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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弦外之音 ...

  •   她漫无目的的四处飘摇,看见满山桃花正艳,红轿、囍字、绸缎、敲锣打鼓的粗鄙汉子、小家碧玉的亭亭少女、轿内新娘顶着盖头坐相端庄乖巧……

      她揭起盖头,山间无形中起了白雾……

      雾气一瞬即散,花落似雪,占了春风满怀。她看见满山血如涓涓流水,无止境的延绵盘旋,尸横遍野,死状皆怒目圆睁、口吐红沫……惨不忍睹,混着喜服,更是红得刺眼……

      云紫穿着她的嫁衣,七窍流着鲜血,双手死死扣住她的脖子,哭声凄惨,“……公主……公主……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救救我,救……啊……”

      阿紫!

      泠若猛的坐起身来,抓着心口处大口喘气,四周黑透的彻底,汗沁了一身,脊背凉森森的,惹人不安。

      花竺被身旁人的动作惊醒,下床点亮灯,将灯台端近放在床旁的圆桌上,拿了件绒布衣裳给泠若披好,拍着背为她顺气,“姑娘,又做噩梦了?”

      “嗯……梦到阿紫了。”

      花竺的动作一顿,片刻后才问:“姑娘今晚的汤药可喝了?”

      窗外月光泛着莹莹白光,浸透窗纸,泻进室内,朦胧中隐约彰显着幽静淡雅。像是夕阳未起,白昼先行,人间失了疾苦,太平安和。

      泠若摇摇头,视线停落在窗柩处,柔声道:“阿竺,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

      泠若打开窗,缓缓走到露台前,掀开帘子,出乎意料的,天竟飘着点状大小的丝丝白雪。

      阁前的参天柳树多情的将细枝搭在露台木栏上,泠若两指捏掉一片沾着霜雪的长绿柳叶,眉目间多了几分寂寥,“两年了,我记得,北边的雪要比这里大些,气候不如这里暖和,往往三月下旬时,柳叶儿长不了这么大,都是带着青色芽瓣儿的。”

      “姑娘……”花竺神色忽然警惕,语气小心翼翼道:“旧事最忌重提。”

      “得亏……你提醒我了。阿竺,睡不着便陪我练练琴吧,我好怕明日忘了曲词……”泠若突然轻声嗤笑:“这蜀州城的人也会忘了我。”

      “喏。”

      -

      星星点点的雪花,落在什么物上,皆融凝为一点。

      马蹄踏踏,野禽四起,沙尘飞扬,山间晶莹,染了浊气。

      来人领一队骑兵,骑着精壮的黑色战马,银色头盔上系着蓝缨,风姿迢迢若苍松,气势刚建似骄阳,剑眉英挺斜飞,黑眸锐利如鹰,身后飘的黛蓝披风为他独添了些冷傲孤清,孑然独立间有种傲视天地的强势。

      守城将领只瞧见来人银盔上的蓝璎与身后摇曳的披风,忙命人打开城门,跪其两旁,呼:“恭迎太子殿下!”

      萧晔领着铁骑,进了蜀州城,他拉紧缰绳减缓了速度。夜里本该寂静无声的,只是细听,曲不成调的拨弦声抽抽搭搭泄了半条街。

      “几时了?”

      “回殿下,丑时。”

      随着脚程,弦乐声逐渐明亮清晰起来。萧晔抬头看着眼前高耸华丽、画栋飞甍的阁楼,兀自道:“谁家吹笛画楼中,断续声随断续风。这么晚,倒是好雅兴。”

      —

      “许公公,殿下可醒了?”

      许长瞧见到远处刚跨过门槛的人,男子随意的只用白色绸缎条束起两鬓的乌丝,一身白衣飘飘欲仙,像从话本里钻出来的败类公子,双眸透着狐狸般的狡猾妖媚,手中再舔把红骨扇,举手投足、字里行间愈是轻浮浪荡,尽是万种风情。

      原来是羽西阁的薄奚公子,许长不敢怠慢,命人抬了把椅子放在薄奚羽身后,待他坐下,才憨笑着行礼,道:“请公子安,太子殿下正在沐浴焚香,可要老奴去知会一声?”

