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九炼生尸这道禁术,在江湖上失传已久。
段青还被迫待在欧阳止雨身边的时候,只见他用过一次,是九尸中的第九天,无想。
那次是帮东南亚一个客户寻仇,她不知道无想具体代表了什么手段,只是最后得知,客户的仇家逃了一个月,最后在仰光自杀而亡。尸首被发现的时候,脸上没有丝毫不安,反而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她跟欧阳止雨一起在浮屠门生活了五年,后来虽然与他定下约定,能够下山生活,但每当浮屠门需要人背锅、或者欧阳止雨需要她制作的丸药的时候,就是他下山来找她的时候。
欧阳止雨的手段,她最是明白不过。
所以须延不紧不慢跟着她进入武当山界,却一直没有急着缠上来的时候,段青就知道,她是逃不掉了。
这倒霉玩意儿,跟欧阳止雨那死变态一样,在戏弄她呢。
明明一开始就可以抓住她的,偏要等她跑,像猫调戏猎物,似乎是想看看猎物这么不吃不喝、一刻不停,到底能跑多久。
段青很饿,也很渴,浑身上下无数细微伤口隐隐作痛,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累死。头很晕,看天际群山的线条都有了重影。
脚下一个踉跄,段青摔在地上。她索性也不跑了,就这么躺在武当后山的密林里,月光透过林木洒在身上,鸟鸣声不绝于耳,几乎有种暖融融的错觉。
她想,这倒也不失为一种和谐的死法。
就在段青彻底放弃挣扎、准备就地永眠的时候,山脊线扭曲重影的背景里,却慢慢映出一道高高大大的人影。
那人穿着墨蓝色的交领道袍,头顶盘作发髻,额前几绺碎发,倔强地垂落。
来人面目模糊,但从林间洒落的月光中,她看到,他的瞳孔是深褐色的。
看着像是个道士。
想她段青在世人眼中面目狰狞地活到如今,最后临了,如果还要连累武当山上一位道爷,那可真是作大孽了。
于是段青在心里默念,福生无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那道士说:“小心。”
不想这位道爷,也不知是不知者无畏,还是仗着在三清子弟的地盘上没有邪祟敢撒野,仿佛没听到她这句话,竟就那么大剌剌往她身前一蹲。
他吊儿郎当地说:“哟,这儿怎么还有个姑娘。”
声音懒散,但清朗洪亮,贯入段青耳膜,竟似平地里炸开的一道劲风,让她昏沉的脑子里荡开瞬间的清明。
这间隙,她看见,男人拿下嘴里叼着的那根狗尾巴草,在空中虚虚一甩,黑烟随即像被什么霸道的力量裹挟,被迫缠上了这根狗尾巴草毛茸茸的顶端。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捏住草根,只是轻轻碾了碾,黑烟便真的如一缕青烟,消散在山间的夜雾里。
最后,段青彻底昏迷之前,听见那道士说:“姑娘,得罪了。”
他把她抱了起来。
身体轻而稳健的腾空而起,越过他宽阔的肩头,漫天星子缓缓旋转。
他宽大的袍袖随风而动,她闻到青草的味道。
***
段青是被鸟鸣声吵醒的。
她下意识想翻身坐起,奈何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动弹不得,挣扎半晌,最后只是动了动眼珠子。
在有限的视线里,她发现自己躺在在一间陈旧的木屋里,屋子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中央有一张柳木长桌,并两只圆木凳。
左边是一扇明净的窗,窗外是清透的日光,空气里有旧木和淡淡的香火气息。
没有浮屠门那极尽奢华的摆设,也没有她在武汉那个小公寓里的刻意装扮的温馨。
朴素但平和。
窗边就是木门,门边上,露出半颗圆圆的脑袋。
那脑袋见她睁眼,仿佛被吓到,倏然回缩消失,不过两秒,咋咋呼呼的声音响彻门外。
“陆师兄,她醒啦!她醒啦!”
段青在头痛欲裂中,尽力回想起了前头的遭遇。
欧阳止雨新任浮屠门掌教后,过河拆桥,鸟尽弓藏,不想放她走,她趁他忙于新官上任出逃,被小卒纠缠了几日,终于被欧阳发现她逃走的事实。
在他亲手祭出的最终杀招里,她耗尽最后的精力,一头撞进了东桓山后山的地界……
将将缕清思路,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似乎还在打哈欠,一句话讲得含糊不清。
“不知道先给人姑娘倒碗水?叽里哇啦就来吵你师兄……”
话音未落,一条修长的腿踏入门内,随后是一头略显凌乱的发髻,明净的前额旁,散落几绺不听话的碎发。
来人的口音和懒散腔调太有辨识度,段青透过屋内暗淡光线,第一次仔细将他打量清楚。
这位救她狗命的道长,肉眼看足有一米八五,肩宽腿长,面如冠玉。就是那一身道袍套在他身上,总觉得松垮,也没戴冠巾,盘好的发髻歪歪扭扭顶在头上。
段青:好帅,比欧阳止雨那小子帅多了。就是怎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帅道士就这么拖着步子很是懒散地走进来,首先端起木桌上那柄小茶壶,就着壶嘴咕噜噜开始灌。
道爷仰着头,下颌线棱角分明,露出的脖颈修长,喉结上下滑动,看得段青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
他放下茶壶,看向段青:“醒了,能动吗?”
