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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一夜未眠 ...

  •   因为接下来说的话极为重要,不方便被外人听去,关晴思来想去,柳园绝对不是可以说话的地方,整个顾府到处都是耳目,只有自己那里最安全。

      虽然她是跟三舅爷一起住在东院的,但舅爷疼爱她,又怜兮她这个职业,早出晚归,睡不安宁,所以事先都会三令五申,要求众人不得在小姐房外徘徊,极端时候,连过早或过晚,看见她从府外回来,都不让上前打扰,甚至连一声招呼都不允许,深怕其受到惊吓。三舅姥爷原话摆在那里:

      只要看着小姐平安进府就好。

      所以,顾白进来时,并未有人任何打扰。此时夜幕将至,华灯初上,关晴的院子挂满了彩灯,有嫦娥奔月,有飞龙在天,有双鱼戏珠,有双兔傍地,有……还有很多很多,顾白未曾一见的花样。

      还记得小时候,城里最盛大的一场灯会,是父亲和二叔陪他去看的。

      光阴似箭,恍如昨日。

      顾白这是第一次,走进女子的闺房,眼神下意识地直视前方,略显小心翼翼。即便是自己的姐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绅士风度,已然在无形中约束着自己,不敢多看。

      扑鼻的消毒水味,意外地让顾白晃了一下神,知道关晴尚医,但竟不知道她已经学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房间里闻不到半点女儿香,更看不到一块香盘,反而是一摞摞,中医西医的药经,堆满房间,从桌上到地上,随处可见。他换眼不及,还差点被脚下的一本《伤寒杂病论》绊倒。

      顾白被这房间的药味呛得难过,迅速抬手微掩口鼻,一声来自喉咙深处的呛呛声,被及时咽下,安静地跟着关晴在关晴身后来到屏风前的中室。

      关晴确认再三后,关好门,转身说道:“你今天去药铺发现了什么?”

      “缺药。”顾白没想隐瞒,因为此时此刻,给黑子开的那两包调理药,就握在自己手中,因此不敢说谎。解释道:“我发现顾家的药庄,已经不能及时为药房供药了。而且生意惨淡。如果不是药庄出了问题,我想不到其他原因。”

      顾白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看起来极其伤感,关晴也跟着心里难受,但有些话已经不能再瞒下去了,心里想着,便这样做了。

      只见她拿起顾白手上的药包,放在桌上,一边引他坐下,一边向屏风后的梳妆台走去,在靠近药箱的位置,摆着一个信笺盒子,那里面放着的正是,关晴出国5年,同三舅爷往来的全部书信。

      厚厚的一摞,一直被她小心翼翼地收藏,就等着今天拿给顾白看了。

      关晴道:“我曾经问你,失去顾家的一切,后不后悔……你说永远不会,甚至不会有半分觊觎。我问你为什么这样肯定……可你就是不答。我不知道现在,你的想法是否已然坚定,但有件事不得不告诉你……也许,你所信任的,早就背叛了你。”

      她拿着盒子走回顾白身边。

      轻轻将手里的信笺打开,放到顾白面前:“这些信,我已经替你保管很久了,是时候让你知道真相了。当年我能去找你,并不是家里的支持,而是三舅爷放弃了名下药庄的两份地契换来的。顾二爷从送你出国那天起,就没想要让你回来。他让你选法学,而非商学,就是怕有一天你会回来跟他争夺顾家。甚至于,他能告诉我你的地址,让我出国找你,都是做了交易的。目的就是用我,永远将你困在国外。再也无回去的可能。”

      空气一瞬间安静。

      关晴害怕自己言语太过激烈,说这些话时,一直小心翼翼观察顾白的表情。

      时间又过了一会儿。

      “你能理解吗?”关晴再次出声。

      “……可你没有。”顾白在尽力理解关晴的话,不是他不想给出回应,只是这实在与他设想的差了太多。他想过最糟糕的结果,也不过是,二叔对自己的放逐,会无限期延长,但没想过,这个时限竟是永远。

