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23度》嫚诗舒鴍

40、四十

　　颜冉没有再补觉，珍藏了二十几年的懒床习惯，在李铭溪用心创下的领柒品牌面临破产之际，一秒就改掉了。
　　她陪李铭溪悄悄驾车到各个门店，半监视半打探。说起领柒的事来，有人在笑，有人在感叹。
　　“我们老板有的是钱，年纪这么轻，多半是家里有矿，拿几个钱出来练练，多点少点影响不了什么事。”有人兀自揣测。
　　“不行啊，才开张三个月就要倒闭，刚进来时还说招我们做的是长期工。这样做下去，工资还拿不拿得到？”
　　“东西有得是，拿呀，你傻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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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冉做在车里听完，长叹一声，直言人性不可测。“我猜，笑得最大声的那个就是拿得最多的。”颜冉撇了一下嘴。
　　“那可指不定，我看好担心领不到工资的，就她最为领柒作想。”颜冉刚想问一句为什么，他又补了一句，“但有可能，她最后会成为拿东西最多的那个。”
　　颜冉看李铭溪冷静的分析，嫌弃他没有生机，懒得再想为什么，干脆直接拿出行动力，踢了李铭溪一脚，说道：“下车！”
　　李铭溪从她的提醒中回过神来，迈着沉重的步伐朝超市走去。哪知，两个大妈拿着东西怒气冲冲的就朝他走来。她们把东西往李铭溪身上一砸，嚷嚷道：“什么破超市，东西过期了也不管管，我们买回去，万一吃死人怎么办？”
　　李铭溪一惊，来不及与她多作争辩，只比颜冉慢一秒，屈膝躬身捡起被扔掉的东西。最长保质期六十天，一月中旬生产的糕点，到4月份来，已经过期十几天，看店的人得是多不仔细，才没有把它们捡出来。颜冉把自己手中的递过去，一样没有好多少。明显有人故意整他啊，颜冉头一昏，在眼前闪了两道黑晕。
　　“你怎么了？”李铭溪吓得扶住她，只差没急出眼泪来。
　　“我头疼，偏头疼！”颜冉揪住李铭溪的衣服，难受的呢喃。为了不过度影响李铭溪此时的判断力和心境，她强迫自己尽快清醒，叫李铭溪扶她回车上坐会儿。
　　李铭溪提议她去医院看看，她坚持不愿意，告诉李铭溪她包里有药。李铭溪猜想她是过度担忧他所致，告诉她不用担心，哪怕领柒倒闭了，他一个大男人，到哪都有活路，一定会努力养活她的。颜冉从疼痛中稍微缓解过来，示意他顾好眼下的事情。
　　那两名滋事者，因颜冉突入其来的偏头痛，再没有多生事端。但她们似乎没有达成目的，还不是很乐意离开。李铭溪边帮颜冉轻揉太阳穴，边侧着耳朵听外面的情况，那两个人将东西又踢了几脚，骂骂咧咧的离开。
　　“开什么超市，昧着良心做生意，干脆倒闭得了！”尖锐的声音穿透一整条街。
　　“不好，被她们这样一嚷嚷，我可能真要破产了！”
　　李铭溪暗叫了一声，眼眶开始潮湿，连声音都变沙哑了。颜冉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从偏头痛中稍稍缓过来，坐直身板。她想挪出一只手来帮李铭溪顺顺气，他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将她两只手按住，另一只胳膊绕过颜冉的头，把颜冉抱在怀里。
　　他们需要点力量相互取暖，好支撑彼此心中最后一抹塔尖的灯光不被熄灭。
　　这是李铭溪自他妈妈去世以来，惨遭的人生第一次滑铁卢。原来只顾考虑自己的感受，不惜牺牲和伤害颜冉。后来才发现，真正在陪他度过伤痛和沉跌的人，始终只有颜冉一个，我们心中的暗区一旦被开启，要想再把它覆灭，只能从周围借助温柔之力。
　　小的时候他需要亲情，但妈妈病重，爸爸又常常奔波在外。于是他极度渴望家的温暖，并依附从她那里获得的安全感。当他以为他可以从颜冉那里得到他曾缺失的这些温柔之光时，他却突然跌入谷底。
　　他开始害怕这样下去自己会毁掉颜冉的未来，刚刚试图想将颜冉转手他人，升职总经理赵宪也许是最合适的，可赵宪的面容才冒出来，他的胸腔里就发出一股沉闷之气，心口微疼，在用他最难控制的方式向他反抗和拒绝。
　　“唉……”
　　李铭溪长叹一口气，郁燥和焦虑都从声线里穿透而来，整个车厢都被丧气笼罩。颜冉刚想出声安慰，他却紧了紧胳膊，在嘴边比出一个“嘘”的手势来，制止颜冉发出声音。颜冉半倚在他身上，感受到他的气息，僵着身子半天都没动一下。
　　他们相偎着安静的坐在车上，看店员从货架上挑出过期的产品，不屑一顾的将它们抛在地上，多一点急一些的时候，脚从上面踩过，破了包装袋的面包还夹着黄油，黏在店员脚上，带得满地板都是。而这些残局的买单者，最终都要归咎在李铭溪一个人的身上。
　　这让颜冉想起街角广告。有人将一堆粗仿的皮带堆在地上，边上立一块牌子，20元一条。再拿个破音喇叭播录音：皮带，皮带，比牛皮还牛的皮带，20元一条，老板破产了，跟着他的小姨子跑路了，现清仓大处理……情形莫名好笑。但颜冉笑不出来，她因一心想帮李铭溪度过危机，一时大脑短路，想着若只是超市开不了了，她大可以把里面的东西全拿出来，晚上跑去摆地摊也能重新站起来。那么多东西，扔掉实在是太可惜了，她甚至连食品过期的问题也忘掉了。
　　后来他们才知道，店员为了推卸责任掩人耳目，将一些好好的东西也混在过期食品里一起扔掉了。
　　好半天，李铭溪才开口。他问颜冉在想什么。
　　“要是真像我们预料的那样，东西卖不出去，我们干脆去摆地摊得了。”
　　她才说完，李铭溪就笑了。
　　“颜冉，要不我们跑路吧？”
　　颜冉问他为什么，他照直全说了。
　　“你看，眼下领柒财务亏空了补不上来，门店又出了食品过期的问题，他们乘机捞的捞、扔的扔，接下来可能领柒的口碑要大幅下降，被这些个人一嚷嚷，进店的人恐怕也没几个，我从银行贷出来的钱一时半会是还不上的了。靠我们去摆地摊赚那点钱，九牛一毛，还不够塞牙齿缝，早早跑了，悄悄卖掉房产，躲到哪个小乡村去，也能安度余生。”
　　“得绝望到这种程度？”
　　“总比你要跑去摆地摊强！”
　　他们说笑归说笑，心里的重担依然没摞下。颜冉一想到她再回吃憨憨需要面对的各路人马，心里打了个寒颤，但她不想再给李铭溪施压，于是决心低头做人，扔掉她对总经理的幻想，保销售总监。李铭溪则更强悍一些，他想的是，只要领柒超市还有顾客，超市直接关门的这最后一根稻草还没倒下压向他，他就再去找银行贷款。他们彼此交换完脑中想法，看着对方笑出泪来，最后决定先去大吃一顿，完后身上剩下的钱再拿出来抵挡亏损。
　　节衣缩食这种事，要扔给那几个在超市故意丢他们好东西的店员用，他们发誓，只要彼此都还站着，就要一直朝塔尖的方向爬去。至于这日子吗，只要精打细算，眼下总还是过得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