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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暗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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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比一年半前略丰腴了些,袅袅婷婷地跟妯娌们见了礼,看到我和容惠,嫣然笑道:“看来我今儿赶巧了,好热闹呢!”
她一来倒打断了刚才的尴尬,八福晋马上笑着接口道:“可不是吗!你要再来早些,老九家的也在。对了,你那小阿哥快满三个月了吧?”
李氏道:“三个半月了。”
十四的侧福晋(叫什么不晓得)道:“才生产三个月,瞧你气色恢复得真好!我那会儿可不行,身子容易乏,脸色也不好看。”
十四嫡福晋(还是不晓得叫什么)问:“是不是要有身子的时候保养得宜?”
八福晋笑道:“你也关心这个?”
十四侧福晋抿嘴笑答:“福晋也有了,太医院的来诊过脉,刚一个多月。”
嫡福晋有些羞涩又有些得意地笑了,也许是我错觉,她似乎还看了我一眼,那神情,很是轻蔑。
容惠拉拉我的衣角,好奇地问:“李姐姐,她们在说什么?”
“在说怀孕的事。”她们凑在一起讨论生孩子的经验,我没兴趣听,又不能开溜,只好陪容惠说话。
容惠问:“十四婶肚子里有小娃娃了?”她盯着十四嫡福晋的平坦的小腹看了看,又问:“没有大肚子啊?”
“没那么快。娃娃还小。”我说。
“嗯,有手掌那么大吗?”她伸出一只手问。
我想了想答:“也还早,现在最多才一两个月,五个月的时候就差不多有手掌大了。”
容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提出了这个年纪小孩最想知道的问题:“李姐姐,小娃娃是哪里来的?”
我挑眉道:“当然是女人生的。”
“那我也能生吗?”她仰头问。
“当然可以。”她家里的大人有没有进行过早期性教育啊?看样子似乎没有。
她咬了咬嘴唇,微微红着脸问:“听人说,一个人生不了,要,要……”
唉,李浩那小子,也挺有福气的,才十六爬出头,已经有人想给他生孩子了!我忍不住笑着拍拍她的头,道:“对,要两个人才行。以后你和李浩可以多多努力。”
“但是,但是……要怎么才会有小娃娃呢?”她声音越来越轻,却非常期待地盯着我。
我犹豫了一会儿,对她耳语道:“一起睡觉就可以。到时候你就知道。”
“睡觉?怎么睡呢?”她打破沙锅问到底。
“嗯——”这个牵涉到排卵期、频率、概率的一系列问题,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于是搪塞道,“总之不能穿着衣服睡。你满了十四我再告诉你。”
她还想问下去,却听八福晋在那边问:“你们在说什么呢?也说给我们听听。”
容惠心直口快,马上答:“我在问李姐姐生小娃娃的事。”
其他人只是笑,十四嫡福晋哼了一声,道:“你问她不是白问?岁数是差不多了,可还没嫁出去不是?”
这回连八福晋也愣了,不知怎么打圆场。李氏却笑道:“这玩笑开的,叫人家大姑娘多难为情!”
十四嫡福晋抿嘴冷笑,走过来拖容惠的手:“来,容容,跟窝克去吃冰酪。”
她走得急,不知被什么滑了一下,失去了平衡。我赶紧抢上前扶住她,孕妇总是让我神经紧张,万一摔倒了,不知会不会出现鲜血淋漓的场面,幸好!
我对她说:“头三个月比较危险,福晋要当心些。”我本来想说前面十周流产的系数高,似乎不太吉利,就换了种委婉的说法。但是她为什么还是想杀了我似的,我没对她做什么啊?
李氏忽然上来拉住我的手,笑道:“涵妹妹今儿得空吗,到我那儿坐坐去。”也不管我愿不愿意,拖着我就往外走,我见八福晋也凑过去跟十四嫡福晋说话,就明白过来,敢情是劝架呢。真是,我跟她能有什么啊?
像现在这样,被李氏拉到她家里,不是更尴尬!
