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宗》寻龙启事

2、佛堂前落花

　　如果有一天，有人需要我写来书我的人生自传，我应该不会选择出生那一刻或是成为某某宗修士时写起，而是从遇见那个人开始写起。

　　因为我感觉见到他，我的人生才真正开启。以往的二三十年如梦初醒，我在清醒后的第一眼看到他的样子，印在脑海里，往后千年都难以忘怀。

　　像从未抬头的人忽然有一天抬头了，她一下子被震撼到，原来头顶是那么浩瀚无垠的天空，他给我的感觉也是如此。哪怕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我都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我的天空。

　　哪怕以后遇见再多人，我也不能像描绘他一样描绘他们。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太叔持让我不要大喊大叫了，我真的差点喊出来。声音在嗓子眼里卡着，因为不敢打扰这份安宁又缩了回去。然后不止是声音，我连呼吸都止住了，唯恐呼出的气流将眼前的幻梦吹破。

　　连从不在乎经书，会拿经书去垫桌脚的我也忽然在这一刻想起了《金刚经》里的一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莫名的，我觉得这句话很适合用来形容眼前这一幕。不只是美，更带有佛的庄严和哲学。

　　要问我到底看到了什么，我的回答也很贫乏，单纯只是某个人跪坐在蒲团上礼佛而已。

　　在看到他的时候，我没办法用繁复华丽的词藻来形容他所处的环境、所照到的光、所穿的衣服。因为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个人。

　　当他闭目，整个世界都跟着安宁。那是一种比温柔还要轻的气质，让我像是佛祖讲经时被吸引来开蒙的小动物一样，呆呆地望着他。

　　如果没人看着，我能就这样一直蹲下去，直到被大自在殿的长老们发现赶出去。还好太叔持跟在我身旁，及时把我拉了出去。

　　出去之后我就呆呆的跟他说:“大师，我悟了。”

　　“？”

　　“我不要剑尊了，也不要当妖女了，我只要这一个。我发誓，只要把他给我，我就再也不渣任何人了！”

　　我看到了一棵能让我放弃整片森林的树！

　　如果佛祖有灵，估计他也愿意牺牲一个佛子造福其他人，毕竟也有过佛祖割肉喂鹰的说法。所以……

　　“我要追他！”我对天发誓。

　　太叔持都傻了，他本来只是想带我来转移一下注意力，没想到转移的效果这么好，直接让妖女从良了，震撼得他话都说不出来。

　　不止是太叔持傻，我宗的姐妹们也傻了，听到我的追爱宣言后一个个悲从中来，对着我掉豆大的眼泪，就好像我已经当场去世了。

　　“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呜呜呜……”我师姐哭得鼻涕都出来了，“都说了叫你不要管佛子不要管佛子！外面十万大山哪个毛茸茸不比秃驴强，都有毛耳朵毛尾巴能玩各种花样，你选个秃驴能玩什么！曾经那么多姐妹都发过这样的誓，结果没一个成功，都被逼得道心不稳陨落，这个教训怎么还没吃够！佛子佛子，佛祖他老人家也不知道上哪搞来的娃儿，专门克我们某某宗女修来的！”

　　到了这个关头，师姐也跟我说了实话。之所以我们某某宗绕着大自在殿走，不是因为怕他们正道除魔卫道，而是怕又有女修瞧上秃驴。大自在殿的佛子一直以来都对我宗女修有着诡异的吸引力，我宗女修总是像飞蛾扑火那样源源不断地往那扑，最后无人生还。

　　这个诅咒连凡人界都广为流传，都说妖女爱和尚，话本子里的和尚渡心魔都是一群我宗女修拿着乐器绸带围着群魔乱舞。可想而知和尚和妖女这个搭配是有多经典。

　　在我脑子抽了想不开之后，整个宗门上上下下的人全来劝我，有劝我享受美好生活的，有说介绍帅气妖修给我，花长老甚至直接发话说，只要我放弃佛子，就送我两个妙音门的炉鼎。要知道妙音门的炉鼎可是出了名的人美音甜，花长老平时都宝贝着呢。

