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宗》寻龙启事

14、他们不等，我等

　　做居间的道侣，果然很无趣。

　　我和他师叔讲话，他吃醋。和他手下魔将讲话，他也吃醋。到外面买个东西和贩夫小卒讲话，他还吃醋。黑化值蹭蹭蹭往上涨。唯一不会吃醋的是我和小姐妹们玩，他很放心我和她们在一起。这都是因为他太直了，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种东西叫百合……

　　想出轨千防万防也会出轨，而我已经放弃了，就老老实实待着。

　　他很开心，以为我终于为他收心了，殊不知我是在耐心等他飞升后再出去浪。

　　惦着念着，居间没飞升，太叔持要先一步飞升了。

　　他走的那天我去看他，捏着个小手帕就假哭着往他身上扑，被居间拦住了。我隔着居间还跟他装模作样:“死鬼！你怎么就要走了，这留下我们娘俩该怎么办啊？”我扶着居间手臂，将他充当自己的“好大儿”。

　　居间不干，他没有剧本精神，拆我的台:“我不是你儿子。”

　　“大人说话没你说话的份，去一边玩去。”我拍拍居间，觉得他太碍事了。被我驱逐的居间委屈的看着我，但我不为所动，严令他靠边站别挡道。

　　通向太叔持的道路畅通了，我挥舞着小手帕扭啊扭走近，到他身前也没像往日般挨挨蹭蹭，而是保持距离，把小手帕一抖，贴着眼角开始假哭。

　　“阿持，你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天冷了记得脱衣，天热了记得保暖，还要多喝开水，越烫越好，开水消毒……”我又开始胡说八道，以为他会像从前一样忍着爆粗口斜我一眼。直到把他气炸了，他就会骂我“孽障！”“老妖婆！”我就会骂回去“秃驴！”“花和尚！”

　　然而今天他一反常态，竟然应和我的胡言乱语。

　　“好啊。”

　　我不作了，收起小手帕，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位置，无法靠近。

　　我们之间一直相差一步之遥。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场景，我问他:“小和尚，你是大自在殿的佛子吗？”

　　他就挥着手说不是，让我离他远一点，快走。

　　最初见面的距离奠定了我们之后的距离，他好似对我的靠近来者不拒，但潜台词都是让我离他远一点。

　　太叔持才是我认识的人中情商最高的一个，我甚至看不出来他是否喜欢过我。

　　他接济我五百年，又让我和他双修，却在我问他要不要我做他的道侣时选择了拒绝，还在沙怒走后撺掇居间来泡我。遇到麻烦时也会千里迢迢跑来救我。

　　说喜欢没有占有欲，说不喜欢肯定不可能。所以……爱情和友情之间，我们俩更近似于亲情吧？

　　我看着他的脸，好一个清俊儒雅的和尚，却会在和我说话时气急败坏面红耳赤。

　　眨眨眼，我用上小时候的称呼，用第一次和他说话的语气说:“小和尚，你要走了啊？”

　　“我要走了，你离远一点。”他还是像挥苍蝇一样挥手赶我，这是因为头顶雷劫涌动，站在他身边会被殃及池鱼。

　　所以我没像小时候一样，顶着他挥赶我的手大大咧咧靠近夺他元阳。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在他瞪我后才说:“小和尚，那我走了。”

　　“走罢走罢，我飞升后你别再惹事了，不然没人护你周全。”他抬头望向劫云，他的劫云比普通佛修都要凶险，因为他触犯了太多清规戒律，沾染了太多凡尘俗事。

　　居间亮出本命剑挡在我面前，我后撤的太晚，有劫雷被我这个妖孽吸引过来了。居间一剑劈开打向我的紫电，朝雷劫中心的太叔持说:“不用你说，我护她周全。”

　　雷劫中心的太叔持就像激将法成功了一样笑:“那就好。”

　　“好什么好啊！你不要被劈死啊！”我汪地一声眼泪掉下来，完全是不在意形象的嚎啕大哭，我一边哭一边说:“你不要被劈死啊！我不会为你挡雷劫的！”

　　“说什么傻话，我是佛子。”他心口透出琉璃的光华，绽放美丽的青莲，这是他的青莲化身，足以为他抵御雷劫。

　　“是哦，你是佛子啊。”可他在我心里还是那个否认自己是佛子的小和尚。

　　果然，年纪大了就接受不了新事物的变化，老用旧眼光看小伙伴。

　　要是他还是那个练气期的小和尚就好了，雷劫就离我们很遥远，飞升就像神话故事。

　　如今他也成了神话故事里的人。

　　雷劫散去，万里无云。已经是第三次见识这样的场景，我的心情有些惆怅，看向身边的居间，我知道下一个走得就是他了。

　　这些年来，我身边修为低的姐妹已经全部逝去，修为高的人也纷纷飞升，徒留我一个中不溜秋的人，不上不下。所以很快我就要变成一个人了。

　　我修炼基本全仰仗朋友接济和强大的道侣双修，他们走后，我会怎么样呢？

　　因为故人离逝，修仙界没太多与己相关的事，我已经很少关注修仙界的新闻。等到修仙界再无一条亲友讯息，我看着完全陌生的人演绎的修仙界，这样的世界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时候，修仙对我的意义何在？

　　“居间。”我喊我的道侣，他看向我，我对他说:“我想当凡人，我不想修仙。”

　　“为什么？”他奇怪。

　　“因为凡人只有百年。什么事百年就做完了，活得轰轰烈烈。而修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苦旅。”我抿抿唇角，刚刚哭出来的眼泪在唇边被我舔到，确实是苦涩酸咸。