      薄奚羽轻轻摇着扇,索然无味的瞧着老太监献媚趋势的模样,漫不经心的轻嗯一声,站起身,也不管院内的其余人,只身朝书房走去。

      响午,木门“吱咯”一声打开又关上,薄奚羽闻声,收了半搭在卧榻侧的一条腿,擦干嘴角的水渍,移了移身,让出半边塌,打了个哈欠,睁眼道:“你这……还挺慢啊。”

      萧晔顺势坐下,道:“沾了些秽物,多泡了会儿。”

      萧晔身上有股幽幽淡淡的檀木香,薄奚羽凑在他肩膀处使劲嗅了嗅,皱起眉头“啧”了声,睡意不经意间飞的无影无踪。他十分介意的用扇子驱驱味儿,道:“泡澡怎么不去寒池,那边洗完清闲,不用焚香也是好闻的。”

      书房窗户全开着,采光极好,现下三月的天气,阳光微暖,昨夜飘了点雨雪,风吹进屋内,清爽间夹着草木泥土味。

      寒池是一处甚美极佳的药温泉,水至清至深,温热舒适,水质清香细腻,绵软轻柔,泡泡美颜养肤,泡泡去毒疗伤,泡泡强身健体,功效良多,自然也就成了薄奚羽在蜀宫里用来养美人的极乐土地。

      萧晔将薄奚羽的嫌弃尽数收在眼里,目的达到了,他轻哂笑了下,显得有了几分得意气:“知道你要来,备了午膳,走吧。”

      “唉……宫里的东西能闷死个人,变来变去也就这么几个花样。”薄奚羽把盘子内的辣鱼翻来覆去的挑着吃抹干净,意欲未尽地扔下筷子,靠在椅背上拿着扇子扇风。

      萧晔吃尽最后一口白饭,用与身上衣物相同颜色的玄色帕子拭去嘴角油腻。对于薄奚羽这种“始乱终弃”的不良行为,他见怪不怪,无非就是发现了什么稀罕物,想拉着自己去宫外转转。倒也是好心,打了半年多的仗,这蜀州城留给萧晔的印象,似乎被时间和琐事冲的一丁点儿也不剩。

      萧晔轻叹,假装无奈道:“还得劳烦薄奚公子带路。”

      —

      城北墨茶楼。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一布衣小哥扯着同行人衣袖不停摇晃,半跪在长椅上,本是土黄的容色晕开大片潮红。

      “什么,听什么?”卖饼老汉撇下生意不做了,挤坐在几人堆里,纵然耳朵不好,也要瞎跟着热闹,生怕错过蜀州城的什么大事。

      “花阁里的泠若姑娘,昨儿个代着佛祖菩萨又又……又显灵了!”

      布衣小哥声调骤升,引的旁桌、街上、楼顶的好些好事之人纷纷窥探。

      小哥吞了碗茶,猛下力气狠拍桌子,唾沫星子挥挥洒洒,占了整个长桌。

      同桌的皱巴着脸,忍着恶心在大腿上来回搓了搓原本放在桌上的半条胳膊,继续听他讲。

      “泠若姑娘就弹了首——那什么,哦!”小哥突然双手一击掌,道:“《慈母信》,老街东头的那落第后好堵的刘瞎子,今天不但不堵了,有人看到他还去河边给断腿的老母洗了裤子衣裳,听说还要重新参加科举!”

      众人哗然一片。有位满头布条作饰的老大娘像是质疑的语气,大声道:“真是个菩萨?我家柱子他媳妇要生喽,能不能让泠若姑娘哼个什么调?给家里唉添个女娃。”

      哄笑声要掀了天,这是要把菩萨转世给逼回去,再换个送子观音来?

      人群里有吆喝声,“掌柜的来喽!”

      百姓闻言,各司其职。吃茶的坐好吃茶,卖饼的回摊卖饼,嘈杂喧闹散了场,楼里楼旁逐渐安静起来。

      众所周知,墨茶楼的掌柜是个说书人,虽总爱端满腹经纶的架子,但总归他平日里大都说的,皆是些大街小巷人们都爱听的:什么戏文诗词、小曲话本,什么爱恨情仇,三娘教子,痴男怨女,聊斋志异,古往今来,奇人异事,都能被他神奇的舌头玩得惟妙惟肖。

      墨茶楼近来火气又旺出了新天地,一茬接一茬的人往楼里涌,不管掌柜讲的评书还是说的闲话,墨茶楼内总是座无虚席,茶具茶叶供不应求。三个多月以来,生意相当兴隆,财源当真广进。

      当然,这都来源于掌柜儿的不仅能第一时间讲述出泠若姑娘的八卦秘闻,而且最主要的是墨茶楼在泠若姑娘所居花阁的对面。

      花阁的奢靡无度是四国中出了名的,平常人若进去,出来时连皮怕也剩不下。可那些个文人雅士,懂音律知意味的又都大多是贫民窟出来的酸秀才、穷书生。也不知道是不是掌柜的目光长远,行端品洁,早几年就在花阁对面开了个墨茶楼,不但和泠若姑娘做了个邻居,而且价格方面也做的十分合理公道,一时间得了民心,风头正劲。

      墨茶楼有三层,一层书堂评书讲文,二层布衣闲话图乐,三层书生品茶鉴诗。

      说书人穿的金丝袍子,装的内敛稳重、大方得体,站在大堂圆台的棕木书桌前,却吆五喝六道:“古有四国,蜀居南,北卧云,东飞羽,燕悬西。而今我蜀国独大,欲一统天下。昨夜本该雨疏风骤,怎不料忽逢三月落霜雪,有心人夜观天象,原是蓝皇恩泽无边,我们的太子殿下教燕国四下信服,凯旋而归,英勇无两……”

      薄奚羽噗的喷出茶,不由笑出声,媚眼柔长如丝。他放下茶杯,幽幽道:“太子殿下,蓝皇的称呼听起来可还顺耳?”