李氏对我出奇地热情,还叫奶娘抱了她的儿子出来。白白胖胖的婴儿,很是可爱,我不禁感叹,这是他的儿子呢!奶娘将那孩子递过来,我不自觉地接住,这带着奶味沉睡的婴孩,继承了他的血脉,是他生命的延伸……突然间,有股莫名的酸软窜上心头。我向李氏问道:“三阿哥起了名没有?”
她伸出手指用轻得不能在轻的力道,抚了抚儿子的脸,柔声道:“还没有大名,爷给起了个乳名,叫元长……”话说了一半,她忽然转头轻唤道:“爷。”
我抬头看向门口处,只见他背着手站在那里,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我站起来,奶娘从我手中抱回孩子,李氏对他笑道:“爷回来啦。”
他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向我们走过来。李氏福了福,然后说:“爷,若没事,我先下去了。”
他看看她,道:“去吧。”
李氏带着奶娘和丫鬟退了出去。
我站着,全身僵硬。
“怎么了?”他拥住我问。
他见我不回答,竟然吻了下来。我偏头避过,现在实在没心思跟他亲热?他落了个空,也不在意,笑道:“这会子才害羞,不嫌晚了点吗?”然后又问:“刚才在聊什么?”
我推开他些答:“说到你的小阿哥。”
他居然对我粲然笑道:“其实我比较喜欢小格格。”
我把目光从他刺眼的笑脸上挪开,低下头看到他腰侧挂着绣吉祥富贵荷包,心不在焉地盯着那之下结着的四季如意络子和蓝紫流苏。
他又靠近来,贴着我的耳侧道:“上回你不是说想去什刹海逛吗?今晚我们就去好不好?”
我还是不答。他抬起我的下巴问:“怎么不高兴了?”
“没不高兴。”我拿开他的手回道,“现在冰碗都下市了,也没什么好逛的了。”
他扳正我的脸笑问:“那你这表情为了哪桩?”
我和他对视了几秒,忍不住道:“我在想,这府里的人,贵贱荣辱全系于你一身。所以,就算百般讨好也不为过。”
他先是一愣,继而吻着我的眉际笑道:“旁的人不去管他,我可光讨你欢心了……”
“你?你们都需仰赖圣眷才对。”这话脱口而出,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到这个。
他松开我,笑意迅速敛去。接着是难耐的沉默,就在我以为他会拂袖而去的时候,他挑眉道:“也不是不对,他们看我的脸色,我看皇阿玛的脸色,说白了,天底下的事也就是如此。”
他这样的现实而坦白,倒叫我越发不自在。他拥住我叹道:“就算是万乘之尊,也未必能凡事随心所欲。”
我知道他对我已经极有耐心,但仍控制不住挑战他的底线,极尽讽刺地道:“皇帝,呵!既为天之骄子,万民之宠,自然要看全天下脸色。”
没想到他并未在意我的语气,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冷冷笑道:“说得好!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能得宠于上天万民!”
心头猛地一颤,我想,我最意料不到、最不愿意听到的回应莫过于此!今天是怎么了?什么都不对劲!我看我需要好好冷静一下。便挣开他的拥抱说:“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他从背后一把揽住我轻喃道:“别的事暂且放放也不打紧……”说着便吻上我的后颈、脸侧、下巴,接着是嘴唇。
无可否认,我本能地眷恋着他的怀抱,享受着这样的温存。但我也知道再这样放纵下去,迟早会让我完全失去理智,不管是对于他还是对于我,都不见得是件好事。于是转开脸躲避着,他不依不饶地缠上来,我用手抵着他道:“不。”
他终于停下来,笑道:“我不会做过头的。我只是……唉,算了。”他用唇轻触了触我的嘴角,说,“我派人送你回去。”
据说皇城东南的玛哈噶喇庙,规模宏大颇负盛名。我最近有些烦躁,在家里坐不住,小钟那里的学习也静不下心,就整日在外游荡。今天刚巧路过,便想进去看看。没想到,庙门前门神似的四个守卫站着,看来也不是任人随意游览的地儿。但既然来了,就算是钉子也要碰一碰吧。
刚想开口自找晦气,就听身后有人喊:“李涵。”
我转身,只见老八驭马缓缓驰近,身后还跟着两骑,似是随从。他在我面前停下,利落地跃下马背,把马刺抛给小厮,轻拂了下天青色行袍下摆,洒然笑道:“老远就看到你了,叫你也不应。”
在外面,请安之类的虚礼也懒得做,只对他笑道:“八爷吉祥。您怎么也上这儿来了?”走到哪里都能撞着贵人,北京城果然是太小了!