　　但我就是执拗着一根筋，硬不回头。

　　最后连师傅都问我了。师傅是在我小时候就捡到我带回宗门培养的，在我看来师傅就像妈妈一样，所以对待师傅的问题，我不敢像面对别人的问题那样随意敷衍。

　　“二七。你还记得我最开始把你带回某某宗说过的话吗？某某宗弟子绝不可感情用事。”师傅的诘问我无法作答，我只能缩着脖子学鹌鹑。

　　师傅舍不得骂我，沉默片刻后，她轻轻叹息，语气变得有些哀伤:“二七。你说你要追佛子，可你知道你们的差距吗？”

　　“平时在宗内，你最小，我们都让着你，你可能没察觉，好像金丹期也对你很友好，元婴期也对你很友好，修炼的境界和人际交往好像没多大关系。但走出宗外你就会发现，练气期什么都不是，你需要扒着外面所有人的大腿过活，因为随便哪个人都比你强，都能欺负你。”

　　“你是练气期，那人家佛子呢？是渡劫期大能，连我都只能仰望。你拿什么去追人家。”师傅苦口婆心的劝我。

　　我像缺牙老婆婆一样嘴唇皮子包着牙，脑袋缩啊缩猥琐兮兮的说:“……美貌？”

　　本来就是！某某宗出品就没有丑的人！修真界甚至还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多修炼，少看漂亮的某某宗。”足以说明某某宗是修真界公认的颜值扛把子。

　　至于我……如果我不好看师傅也不会把我从外面带回来。而且表面上看是因为我最小所以宗内所有人都宠我，其实是因为某某宗人均颜控，上至大乘期大佬，下至练气期虾米，都酷爱美人，所以我才会成为公认团宠。

　　在外面的话，我也能凭借我的脸一路勾搭上全修真界有名的直男宗万剑宗的掌门。所以说句不好听的，不是因为你境界低别人才不理你，主要是因为吃藕……

　　美貌是一张门票，如果你发现美貌也有行不通的地方，那只是因为你还不够美。

　　综上所述，我对自己的脸很有自信，自信到能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地步。

　　师傅扶着额头疼了，她没否认我的话，转而说:“佛修眼里，再美的美人也是红粉骷髅。”

　　“那就做能让人痴狂的骷髅呗！”我完全是不怕天高地厚的初生牛犊精神。

　　“唉！”师傅叹了口气，也没再劝我。她大概是想等我碰了壁再回来。

　　可我不是那种碰了壁就回头的人，我执拗得很。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直到要把南墙撞破才罢休，拼得就是我的脑壳和南墙哪个硬。

　　事实就是……都硬。

　　在我差一点点就要耗尽寿元和南墙同归于尽的时候，南墙终于倒了，这个过程，我花了整整五百年。

　　五百年是凡人的沧海桑田，五百年孙猴子都从五行山下跳出来了，五百年我已不再年少，长期驻扎在大自在殿，甚至导致很多不懂事的小沙弥都以为我是某某宗转职来的佛修。

　　细说这五百年，修真界发生的事可太多了，妖王迎娶妙音门长老诞下二子、凌霄阁阁主和万剑宗长老结怨、偶尔有一两个青年才俊被退婚被夺舍，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甚至我的老友太叔持都混到了大自在殿长老的位置，但这些纷扰中，关于我的事情却寥寥无几。

　　这五百年里，我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陪在佛子訾琮身边，然后努力活，争取活得久一点。

　　他平时并不理我，我说什么他都背对我当没听到，我送给他灵果会被他原封不动地退回来，想挨过去也会被避开。我能做的只有围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安静守着他，然后每年他过生日时对他说一声生日快乐。

