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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是什么东西,清歌这个久居市井的穷小子自然不可能知道。虽然流景之后不辞辛苦地为他解释了所谓的正教邪教,他却还是觉得半懂不懂。
有问题就该刨根问底,清歌眨眨眼睛,小心翼翼地道:“长生殿是邪教……有什么根据没有?”
流景开始爱理不理,态度有点漠然:“我不是刚刚跟你说了吗,因为我们还取人血炼丹。”
“炼丹……又是怎么回事?”
流景叹了口气:“为了长生不老。”
清歌又费解了:“长生不老干什么呢?”
“……”
“活那么久,难道有意义吗?”
“……”流景斜眼看他:“你懂什么?我是要做天下第一的人。”
“……”清歌继续大睁着眼睛。
“天下第一怎么可能当的够?不活久一点对得起自己么。”
“……”清歌依旧没怎么听懂。
他当然不知道当一个人有了野心和追求之后,再长的命都会觉得不够。更何况流景从小就在长生殿里长大,寂寞得惯了,也不觉得别人闻之变色的百年千年有多么难熬。
“你的哥哥、弟弟、师父师娘,都是在这么想的?”清歌只觉得他们思维奇异,情不自禁开始多嘴。
流景沉默了一会儿,从石凳上站起身来,淡白的衣衫倾泻在华灯里,莫名显得很凄凉。
“回去了。”他说。
清歌慌忙地跟上,盘旋而下的楼梯看起来陡峭危险,前面的人已然不见踪影了。
他瑟缩一下伸出脚尖去,身后“砰”地冲天而绽一朵焰火,莫名就把他吓了一跳。
他“啊”地叫了一声,却听远远处飘来流景懒洋洋的声音:“磨蹭什么?还不快下来?”
一回头,夜空里五彩变幻,飞花溅玉。
这么好看的焰火,他也是头一次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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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长生殿时,清歌已经很倦了。但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只要在这冷冷的玉色殿堂里,他就觉得自己正经历一场三九寒冬。更何况脑中思绪万千——一时顾念生死未卜的娘亲,一时又想到诡异莫测的流景。
流景临走时告诫:“明天早些起来,有些东西你得好好学上一学……还要见见大哥。”
他也不知“大哥”是谁,流景让自己叫他“二哥”,想必是还有一个兄长的。于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躺在凉生生的榻上,合上双眼。
……眼下,他只能听从和屈服。
也不知娘亲被关在哪里,如果有机会,许是得在殿里探一探的。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天蒙蒙发亮时才依稀有了睡意。没睡多一会,便感到有人小心翼翼地推自己身子,喊魂似的叫:“小公子,小公子,小公子……”
声音很轻柔,倒像他每次在桥头挑担时,有姑娘唤他——“小孩儿,小孩儿,那盒胭脂你算我多少银钱?”
“唔……”清歌恹恹翻个身睁开眼,一个和他岁数相仿的少女,正睁着清秀的眼睛,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这一惊非同小可,清歌瞬间坐起身,手脚并用地朝后退去。
“你……你是什么人?!在我床边上做什么?”
少女先是微微愣住,随后笑得有些落寞起来:“殿下说小公子这怪病生的蹊跷……果不其然,打蜀山回来一遭,竟连小六都不认得了。”
“……啊?”谁是小六?小六是谁?
“小公子,你忘记了吗?”轻叹一口气,小六在床沿找了个位置坐下:“从小就是我在照料小公子的……您跟我可亲了,什么知心话儿都先说给小六听……”
有这号人物,流景为什么没告诉过他?
“呃……”清歌总算回过点神来:“我……你……你是我的贴身丫鬟?”
“可比丫鬟亲多了……”小六婉然笑着,稍许把身子暧昧地前倾了一些:“您忘了,您和大公子那些事儿,哪一件小六不知道呢?”
“……”清歌沉默片刻:“我跟他的哪些事?”
“哎唷。”很惊讶似的,小丫头倏忽站起身:“别告诉我,您是真的忘了?”
“骗你干吗,我……不记得。”
“一丁点也不?”
“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
小六仿佛很气闷似的,皱起小眉毛打量他,又抿起嘴唇沉思了一会。
“……那你给大公子写的那些书信,都不作数了?”
清歌瞥她一眼,有些纳闷:“大概吧。”
“……那你跟大公子说的那些话,也都不作数了?”
清歌迟疑了一下:“也许吧。”
“……那包括你让小六把风,自己和大公子在清风涧里,咳,共浴……”这一次她话没说完,清歌便脸色煞白地腾地挺直脊背:“你,你在说什么?!”
“真的全部不记得?”小六疑惑地加重了“全部”俩字的字音。
清歌手指尖有点发抖,只是聚精会神地看住她:“你……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咦?”小丫头无辜地摊手:“以往小公子不是最喜欢小六拿这些话来逗你开心嘛。”
“……”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这都是什么嗜好?