他笑着反问:“这是你家开的?就许你来?”
我心想,我家开不起,怕是你家开的才对。
他又问:“怎么不进去?”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守卫,奇怪他的明知故问。他“哈哈”笑道:“走吧。”说完便往里面去了。那几个刚才一脸倨傲的守卫居然不敢拦他,唉,黄带子果然是好用的!沾他的光,我也被放了进去。
庙内殿宇恢宏,古柏森森,做为一座喇嘛庙来说,气势是很不一般的。只是这名字听着拗口,于是好奇向老八问道:“玛哈噶喇是什么意思?”
“那是‘大黑天神’,喇嘛教的大护法神。”他答道,接着问我:“你知道这地方的来历吗?”
我摇头道:“不知道。请赐教。”
“元时为太乙神坛,前明是南城洪庆宫,顺治初年改建为睿亲王府。”他边走边说,很快便进入正殿,“后来荒废了,前些年皇阿玛下旨翻修,才成现在这样。”
原来以前是多尔衮的宅子,怪不得!
正殿建在一米多高的汉白玉须弥座上,座基遍体雕镂忍冬花蔓和仰覆莲花纹。殿顶用黑琉璃筒瓦绿剪边,厚实的墙面由大青砖平砌而成,墙根处为绿黄花色六边形琉璃砖拼成蜂巢型锦纹。
殿内有十二根一人合抱粗细的红漆木柱,青砖地面上排列着一个个蒲团,这大概是喇嘛们讲经的地方。我抬头往上看,只见四五米高的屋顶做成井格形天花,绿漆打底布满金色云龙花纹。可以想见昔日的金碧辉煌气派非凡。
老八道:“这便是当年摄政王与众大臣议政的所在。”
如今却只剩下这空空荡荡的大殿,似乎连叹息一声也能听到层层回响。忽然觉得这空旷无比的殿堂太过压抑,便对旁边的老八说:“我们出去吧。”
老八又带我参观了黑护法佛殿和转轮殿,顺着甬路一直往前走,沿途碰见的僧侣渐少,进了后殿外面的柏树林,就只听得见鸟鸣风吟,不闻人声了。
“‘多尔衮’这名字,在满语里是什么意思?”我问。
他扫了我一眼,答道:“意思是‘獾’。”我“哦”了一声以示了解。他抚着老柏扭曲的树干,抬头仰望苍翠的树冠,感叹道:“想当年,我们满人的祖先不过是在山林里猎獾、狐为生,谁能料到今朝竟能主宰这万里河山!”
是啊是啊,三百万年前,人类还都光着屁股在非洲热带草原丛林里乱窜乱奔,生啃野猪骨头,谁会想到现在讲究满汉全席,谁又会想到几百年后……几百年后呵……
我没吭声,老八继续他的感慨:“睿亲王毕竟是我朝定鼎中原的第一功臣,虽有妄自尊大之过,开棺戮尸的身后之罚也未免太厉害了些!”能听到他们这样的人非议先祖也真不容易!
我讽笑道:“说到大清夺取天下的功劳,你似乎还忘了两个人。”
“哦,哪两个?”老八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笑问。
“李自成和吴三桂。”
他愕然,而后大笑道:“对对,我怎么就忘了这两人!”
“这两个都是没皇帝运的人,一个败给了多尔衮,另一个败给了你父亲。”我冷笑道,“不知道他们临死的时候有没有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做当皇帝的春秋大梦。”
他敛了笑,认真地道:“如果是我,就绝不后悔!”
我呼出一口气,问道:“值得吗?”
他盯着我道:“你认为世上还有比这更值得做的事吗?”
我默然。我不是他,无法感同身受。
“你有多大把握?”我问。
他想了想,答道:“两分吧。”
“看来机会不大。”就百分之二十他还敢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他却笑道:“我还是占着先的。”
“怎么说?”
