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宗》寻龙启事

12、相守何人模样

　　被关小黑屋有个学术名称——“熬鹰”。

　　在这场熬鹰人与野鹰的斗争中，谁先撑不住谁先输。

　　正如我先前对小徒弟所说，这是一场心理博弈。普通人可能会被关到斯德哥尔摩，但聪明人就能将狱卒耗成利马综合症。让狱卒对自己言听计从。

　　在某某宗，就有专门的囚禁反囚禁课程，正是为了防止弟子们因翻车丧失自由。我从小接受这种锻炼课程，囚禁反囚禁这门课程自然也学过，所以我心态美好，不觉得自己失去了自由。

　　跟我这个学术专家比起来，居间就太嫩了。

　　他患得患失，想放我走又舍不得，所以总是绕着屋子打转，像碰到了一颗扎手的毛板栗，想吃里面香喷喷的板栗肉，又不知道怎么去除外面那层扎手的壳。这种情况下，他的情绪焦躁，道心不稳，境界甚至有跌落的风险。而我没大两样，吃好睡好，因为被关着作息健康，脸色还红润了不少。

　　他进屋子跟我玩，憔悴的走出去，孤独地坐在门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屋子里受到了严刑拷打。

　　“为什么你不能只有我一个？”他想不通，钻牛角尖。

　　“想得美。”你以为你是訾琮啊，就算是訾琮。再见到他，我也不会为了他坚守了，因为我和当年已经不一样了。包括沙怒，我也仅仅是为他清净了百年而已，说句不好听的，算作为他守寡，守寡期一到，我就放出来了，满天乱飞。

　　“是因为我不是沙怒吗？”

　　这人纠结不了訾琮，又开始纠结沙怒。我不想和他聊这个话题，就不理他。

　　剑修出剑，笔直利落，所以为人也直来直去。他想成为我心上的人，却不知道怎么走到我心里去。通向小妖女内心路弯弯绕绕，光凭他直来直往是绕不到终点的。

　　性格这东西，三分天注定，七分靠后期。但不管是注定还是后期，到他这么大岁数早就定型了，改不了，硬改起来也不伦不类，成个四不像。

　　但居间不相信，他说:“是不是我变成了沙怒，你就会唯我一人？”

　　“那你怎么不变訾琮呢？”变变变，变个鬼啊，他以为自己是变形虫，想变什么样变什么样嘛！

　　“訾琮是佛修。”他严肃的说。

　　敢情他还真的想过模仿訾琮！真是魔怔了！

　　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我得从小黑屋里出去。这不是说我不行，而是说居间不行了，他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快被我逼疯了。我当然不想要这么对他，是他自己天生一根筋，脑子不带拐弯。

　　可真要逃出小黑屋，凭我肯定打不过他，我需要寻找帮手。于是我写信给两个人，偷偷从门缝将叠好的纸鹤放飞，让它们帮我带话。

　　我找的两个人分别是太叔持和万剑宗掌门卢济。太叔持负责武力支援，万剑宗掌门负责口头劝服，让他解放人质。

　　信很快带到，两人并不是一起到，万剑宗掌门卢济离得近，先一步赶来，结果就被居间打成重伤。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最初见到居间时，他就是被师叔卢济领来，小孩也一向尊敬长辈，问好作礼都规规矩矩，没想到现在竟然叛逆成这样，我都替卢济寒心。

　　叛逆小儿还大言不惭:“你也是她的情人之一吧！”

　　“你说什么？！”卢掌门震怒，我扒在门缝上也震怒。

　　他胡说八道什么呢，和谁有一腿我也不能和卢掌门有一腿啊，我们是纯友谊！我对其他人动手动脚不老实，对卢掌门可是尊尊敬敬！

　　他还讲出证据:“如果你不是她的情人，为什么她在大自在殿的时候会时常去看她，还想方设法给她送东西！你对我们万剑宗的其他弟子哪个有那么上心！”

　　卢掌门吐出一口老血说不出话来，他指着叛逆小儿“你”了半天，最后竟然承认了。

　　“我是喜欢她，可是我对她从来没有不轨之心。万剑宗这么多年对你的教导都去哪了？！我们要正直，光明磊落！你怎么能干出强迫弱质女子的龌龊事！你还是正道魁首，万剑至尊，你当得起吗！”

　　听到卢掌门自曝，我蹲在门缝后捂住了脸不忍直视。这都是什么烂桃花……

　　扳着手指头数数，我祸害了两任佛子一任魔皇一位剑尊，加上隐藏颇深的万剑宗掌门，半个修仙界的青年才俊都被我霍霍完了，作为妖女我的资历还真高，可以给某某宗小辈们吹一辈子了……

　　“当不起就不当！谁稀罕这个万剑至尊！”居间忽然就狂起来了，把我和卢掌门都看愣了。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不就说了他两句吗？

　　卢掌门都不敢再凶他，脸色变了几变，斟酌着问道:“居间，你是不是最近遇到了什么魔人？他们给你吃了些阴邪的东西？”

　　卢掌门都怀疑他吃错药被人洗脑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没有被什么人控制，我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是出自己身意愿。我只是发现了正道的弊端，下定决心不再与你们同流合污！”他义正辞严的说。

　　他自己说自己没被人控制，但看上去却不像大脑清醒的样子。

　　卢掌门也接受意见:“你发现了什么弊端？可以和我们大家好好相商。”