　　大自在殿的藏经阁门口有一株桃花树，那就是我经常窝着的地方。我歪躺在那里，正好能透过窗户看到藏经阁内诵经的訾琮。按道理说他一扭头也能看到窗外的我，但他通常并不扭头。

　　有时候我非常想让他扭头，就会特意制造一些怪声，大部分时候他都自在地把声音当做蝉鸣，但偶尔有几次他也会不经意间扭头看来。那个时候就是我发挥演技的时刻，我努力把自己的身段凹得凹凸有致，用灵力控制桃花瓣落下，再对他甜甜的笑。

　　这个剧目上演了好几次，但他的目光从来没在我身上逗留，视线一略而过，就像见到树上站着一只鸟或是趴着一只猫那么自然。我在他眼里就像是一只鸟或是一只猫。

　　但问题是，我的待遇比鸟或者猫差远了。他会喂靠近的小鸟谷子却不会喂我谷子，他会摸靠近的猫脑袋却不会摸我的脑袋。这让我觉得我比鸟或者猫还不如，是货真价实的红粉骷髅，会动的死物。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去，因为决定了为訾琮守身如玉，我放弃了用采补增加体内的灵力，完全依靠灵草灵药。远方到处修行的姐妹们偶尔会接济点东西给我，我的日子因此过得紧巴巴。

　　我突破境界完全不为了武力值，而是为了寿命长一点，这样就能陪他长一点。

　　在这种情况下，送给我东西最多的人就是从小玩到大的太叔持。他当上长老后混得不错，而且每天做早课都会从藏经阁门口路过。每天他路过的时候都看到我像根面条一样好死不活地挂那儿，因此他产生了异样的愧疚，担心我真的因为他介绍的人耗死在这儿，所以常送我灵草丹药求我别死。

　　除了他，常来看我的人还有万剑宗掌门卢济。在我苟到差不多四百年的时候，某天他拜访的时候带上了一个小孩。

　　那天我正靠着桃花树午休，梦里觉得自己是一只桃花精，然后忽然就被晃醒了。睁开眼一看，是个小孩正努力爬上树，他一头银灰白头毛，乍一看像十万大山里跑出来的狼妖崽。但仔细一看，他没长耳朵，身上穿着的也是黑色剑修弟子服，我这就乐了。

　　“小孩，你是哪家的啊？”我也没接触过什么小孩，在某某宗一直是我最小，所以现在不太清楚怎么扮演一位四百岁的慈祥奶奶。

　　可能是我故意拖长模仿老态的声音太奇怪，正在爬树的小子抬头看一眼我就被吓到了，整个人往下摔，“啪叽”一下摔个结实。还好树不高，剑宗的小子们也普遍皮糙肉厚耐摔打。这样摔一下，这小子一点没哭，掉下去后像啥事没有似的抬头往上望，表情有点呆。

　　“你没事吧？”我不装老奶奶了，用正常的语调问。

　　我问完，他呆呆地看着我跟着重复:“你没事吧？”

　　“！！！”完蛋！这娃儿摔傻了！话都不会说了，还一脸痴呆！

　　我感觉事情大条了，刚想跳下树给可怜娃看看脑袋，就听到这孩子急吼吼的说:“你别动，我马上救你下来。”

　　“？？？”

　　不等我问清楚，他就拍拍屁股跑了，没一会儿又跑回来，手上拿着把梯/子。他把梯/子往树上一架，就吭哧吭哧往上爬，最后站在最末端朝我伸手:“你慢慢下来，我拉着你。”

　　这是什么啊！救助被困在树上的小猫吗？！先不说十岁儿童勇救百岁老人是种什么精神，单说这里是修仙界啊，为什么要用凡人的梯/子……而且我没看错的话，他应该是万剑宗的剑修弟子吧，现在的剑修都不会御剑飞行吗？

　　内心槽点太多不知从何吐起，还好，不等我想着用什么方式开口，就有人替我开口挑明了这场乌龙。

　　“居间，你在那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