段青眨眨眼睛,开口:“好像不能。”
“能说话,不能动,是吧?”帅道士说完,随手将桌面上的茶壶一扫,茶壶就迅捷地冲着门边那位小道士飞过去。
“不许偷听,该去哪儿去哪儿。”
小道士随着茶壶一道跌出门外,伴随着跌落的闷响:“哎哟!陆师兄,这茶壶再要摔了,你这儿就没有茶壶可以用了!”
“叫你不好好上早课,这点儿力道都接不住,要你有什么用?”帅道士冲着门外很是没有姿态地吼了声,随后搬了柳木桌旁的木凳往下一坐,懒洋洋翘起一条腿,手肘撑住半边脸,打了个哈欠。
哈欠打到一半,他冷不丁说:“段姑娘,在下陆长松,怎么称呼啊?”
这人……段青虽然重伤在身,但好歹也是半辈子风雨飘摇过来的人,立马就反应过来,避开重点:“陆道长,久仰。”
陆长松眼神很是幽深地看了她一眼,“久仰什么?”
陆长松这个名字,在如今的修道界里,不能说榜上无名,只能说鲜为人知。她段青一个常年混迹江湖的人,压根儿就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段青思索了一下,实在不知道从何编起,于是放弃掩饰,艰难地扯动嘴角:“客套一下嘛。”
“真是麻烦。”陆长松叹了口气,伸手握住脖子转头,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段姑娘,这儿也没别人,你就别装了。”
他说:“你那肩膀上阴爪的伤,还是我给治的呢。”
阴爪,乃是浮屠门掌教尸罗的惯例杀招,世袭制,只传历届浮屠门掌门人。
就在前两天,浮屠门老掌教被妖女段青刺杀、妖女出逃惹得新任掌教下令满世界追杀的事儿,在修道界闹得是人尽皆知。
她在这种人尽皆知的时候,满身狼狈倒在山野间,肩上还有阴爪留下的明晃晃的伤痕,仍谁看了也是一眼认出,她就是段青。
而且老实说,这些年她虽然名声不太好,但名声不好,就说明她很出名。有时候她在回浮屠门的路上过个早,也能被星月社的狗仔偷拍了,上个修道界的头条。
“……”段青默默了一会儿,真心实意地说:“在下段青,谢谢陆道长救我狗命。”
听闻东桓派一直隐居山林,成日里最多也就跟有关部门友好交流几番,今日段青才知道,传闻不作假,他们东桓派果然都是隐世高人。
你看看,这后山上随便一个帅道士,不仅随手一捏巴就能破掉欧阳止雨苦练多年的那些阴邪招式,还毫不在乎她这在世人面前面目狰狞的妖女形象,随手一抱就给她救回了门派。
陆长松美目涣散:“不谢。”
“……”段青忍了一下,没忍住:“道长,没睡好吗。”
陆长松瞪了她一眼:“托您的福!阴爪是那么好治的吗?”
段青默默闭上嘴,见她安静了,陆长松盯了她一会儿,随即起身,伸了个懒腰:“你这伤别的没什么了,就是还得躺个两三日。”
“行,既然你醒了,自个儿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就叫小重阳。”陆长松往门外走去:“就刚那小子。”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段青:?
就这么完了?她可是段青!妖女段青!这道爷来试探完她的身份,就这么走了?
段青躺在床上冥思苦想,片刻后,她明白了。
这位道爷这是敲打她来了。毕竟她的名声不好听,他把她救回来是一回事儿,能在这儿待多久,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于是两日后,段青刚能下地,就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依旧穿着那身脏污的红色长裙,想了想,还是收拾了陆长松留下的几瓶伤药,用块长巾裹起来缠在肩上,走到门前。
手刚挨到木门,她顿了顿。
虽说是该走,但是她要去哪儿呢?
这几日也没见欧阳止雨有别的行动,不知道又在阴暗的角落里使什么坏。
她也不可能回到汉江那个小公寓,说不定欧阳止雨就派人在那儿等着她呢。
可惜了她攒了那么久的首付才买到的江景小公寓……
段青皱起眉头,忽然觉得有点绝望。
天大地大,竟然没有她的归处。
这么想着,她满脸悲哀地推开门。
入眼是一片小小的院落,白瓦青檐的围墙内,几株青松苍翠而立,院墙下头立着一株桃花,开得正盛,枝桠都探出墙外。空气里依然带着淡淡的香火气。
她掂了掂肩上那块儿包着伤药的长巾,深深地呼吸几许,在心里洒泪挥别这个安详静谧的地方。
夜风骤起,吹散了遮月的云。小院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没有云雾遮挡,月色在此刻很清,陆长松手里端着个破碗,一眼便看见肩上挎着个小包的段青,俊脸上满是错愕。
“段姑娘,你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