么快就酿好了,也不知是你心急还是你的客人们心急。“

      文三娘从后院过来,后面跟着个奶声奶气的女娃娃,手里拎了盆新鲜炭火。我看着说,“三娘今儿怎么也过来了?”

      文三娘说,“我虽然不常在这渚烟阁,可是这些年轻的姑娘们怎么肯饶了我,这不是新来了姑娘,非要让我先调教两日,说我下手狠长记性。我喊冤枉,我说暖烟和豆蔻我几时打过你们,当初水华和清客拿琴弦抽你们的时候,还是我拦住了,这手心的一道疤还是那时候划破留下的呢!”

      这话把豆蔻喊了下来,她穿着一身枯茶色短袄,脸上堆着笑,眼睛弯弯的,倒像是偷着乐,边下楼边说,“我可没说文三娘的不是,那都是暖烟的嘴不听使唤,像被人拧成车轱辘了!又快又破!”

      暖烟在一旁喝着茶,抿着笑不说话,又嬉闹一阵,黛山最晚一个下楼,霜华说,“这渚烟阁里三层外三层的主子都在这,你倒起得最晚。”

      黛山先是埋着头抱歉,然后打量四周问,“桃漾呢?”

      这个名字耳熟但想不起是谁。

      霜华说,“她不在。昨儿出公差去了。”

      “公差?”豆蔻讥笑一声,“她到底勤奋些,不比你们两坨懒肉。”

      我问,“这桃漾的名字,像是熟悉的。还是说是新来的姑娘?”

      豆蔻拉着我的手解释,“原本是在牡丹坊跟着女柳先生的,后来她死了,青琐姑娘看不得桃漾一股子上杆子爬的劲头。她便过来投奔我们来了。”

      我说,“青琐姑娘自己浑身解数的,倒看不得别人发奋图强。”

      暖烟说,“可不是嘛。”

      这会儿乔婶也来了,端来几大碗馄饨,看到这厅堂热闹,撇了眼说,“你们一大早就热闹起来,这活络了胃口,等会又要多吃几碗饭!”

      文三娘说,“就是!别还没到过年,这一个个都胖得没了腰!”

      黛山先抢过一碗馄饨,“我现在没腰,要多吃点,才能再长出个腰子!”

      暖烟瞪了黛山一眼,“珠姑娘还没动筷子,你倒先伸手了!昨晚上和客人吃饭的时候也是这样,眼馋手快的,这臭毛病怎么就是改不了?怪不得桃漾能去出公差,而不是你!”

      本来豆蔻想说什么,结果楼上的门开了,一个雪白书生冒了出来,他肯定也没想到楼下的姑娘全齐了,众目睽睽之下,这男人一下羞红了脸,看着他面目清秀,竟有点像南石。我再环视一圈,只有豆蔻低下头。和楼上那书生倒成了两个红脸的乖娃娃。

      郎方举着乔婶让娉婷买来的糖葫芦,问到,“不是过节没客人吗?”

      暖烟摸了摸郎方的头,说,“等你长大了,成了客人就知道了,这男女之事呀,从来都没有定律!”

      我拱了拱她,“这过节生意还不错嘛。”

      豆蔻说,“那还是托了白姐姐的福!”

      我问,“这又从何说起呢?”

      暖烟说,“那日姑娘们从崆峒山回来,围着炉火正暖和呢,客人们来了,说怎么渚烟阁夹杂着一股奇异的酒香。这话一听,大伙先是一愣,然后摸了摸自己的鞋袜,才明白过来,白日里是在崆峒山踩过酒曲的。先是豆蔻讨了便宜,拉着张相公的手说,我这要送了鞋袜,只怕公子要醉过去了。这一下招来了多少银子,让这些公子哥们乖乖作罢。本来豆蔻的脚长得就精致灵巧,跟一只小寿桃似的,捧在手心里刚刚好,这下客人们更喜欢了。”

      黛山嘟着胖胖的嘴,似乎刚吃了一顿肥肉,“是呀,我跟着学也不受客人们待见,还嫌弃我东施效颦。”

      文三娘翻起了老黄历,“这是王员外不光顾巫山巷了,不然肯定要将你接进府里好好醉一场。真是那句老话,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黛山听不懂,“为什么呢?”

      偏偏又提起映山,我不愿搭话,暖烟似乎察觉我不高兴,用手帕在文三娘身上拍打一下,“三娘果然好久没来巫山巷了,这黛山的本事又不在这脚上,人家靠的是喉咙,那小调一哼出来,就算是钢筋铁骨的李存孝,只怕也酥软沉泥了!”

      霜华跟着玩笑,“这李存孝的腿都站不起来,还怎么去徒手打老虎呀?”