“太子三分,大哥、三哥、四哥各一分。”
居然还有他!可能是吧,他们都有候选资格,只要一天没有尘埃落定,就都还有机会。但就是他的那一分,让我怎样都无法安心。“还有两分呢?”
老八回答:“什么都会有意外吧。那两分就是意外。”
我发现他只注意了他的兄长,他的弟弟们都被忽略,便问:“十三和十四怎么没算在内?”
“十三?”他冷笑道,“他心太实。”
是啊,心太实也是缺点。
“至于十四……”他看着我奇怪地笑着。
我莫名其妙地问:“十四怎么了?”
他道:“十四嘛,走着瞧吧。”
最后,我只能对他说:“好!祝你心想事成。”
出了庙门,临别之前,老八轻描淡写地对我说:“扇子不错。”
我回他一笑道:“多谢夸奖。只是要我送你是不可能的。”
他大笑着对我摇了摇头,领着仆从,打马绝尘而去。
近来日子过得平淡,我不觉得无聊,只是心里有时会忽然冒出个念头: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做。算起来,我差不多有一个月没见他了,不算刻意避着,就没再主动去找他而已,我又常不在家,就算他派人来找我,也寻不到人。
奇怪的是,只几日没见而已,我居然开始想他,想见他,想听他的声音,想念他的亲吻和拥抱。这种感觉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不可思议。看来习惯真是个麻烦的的东西啊!咋舌感叹了一番也就作罢,碍着另一些不明所以的情绪,实在提不劲去跟他卿卿我我。
跟平时一样,傍晚时分回家,刚想走后门,却又被同里社的瘦皮猴截着了。
我斜睨着他道:“还来做什么?时限早过了吧。”
他还是那样‘嘿嘿’地笑着:“姑娘付了钱,就不想听结果?”
我冷笑一声:“过期的结果,不听也罢。”说完越过他便要推门进去。
他果不其然拦住我道:“迟来总比不来的好!姑娘要打听的人,我们给您访到了。”
“说。”我收住步子,看着他道。
“她如今就在您一个熟人那里……”他说到这便顿住,歪嘴笑着。
我真想拧断他的脖子,压住火瞪着他道:“我没兴趣猜迷!”
他便继续说:“放贷给方老头的叫刘福彭,以开赌档妓馆为业,在京里也算是个小有势力的地头蛇。方老头还不出钱,只好把女儿抵给他。”
我皱眉:“我不认识这姓刘的。”
瘦皮猴道:“那刘福彭的干爹葛济,有名的药材贩子,原是从九阿哥府里出来的奴才。刘福彭把方家姑娘孝敬了干爹,葛济又转送给了主子。”
原来如此,结果不比我预想的坏。我问:“她近况如何?”
“也未遭虐待,只是不婢不妾。”
老九知道我认识她,若肯做人情,早就跟我提起这档子事了。至今不声不响的,里头肯定有鬼。我现在就算跑去跟他要人,他也可以死不承认,推得一干二净,是该想个别的法子。我对瘦皮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就算你们做成了,银货两讫。你回去交差吧。”
他躬了躬身,道:“这是小事,后面还有为难事儿,姑娘也尽可以找我们,包管您满意。小的告辞。”
看着他蹿出巷子,没入街上往来的人流,我心想,方玉竹的下落查了三个月,就这办事效率,还敢说包我满意?!
回屋的时候,经过李浩的院子,碰见他和一个二十上下的青年正跨出院门。李浩向我介绍,那人是他监学认识的朋友,叫顾琮。我对他们应酬了两句,先回了房。
李浩送走了朋友,不久就来找我。我问他什么事。
他指了指炕桌上鹅黄的请柬,道:“方才八爷派人送了这个来。”
我打开一看,却是老九请客,邀请我和李浩重阳节去他家赏菊。呵,正愁不得其门而入,这就成了。
李浩问:“姐,你去吗?”
“当然要去。”我笑道,“怎么能驳了九爷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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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嫌少,马上就开新章。
PS:画画又回来啦!!感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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