　　“……”他说不出来……因为这就是他临时想的借口……

　　我扒在门缝上，被尴尬的脚趾抠地、头皮发麻。我已经看出来了，他在模仿沙怒的狂傲，但模仿的不伦不类，所以现在不像剑尊也不像魔皇，不知道像什么鬼东西。

　　早和他说了改不了，是谁就是谁，他不信，现在好，在场所有人都很尴尬，我都想装作不认识他。

　　怎么会有这么耿直的憨憨！

　　沉默的空气里，他一个人将独角戏演下去:“……总之，我已经做出了决断。退出万剑宗，加入魔域！”

　　“什么？！”卢掌门不可思议，他搞不懂事情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也搞不懂事情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连个过渡都没有。

　　谁也没逼他，谁也没赶他，他犯得着这样吗？

　　我皱起眉开始回忆这些天他是不是真的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遭到了魔人的暗算，导致神志不清，这才浑浑噩噩说出了叛离阵营的话。

　　他真的不对劲。说完那样一番话后，就扔下重伤的卢掌门，用个麻袋一套把我带到了魔域。可他分明没有入魔，脸上干干净净没有魔纹，导致其他魔修都用诧异的眼神望他。为了掩人耳目，他还刻意在自己的脸上用油彩画魔纹。

　　魔纹也画不好，他歪歪曲曲的画，线条像蚯蚓，画一点擦一点，最后半张脸脏兮兮，活像去挖了煤。

　　我无语的看着他照着客栈内的铜镜用油笔在脸上修修改改，顶着一张大花脸觉得万事俱备。实在看不下去了，我拍拍手招呼他:“你过来，我来帮你画。”

　　他坐过来后，我捏着笔在他脸上勾勒，笔尖扫过他的眉眼，他的气质如万仞雪峰，孤高清冷，明明很有自己的特色，却偏偏要作践自己的脸。

　　图啥呢？我已经让他动我的身子了，普通人都应该见好就收，玩玩得了，他偏要一意孤行，抛弃剑尊身份，抛弃宗门亲朋好友，学着别人的样子来讨好我。傻不傻？

　　某某宗的姐妹们都笑我傻，我看这人才是真傻，傻得冒泡，小孩子似的。

　　“好了。”我化妆的本事一流，小小魔纹不在话下。化好了妆，他问我:“我是不是应该把这个染成黑色？”

　　他指的是自己银灰白的头发，我抬起手摸摸他的头说:“不用，这样就好。”

　　我平时是很爱笑的人，动不动就乐嘻嘻的，但见到他脱下万剑宗的黑色劲装，摘下耳畔鲜红的流苏，穿上宽松的长袍，变成陌生的模样，我却根本笑不出来。我觉得很难过，不想他变成这样。

　　他曾经是我最宝贝的孩子，我担心他被我耽误，所以一次次拒绝他，可现在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会变成这样，我作为年长者难辞其咎。

　　我不高兴，眉眼低垂神色黯淡，他自然看出来了，但他理解错了我的意思，他拉起我的手对我承诺:“你等等，不会很久，我去将现任魔皇杀了，取出魔皇真血，就能继承魔皇之位。”

　　“你真准备当魔皇？”我沉沉的问。

　　“是。你喜欢魔皇我就当魔皇，你喜欢什么名号我就当什么名号。”他见我不高兴，很想逗我高兴，突然说出了令我意外的话，“泡佛子、泡妖王、泡魔皇、泡剑尊、泡妙音门美眉、泡药王谷医圣、泡星机阁阁主、泡修仙世家龙傲天……如果这是你的目标，你的大道，我就帮你实现它，我变成你想要的人。所以你只看我一个好不好？”

　　我没办法说话。

　　原来那天我教导小徒弟的话他都听到了，我只是说说而已，他却当了真，还想去实现它。

　　根本不是那样，我最初就没觉得自己能证海王大道，说要飞升也从不走心。我喜欢訾琮不是因为他是佛子，喜欢沙怒也不是因为他是魔皇，我喜欢訾琮与我不同的娴静安宁，喜欢沙怒让我感受到不被压抑的自我。我喜欢他们不是单纯喜欢一个名号。

　　我想起我和沙怒缔结道侣大典上我对他说过的话，我说我选择沙怒是因为他实力高，整个修仙界没几人能敌，和他双修起来效率快。然后他就说他要变强，成为剑尊。

　　我要求的择偶目标他全都做到了，他变强了，有名号了，等了五百年，现在还想变成我异想天开说想要的人。

　　他本来是个资质不好的小孩啊，除了一张脸，什么天赋都没有，他是怎么凭借这样的条件跻身强者云集的修仙界顶峰。他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带着这样一份成绩单走到我的面前，让我看看他。

　　他拿出的那份成绩单被我不屑一顾，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就开始另寻他路。

　　觉得自己像沙怒我就能喜欢他，他就舍弃了辛辛苦苦站到的位置，甘愿跑来魔域伪装普通魔人。

　　太蠢了。太可笑了。指不定多少人会在背后戳他脊梁骨:
　　瞧，那就是又被妖女耍得团团转的人，背弃宗门、背弃正道，他贱不贱呐！

　　我是被人指指点点习惯了，可他呢？我从小看到大的宝贝，我怎么忍心让他被人指指点点？

　　我很难过，我想骂他，也想骂我自己，但那些逼人的狠话在我嘴里徘徊一圈，吐出来却变成了一声不轻不重的——

　　“自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