      “那是因为——我有私心。”关晴的声音越来越小,丝毫听不出刚才的气势。

      “这些,都是五年里,三舅爷跟我往来的信件,每一封,都是讨论如何将你接回国,可是一次也未成功,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顾二爷反对。甚至于在你发病最严重的那几年,我写信跟他请求,接你回去,也被不了了之。”

      话说到此,关晴看向顾白,发现他的情绪逐渐从波动归于平静,在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竟看不出一点情绪。

      “……”

      ……时间就这样过去,关晴没有催促,而是静等顾白再次起声。

      “既然瞒了这么久,今天又为什么告诉我。”顾白看也没看一眼盒子中的信。“咚”的一声,将眼前的盖子关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关晴。

      他这样做并不是不相信关晴说的话,只是觉得过去的就过去了,不想回头看罢了。

      可这些关晴哪会不知,但她无法继续看着顾白犯傻下去,无奈只能将管家,如何用空箱赎人的事情告诉了他。谁道他却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好像从开始就已预料到了一般。

      “……之所以现在说,是因为你今天去过药房,很快这件事就会传到顾二爷耳里,我担心他会有所行动。对你不利。”

      顾白这次没再拒绝关晴的关心,而是乖顺地承了好意:“放心吧姐,我会注意的。”

      关晴紧张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还以为说动他需要废多大力气,从进门开始,关晴就在忐忑该怎样说服他,没想到他今天竟是这般痛快!通情达理!

      往日里,只要自己一跟他提起此事,他总会与自己唱反调,不是拼命找借口,就是不听劝,反正就是一百个不配合,非要亲眼所见。今天他怎么就开窍了?

      难道是和黑子相处久了,心境变了!还是这一次,他真的对顾二爷彻底失望了!

      !!!

      关晴没有继续猜测下去,而是跟忽然想到什么一样,猛拍脑门,对顾白说道:“瞧我这记性,差点误了大事……这都不是我要和你说的。”

      顾白:“???”

      “我要说的是,昨天夜里我看见周明理了。”关晴眉头微蹙,“在我们医院。”

      顾白有些惊讶:“他回来了!”

      “是呀。所以我想告诉你,最近少出门,别被他碰上,这种人我们惹不起的,我不想看你跟他有任何牵扯。在害了自己。毕竟吴家就是这么没的。”

      关晴说的吴家不是别家,正是她改名换姓前的本家,也是顾白母亲的娘家。

      她原名叫吴晚晴,是惠城首富吴老爷的掌上千金,10年前吴家不知道得罪谁了,全家被人揭露,勾连叛党,一家满门32口皆被问斩。唯有她,得顾大爷搭救,侥幸活了下来。

      所以对任何反叛,或革命党人,都是极其反感的。

      而周明理这个人就是他们在美国时,不甚结识的同窗。周明理学医,所以更确切来说是关晴的同窗。

      当初在结交时,他们对彼此了解不深,本着一腔热血,嫉恶如仇的个性,一见如故。甚至于,周明理曾经还追过关晴,只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他是革命党人,理智战胜了情感,就分手了。

      如今再提起这个名字,可以说恐惧多于遗憾。

      顾白理解关晴的心情,所以从来都不会主动将周明理的事,搬上台面来讲。今天她如果不提这个人,顾白几乎都要忘了,这个人还欠着自己一笔巨资呢……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竟有点后悔了,要是没有捐出去,该多好。黑子今天的话,仍萦绕在耳——

      “你为什么要捐呢,你可以给我呀。你难道没发现,我很穷吗!”

      是呀,他们很穷。

      穷到失去手臂的女人们可以,一只手当两只用,一边推着摇篮,一边编着柳筐。

      穷到好胜心强的男人们,即便失去了行动能力,也要躺着帮女人们把活干完,迎着烛台上的微弱光芒,穿针引线,很是费劲。

      如果这么一笔钱给到他们,他们会不会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如果自己能与黑子早一步认识!