　　“你都会觉得修仙是苦旅，那修仙界应该没几个人觉得是甜了。”他低声说，好像有些走神。

　　“可能是这样。”我拉拉他的袖子唤回他的注意:“居间，你认为修仙是好事吗？”

　　他定定的看向我，毫不犹豫的回答:“是好事。”

　　他答得这么痛快很符合他的直性子，但我还是想问问具体原因:“为什么是好事？”

　　“如果不是修仙，我等不到你。凡人的寿命没有五百年。”

　　我讶异的看着他，他发现我的表情变化问:“怎么了？”

　　“你竟然会说情话！”我是不是应该煮一碗红豆饭来庆祝！

　　“这不是情话，是实话。”某剑修憨憨概不承认。

　　不管如何，此间事毕，该怎样还得怎样，该修的仙还得修，该练的法还得练，毕竟修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每个人都走在自己的路上，努力朝终点靠近。

　　太叔持飞升后，大自在殿的鞠志约成了新任佛子，此人是居间的朋友，他告诉我消息时我愣了一下，回忆起来。

　　“是那个小沙弥吧？”我点点唇峰。

　　从居间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乐得花枝乱颤。

　　“你笑什么？”笨蛋居间还不知道。

　　“那个小沙弥呀。”我卖了个关子，待他好奇的看着我才给他揭晓答案，“在大自在殿的时候向我表过白，不过我给拒绝了。”

　　“这样大自在殿被我祸害的佛子就不止两任了，是三任……对了魔皇也多了一任……我刷新纪录啦！”我哈哈哈笑，觉得自己这个妖女没白做，有成就有业绩，估计轮到我飞升的时候劫雷能多到连绵三座魔城。

　　老天爷、佛祖、道祖，漫天神佛都巴不得劈死我吧？

　　我自以为很隐蔽，心里实则有点害怕和浅浅的苍凉。

　　本来起身准备去砍鞠志约这个儿时好友的醋坛子精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敏锐的察觉到了我的怯懦，回过身站在我面前问:“你在害怕？”

　　我大方的点点头，说:“我怕死了。轮到我飞升的时候你们肯定已经都不在了，没有人送我走，雷劫劈下来好吓人，我远远看着都害怕，一定很疼。”

　　没有办法，我得受着啊，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我自认为这是无解之局，就像生病了要打针，怕打针也要打，不然病就没法好。

　　但居间不同意，他竟然想替我打针，“你不用怕，我说了要护你周全。”

　　他一向说到做到，所以在我这里信用值很高，我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问:“你怎么护？”

　　我以为他会说给我什么稀有的防御法宝可挡下雷劫，没想到他居然说:“我陪你度。”

　　我被逗乐了:“雷劫又不是过家家，还有谁陪谁一起度的说法啊～”

　　居间就是小朋友吧，以为手拉手就能散着步一路回家。

　　“我陪你。”他重复了一遍，眼神坚定起来，“你不用怕，我可以压制境界等你变强。”

　　什么！他的意思是想抓我努力学习！那我那个等他飞升后到处浪的计划怎么办！我要被管一辈子了吗！

　　“不、不用了吧……”我笑容发僵，内心的花都蔫掉了。“你看，你看我才合体期，到大乘大圆满还有好长好长时间呢。按照我的修炼速度，可能要过一两千年。而你已经大乘中期了，一两百年就能飞升，等我那么久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我听到这样坚定的声音就发怵，上次他这么斩钉截铁还是他突然要去做魔皇。他这人平时要么不搞事，要么一搞就搞个大的，听这声音，这次就要搞个大的了。

　　果然，他是这么说的。

　　“我们定魂契，一起度雷劫，下辈子还能在一起。”

　　妈耶！他管我一辈子不够，竟然还想管我下辈子！太恐怖了吧！

　　我产生了深深的后悔，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我到底怎么就栽了？

　　不过……

　　“怎么还可以压制境界？”我修仙千年都没听过这个说法。

　　“可以。只是需要付出一点代价。”他说。

　　这由不得我不多想，我试探着问道:“代价不会是断手断脚断脑袋那种吧？”

　　“不会，一点事都没有。”他烟灰色的眼睛看着我，冷质的眉眼化开，他笑了，“他们一个都没有等你，才让我捡了便宜，我不可能让下一个人捡便宜。我已经等了你五百年，像我曾经说的，我还能再等一千年、两千年、一直等。既然我等五百年能够等到你成为我的道侣，那我一直等，也能等到你和我一起飞升。”

　　“我等你。”

　　他曾经说的是“你等我”，在我和沙怒的道侣大典上变成了“我等你”，然后就信守承诺直到现在。

　　“我没有天分，万一不到飞升就寿元耗尽了怎么办？”

　　“那我就和你一起死。”

　　执子之手，共赴黄泉。

　　那年大自在殿桃花灼灼，他初踏上修仙一途，不知前路漫漫。他搭着梯/子，站在梯/子顶上朝我伸出手说:“你慢慢下来，我拉着你。”

　　千年之后，他又拉着我，说这仙路，我们慢慢走到尽头。

　　我曾以为，这人生，不管再怎么亲密的亲朋好友，都只能陪我走一段路。这些人会在一个固定的岔路口与我挥手道别，没有人能陪我走到最后。所以我很爱交朋友，我希望每段路都有人陪，怕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走。可走到越后，我发现能陪着我的人越少，我终究要成为独行者。

　　每个人都是独行者，这是上天注定的命运。

　　但这也许就是修仙的好处，有人逆天而行，说要领着我就领着我，拉着我的手在前面开路，把一个人的路走成了两个人的路。

　　就是不知道，这仙路尽头，是何等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