      暖烟教她,“你蠢呀,这人的腿都站不住了,那老虎不也得软趴趴地躺在地上?还用去打吗?你就是舒舒服服地睡在老虎身上都成!”

      我说,“那以后还要武士做什么,干脆让黛山去唱上两曲好了,赢他个所向披靡!”

      闹了一早晨,这早饭也吃成了午饭,后来又把峰青、童公子都喊来了,热热闹闹地成了过年。饭后先是郎方在炉火旁烤困了,窝在青林怀里要睡觉,便抱上楼去了原姐姐房间睡觉。

      姐姐拉着峰青到后院嘱咐雇马车的事,结果被暖烟听到了,连忙问,“白姐姐这是准备去哪里过年呀?”

      暖烟声音大,把楼上的豆蔻也招来,“我说白姐姐好端端地莅临渚烟阁有何贵干呢,原来是让峰青雇马车,去哪也不说,生怕我们这些破落户们打扰了你们的雅致吗?”

      峰青笑着说,“本来白姐姐喊我去崆峒山就能交代的事,非要在这说,明儿整条巫山巷都要知道了。”

      既然都知道,姐姐拉着我们回了厅堂,就这么两步路的功夫,豆蔻早把懒睡的姑娘们都喊起来了,还跟在后面骂,“你们还睡呢!白姐姐都要偷偷溜走了!”

      姐姐不怕事,说,“怎么着?我去哪你们也跟着?不赚赎身的银子啦?”

      豆蔻说,“不管姐姐去哪,总会有男人吧?有男人的地方,就有我们的生意。”

      暖烟笑着说,“对呀,而且这年间,南安城的男人们都要回家当孝子,能挣几个银子?不如出趟门,好发散发散,顺便救济些穷人,好积修功德。”

      姐姐故意问,“你这怎么个救济法?用银子还是用身子?”

      暖烟笑着说,“银子我可攒着嫁个好人家!最不能发散的。”

      豆蔻说,“哟,那你这尊菩萨可发了大善心!我都要替男人们谢谢你了。”

      众人乱笑一团,我心中却隐忧,天上神仙的心眼一个比一个小,这要被听到了还不得讲她们罚进地狱。突然外面响起了雷声,姐姐害怕地捏住我的手,先是文三娘说,“这么干燥的天,难道要下起雨来了?”

      豆蔻故意说,“估计巫山巷哪个男人或是姑娘下了毒誓,这会儿正要报应呢。”

      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暖烟,她倒是赶紧岔开话,问姐姐,“白姐姐,你们这趟究竟去哪里过年呀?”

      姐姐似乎还被刚刚的雷声吓得心有余悸,支支吾吾地说,“回老家呢。好多年没回去过了。”

      暖烟拉着文三娘说,“咱们一起去吧,这么多人热闹。”

      文三娘站起身对黛山和霜华说,“快准备起来吧。”

      峰青听到傻了眼,“我这一辆马车还没找到呢,这又至少再多出来一辆。”

      文三娘嘱咐说,“再找两辆吧。”又去后院喊来乔婶,“今晚冬至节,先好好准备一桌子饭菜,明儿一起上路游山玩水去了!”

      乔婶白了个眼神又回去干活去了。等了一下午,峰青还没找来一辆马车,到晚上,又是热热闹闹的一顿饭,不知闹到哪个时辰,接着又架起了牌桌,让我想到了原来连绵不断天黑的日子,海棠阁也是这么没头没尾地瞎热闹。

      走到后院,凝视着远方,我顺着看去,只见那黎明升起的地方像是被拉出一个口子,烂透的蛋黄从黑夜中漏了出来。

      我问姐姐,“那是什么地方,怎么一股鹅黄的光?”

      姐姐说,“只怕琉璃光已经来到人间了。”

      “说到底,当年也不是姐姐击退琉璃光,而且那一日夜里是姐姐的洞房花烛,你都不知道,怎么会找到你的麻烦。即便他要去报仇,那就去找映霁天,或是南石的师傅玉清真王好了。”

      姐姐说,“无用的人,终归只有捏软柿子的本事。”

      我问,“上午那雷声是不是来自鹿吴轩?”

      姐姐摇头,“我不知道。”

      我问,“姐姐,我们要不要去厎阳山,找映霁天助你一臂之力?”

      “暂时不用,我想那灵峰山的两个影子会替我迷惑一阵,等琉璃光识破了,我还有厎阳之魂的力量,不相信战胜不了他。”

      在这南安城黑夜模糊的影子之中,时常冒出不明所以的光亮,似乎是神仙在和人间开着不怀好意的玩笑,也可能是姐姐捏出的影子上演着一出参军戏。我看着姐姐的侧脸,斑驳的光落在她脸上,露出余世糜费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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