      一间与旁处对比来说简陋幽黑的小楼内人杂语乱,待那说书人讲完一段,来人皆仰首叫好拍手称快,人声鼎沸,犹如万马过江。

      萧晔拿帕子铺在木桌的水渍上,平静的语气掀不出半点浪花,只淡淡斜他一眼,道:“明天我换个黑色的斗篷,说不定后天他们对我的称呼……也会改改。”

      薄奚羽笑:“我们太子殿下恩泽无边,真是个叫人夜观天象才能摸到门路的存在。”

      萧晔一时无言,他回城这事儿,分明是守城士兵说于那掌柜儿的,也能拿来吹捧,当真汗颜汗颜。

      萧晔挑挑眉,挑衅道:“这是你养的人?”

      事关品味审美的颜面,薄奚羽立刻道:“怎么可能,这种靠吹发家的,我可看不上。”

      “哦?看不上也能忍着,叫他将铺子开在花阁对面。” 周遭的喧闹让人头疼脑热,请人喝茶为何不寻个沁雅无人的安静茶楼,萧晔心中由生不满,欲将薄奚羽挖苦一番,最好让他说不出话来,好解得了心头那点近似委屈的埋怨。

      薄奚羽却是一脸难以捉摸的神秘,像是炫耀道:“说起这个啊,他生意好,租金多,就乘机宣扬宣扬我花阁姑娘的牌子喽,当然,也赖我心善。”

      萧晔道:“心善倒不必说了,我只是好奇花阁还要蹭别家生意?”

      “嘘,大有玄机在,且吃茶听书,自见分晓。”

      申时。

      花阁四层靠西的一间露台撤开纱帘来,说书人自觉的退了场,搬来椅子在旁处安安静静的端坐着。

      可惜茶阁仅有三层,望不见那露台内的风光。

      忽闻转轴拨弦三两声,几折多磨如生平,琴音又不见踪迹,半响又如激流勇进,曲调慢慢平缓,一清丽坑然的女声柔声唱:

      “风过十里暮色起,雨落芙蕖寒水碧。
      问君久不闻若影,何处得来容颜尽?
      醉卧才知凉风起,遥听长恨话无期。
      惊觉相思无归路,只乘飘飖寻恩爱。”

      曲不终,声往复,人群恍若静止,花阁四周围的水泄不通。

      一曲毕了,有人连道出几声好字来,有人摇头吟诗赞意境。

      见一文质彬彬的书生眼泪滂滂,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提袖哭道:“我真是个不忠不孝不义不诚的忘八端!”

      同行人许是耐不住好奇,急忙问:“何事惹得哥哥不悦?”

      那人泪眼婆娑,鼻涕糊了一袖口,疯了似的跑出茶楼,挤出人墙往街西边去了。

      有知情人,是个喝醉酒的跛子乞丐,嬉笑道:“这家小娘子每首曲子都能拿住人心,哎嘿嘿……是个圣人。你们不知,这刚跑了的老书生,本是同我一道做乞讨活计的穷鬼,只是他眼光好,会说道,骗了个能吃苦的村头小姑做老婆。”

      乞丐喝了碗酒,接着道:“那姑子傻,觉得自家男人口才好,便写了奴契卖体力托村里人替书生找了个下家,让其读书识字应试。书生三年才中了秀才,当了个教书的先生,勉强混活日子。书生本该对其妻感恩戴德,与其恩爱如初,可是这汉子嫌弃糟糠之妻不下堂,卑贱之身不入眼,一日为奴终生为奴。”

      “唉——”乞丐提壶酒灌入咽喉,道:“每次经过他家门口,大骂充耳。呃隔……现下看来良心是被这小娘子的琴音给寻回来了,不易啊不易。”

      听到的人皆叹:圣人技高心善。

      说书人拿着一袋铜钱走道那乞丐桌前,道:“刘跛子哟,你看能不能将刚刚的故事卖于我,这些个当做工钱,可是够你白喝一个月的。”

      “是掌柜,啊……”乞丐顺起钱袋颠了几下,掖入囊中,道:“好好好,只要你还记得我刚说过什么,随便拿去罢。”

      “……”

  • 作者有话要说:  “谁家吹笛画楼中,断续声随断续风。”——赵嘏《闻笛》
    我们腹黑男主,是个会背古诗的傻逼[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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