“您总是说……”小丫头清清嗓子,刻意憋粗了些学道:“‘小六,我和大哥的这些情事,说一天也说不完的,所以别贫了,快给我更衣吧。’”
“…………”这苏解语,原来还有断袖之癖……清歌情不自禁嘴角一抽。
“也罢,这样看来,您是真给忘了。”无奈地摇摇头,少女袅袅走过去,拿起凳子上一件淡蓝色外袍:“殿下吩咐过要把您打扮得好看点呢,我给您梳梳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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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清早被个素不相识的丫鬟折腾得够呛,出门看见流景竟觉得亲切……被这种想法困扰住的清歌,不禁觉得自己脑袋出了哪门子问题。
流景站在湛蓝如洗的天空下,身长如玉,侧脸也带了微笑的柔软痕迹。见清歌过来,慢慢回转过身,不慌不忙的样子。手中的折扇“哗”地展开来,扇面上的字已跟昨天不大一样。
他笑着跟清歌说:“念念,是什么?”
清歌吃力地认着草书:“书画琴棋诗酒花——”
流景赞许地点头:“还是认得几个字的。这就是以后你要学的东西。”
清歌先是一愣,而后吃惊,再而勃然大怒:“什么?!那不都是娘们学的……”
流景笑得意味深长:“做女人有做女人的好。”
说罢,也不顾面前的少年气得脸颊发红,径自轻声唤道:“先生。出来吧。”
假山后头立刻闪出个温文尔雅的年轻男人来。俊秀的眉眼,修长的身段,整个人都仿佛闲潭深处的一瓣落花。
洁净无暇,惹人眼晕。
流景拿折扇轻敲清歌的脑瓜:“跟着先生好好学。”
“什么……”清歌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流景身形微晃,脚步下似生了莲花,转眼便踪影全无。
——漂亮到邪气的身法。简直惊悚人心。
“小公子,”淡淡提醒一句冲着流景背影张牙舞爪的少年,年轻男子似有些为难:“我们……开始吧。”
清歌猛然回头,愤愤盯住他:“你知道我是谁?!”
“小公子……”那人些微尴尬开去。
“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实在不想学那些有的没的,清歌诚恳地仰起面容,指向自己姣好的五官。
……总归会和苏解语有点不一样吧?
“……苏小公子。”男子微微皱起眉。
“……”清歌顿时泄了气,现在这个迷宫似的殿里,所有人都把他当作了苏解语,就算他说出真相,大家也只会当做是怪病初愈后的反应。
“小公子,”男子稍许镇定,后退一步温和地道:“殿下已跟我说过你病愈后武功尽失……所以才让我来教你些养生之道。别去沾带血气的东西了。”
“……”清歌方才有点恍然——江湖规矩他再不懂得,也想到了长生殿的功夫,大约是不传外人的。
所以找这么个借口搪塞……倒也高明。
“我姓温,温羲诺。”男子用纤长的手指画空写了几个字:“长生殿门下弟子,也算得半个郎中。你叫我先生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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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一个时辰之后,清歌终于忍不住苦恼地出声:“我是真的不想再下了……”
温羲诺细秀的指尖夹着黑子,在空中一顿。
面前的黑白棋已成定局,就算温羲诺再让两步,也必定会输得狼狈不堪。
……足足一个时辰他没有赢过。
他是笨得很,从小就被娘亲点着脑门说不是读书料。为人处事也不大懂得,依然停留在“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的地步。
空闯出那几分能吃苦的劲头,在这些厉害角色面前,却是没什么用处的。
“我累了。”所以,他扯了个简明扼要的理由。
温羲诺默默看过他一眼。
“也好,小公子就歇一会吧。”
清歌如获大赦地站起身来,舒活舒活筋骨,四周张望张望,惆怅地长叹了一声。
“要命……”
“……”
“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
“唉,什么时候才能回我的竹水桥啊……”
“……”温羲诺轻咳了一声:“小公子想去竹水桥那种地方?”
话的尾音还没完全落下,石桌上蔫了吧唧的少年就刷地抬起头来。
“想……想啊!你有办法把我弄出去吗?”
温羲诺有点被他吓到似的:“……嗯……这倒不算什么难事。”
“啊……”清歌顿时兴奋起来,刚想开口再说,却被对方开口打断。。
“那么,小公子请稍候。”温羲诺站起身来,语气是一贯的波澜不惊:“我这就去请示殿下。”
“……”他猛地被这句话打趴在桌子上。
流景那俊秀逼人的笑颜首先从脑海里蹦出来,好看是好看,就是叫人浑身发凉。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清歌从背后拦腰截住了没来及施展身法的温羲诺——
“先生!先生等等!我……我突然间又不想去了!”
唤得太急,他的鼻尖深深陷进一片淡色的绸缎里去,温暖的柔软的,还带着一种挺熟悉的鸢尾花香。使劲闻几下才发现——温羲诺刚刚坐在他旁边的时候,确实有这种味道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几乎……算是一个拥抱。
一时没想到自己把温羲诺抱的这么紧,他愣了愣稍许放手。
慌乱中一抬眼,被他袭击到的人正惊讶地看着他,竟也是不知所措似的。
然后他听见身后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清晰却缓慢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