      如果……

      如果如果成立,现在是不就没有如果。

      顾白叹了口气。

      还好,黑子现在不在,要叫他知道自己有这种想法,一定会取笑他傻,痴人说梦。

      顾白想着想着就走了神。

      “子幕?子幕,你怎么了?”关晴轻唤道。这才叫顾白收回心神。

      “啊?”

      “你走神了。”

      “我只是在想,他这次回来,惠城定有一番风波……”顾白深深地看向窗外。

      天边一抹月牙白,此时正被一朵乌云追赶,在无边静寂的夜空下,看不出是圆是缺。

      扰的人定不下心来。

      “看来惠城的天要变了。”

      清宣统二年,正月初一。

      翌日一早,柳园,院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黑子刚睡下不久,就被外面迎接新年的喜悦声吵醒,他满是疲惫地睁开双眼,手摸向身旁,触手所及,竟是一片寒凉。喃喃细语竟这样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溜出:“一大早,又去哪了!”

      手附上太阳穴,轻柔了两下,从床上做起。

      “唉——!”黑子不觉一愣。第108次……

      从昨晚到现在,这已经是他第108次叹气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就算缸里没米,菜里没油,也不会有半分惧意的他,竟然会这般长吁短叹。

      更恐怖的是,他竟然全都数下来了!

      这是有多无聊啊。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非顾白莫属。自昨晚他跟关晴走后,黑子回到院里,就一直在等他。从戌时等到子时……困了就到床上去坐会儿,继续等……

      累了就找个椅背靠一靠,眼皮子都打架了,还在坚持……

      直到寅时,睡意中摸到了一双修长而冰凉的指骨,黑子才肯安心睡下。

      而这期间,为了保持清醒,他一直在数自己每一次吞吐的呼吸声,数着数着,就数出了自己的节奏,不自觉地唉声叹气起来。

      这会儿,本以为醒来就能看见顾白,没想到人又没了。黑子头紧得发疼,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跑神时,竟没听见外面丫头唤门的声音,在抬头,人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公子醒来了,现在要用饭吗?”小红突然出声,吓了黑子一跳。

      他虽然出生下层,但也从未有过,早起就被女孩堵在床上的经验,不免有些慌神,手下意识地紧了紧领口,深怕小红对他另有所图似的。着急道:“你怎么不打招呼就进来了?”

      小红一阵奇怪,看他的眼神一脸莫名其妙。

      ——明明是你睡得死沉,门都要敲烂了,竟还怪我!小红心里想着,要不是少爷嘱咐,不能慢待,我才不伺候呢。于是,忍气吞声。

      “我敲了半天门,是公子你太专注了,才没有听到。”说着上前一步,“这是少爷安排厨房给你准备的早饭,你是要下地吃,还是在床上吃?”

      只见小红手里端着一盘精致的饭菜,有鱼有肉,都是黑子从未在顾府吃过的食物。

      “都是给我的。”黑子下意识地吞咽着口水,目不转睛之下,眼神很快便从那盘吃食上,移开了,望向门口的方向,问道:“小白他人呢?”

      “少爷正陪二爷,舅姥爷用饭呢,要好一会儿才能回来,少爷交代,你醒了先吃,不用等他。”还没得到黑子的指示,究竟在哪用餐,小红就迫不及待地将饭菜放下。

      转身出去了。

      黑子得知顾白回来还要再等好久,看着眼前的美食,立刻便没了兴致。一直以来,他都是吃大锅饭长大的,一群人热热闹闹,坐在一起,别管吃什么粗茶淡饭,他都甘之如饴。

      但如今就剩下自己,顾白也不在身边,这饭突然就不香了。

      一种莫名的孤单和失落感,油然而生。

      叹了一口气,端起餐盘放到桌上,洗漱过后,向房外走去。

      此时正直初春,早上清雾未散,最是凉爽。黑子一个人躺在院子里正对大门的一把摇椅上……

      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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