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片羽》井汐

6、[六]

　　Crony

　　会喜欢上一个人。
　　喜欢上她的声音她的神态她的背影她走路的动作双脚踏过大地就像踏过了你的心跳。
　　喜欢她看过来的时候微微眯起的眼睛，嘴角勾起的弧度，唇瓣微张露出的小虎牙，仿佛耳机里传来的Pixie Lott的歌声，带着点可爱又俏皮的味道。
　　会害羞，会紧张，会在和她四目相对时突然转开视线——但转开以后又立即后悔。时光那么长又那么短，为何不能做到去珍惜每一个瞬间，时常放纵着它们从指间忽的一下溜走。
　　连想表达内心的真实想法都无法做到，甚至根本看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只是一味的沉溺在那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觉里，忘记了它其实是镶嵌在现实中的——不得不面对的，不得不触碰的，不得不经历的，现实。
　　如同站在海洋的中央，看见大片大片的浪涛朝自己汹涌而至，蓝的耀眼的波纹湮没了视界湮没了听觉连同呼吸也一并湮没，还有什么话说不出口呢。

　　“……呃，我觉得你很不错。”

　　后悔，什么的。
　　之所以叫“后悔”，是因为它总是处在时光的后方——即便是回过头去，也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
　　只能无可抗拒的朝前看，无可抗拒的顺着时间的轨迹踏步行走。

　　“诶？宍户君刚说什么？”
　　“啊不……”脸红着低下头，“没什么。”
　　“唔……是在说我很不错吗？”
　　“……呃。”
　　“呵，谢谢。”
　　“……”

　　宍户亮接过了女生递过来的CD包，它的价值已经在这一刻远远超过了“一直想要的东西”这样的层面，而是直奔上更高的位置——
　　“该说谢谢的是我。”终于能够顺溜的说出自己的心情了，便蓦地问出心中的疑惑，“话说回来……片山你，怎么会有这个？”
　　“恩。天上掉下被我捡到的。”
　　“哈？”
　　“开玩笑的，嘿嘿。”女生咧开嘴笑了两声，两颗白白的虎牙印入宍户的视野。大概是太可爱的缘故，宍户重重的怔了怔，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异常的快……挺没用的感觉啊。
　　“咳……片山，你到底……”
　　到底什么呢？
　　你到底是怎么得到这个的。你到底如何知道我想要这个。还是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有那么多的“到底”，浮在心里某个显眼的位置，其中含混着自己逐渐明晰却又不愿承认的情感。
　　像平缓的水流，遇到小小的石头也能激起波纹，汩汩汩汩，噗通噗通。
　　“……昨天的时候，我也在便利店里的。”女生接着说，眼睛笑的眯了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刚好领走这个CD包的人是常来店里的客人，我就用请他一个礼拜限量布丁这样的条件换来了这个啊。”
　　“一个礼拜的布丁！？”宍户有些惊讶的扬起声，“呃……这个，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我们又不是……”
　　又不是……
　　差点又要冒出奇怪的话来了啊。
　　幸好及时止住了……所谓的祸从口出，啧。
　　“恩……又不是太熟，宍户君是想说这个吗？”
　　“呃？”
　　“唔……怎么办，我倒是一厢情愿的觉得，我们既然是同班同学，所以这样做也没什么呢。”
　　“哈……”
　　“所以……”
　　……所以？
　　“所以，宍户君要是觉得这样不好的话……可以也送我一样东西呐。”
　　“啊？”

　　会喜欢上一个人。
　　在她的面前，好像每次都只能发出单字的音节。
　　明明认真的听她说着每一句话……自己却无法做出和她一样认真的回应。
　　害羞，紧张……什么的，不能老是用这样的理由来掩盖自己本身的没用吧。
　　这一刻，宍户突然下定了决心。
　　既然输了比赛还能重新站起来，既然一直以来都把“Never Give Up”作为座右铭……咳，虽然和害羞紧张什么的没什么关系啦，但绝对不能再这么没用下去了。
　　不就是和女生好好说话么？
　　不就是和女生交换礼物么？——虽然他们的关系目前仅仅只是同班同学。
　　不就是承认自己果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心动……啊不，是挺多的心动……总之……
　　“片山。”
　　总之，一定要，好好的传达。
　　“哦，谢谢你送我这个，不过果然就像你说的。”
　　一定要，好好的，传达心中的想法。
　　“像你说的，就这么无缘无故的收下不太好，所以我用这个跟你交换好了。”
　　好好的，利用每一次的机会。
　　就像曾经遭遇失败的时刻，也同时见证了自己的成长。那些阻碍终究成为过去，后悔什么的也是为了铺垫从眼前开始的、不断延伸的将来——
　　“……这个老虎的CD包……和你长得蛮像的。”

　　传达也不是这么传达的吧喂！
　　若不是忍足侑士的突然出现，空气大概会一直停留在片山听到“老虎CD包和你长得像”这样的话之后露出的惊讶表情所制造的尴尬中。
　　“原来你和宍户是同班的。”
　　忍足转身拉开对面的鞋箱，平光眼镜似乎闪过了一道光，虽然脸背对着这边，但话却的确是朝着这边说的。
　　宍户蓦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忍足的话是对片山说的，不由得觉得有些吃惊。
　　“你们认识？”
　　“诶……算吧。”回答他的是忍足，换好鞋的男生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我还要感谢片山同学，毕竟那张黑胶碟我老早就想要了。”
　　黑胶碟？想要？——宍户更加的吃惊和疑惑，眉头不自觉的蹙起来。
　　“是这样的，我前天晚上去了崛川町的一家中古唱片店，在那里遇到了忍足君。”大概是注意到了宍户的不解，片山羽奈立即解释道，“我是去那里转卖二手黑胶碟的。”
　　“转卖？”
　　“恩……因为家里的黑胶唱片机早就坏了，那些碟留着也没用，所以就转卖了……”
　　“这样。”似乎从女生的眼里捕捉到一丝遗憾的情绪，宍户轻轻的点点头。
　　“唔……其中有一张是‘赤い鳥’的『竹田の子守唄/翼をください』。”忍足接话道，“初版的黑胶盘我一直想要的。”
　　“哦，那个啊……”宍户一下子反应过来，毕竟《翼をください》这首歌很有名，歌词还收在了教科书里，“……是70年代的吧。”
　　“恩，后来出了很多版本的复刻CD，不过黑胶盘真的很少见。”
　　“哦，的确，黑胶碟的音质才是原汁原味的。”
　　“恩，CD的电子化录音会让原本的声音失真，然后……”
　　就这么不知不觉的将话题引入了音乐中，等宍户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那么，中午见。”忍足颇有礼貌的点点头，随即动作优雅的转身离开。
　　宍户下意识的扫了一眼片山，注意到女生似乎正注视着忍足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
　　唔……这种感觉……不会是……
　　意识到了某种情绪的滋生，宍户不自觉的皱起眉，随即迎来了女生一句关切询问：“宍户君不舒服吗？”
　　“呃？……不，没有。”
　　“恩，那就好。”
　　“……”
　　“谢谢，这个老虎很可爱。”
　　“……呃。”
　　“被宍户君说长得像它，老实说……我很高兴。”
　　“……恩。”
　　“谢谢。”
　　“……不用。”

　　希望不要这么客气。
　　希望能够再亲近一点。
　　希望称呼对方的时候省去敬语。
　　希望并肩行走的时候不要那么拘谨。
　　——这些话，都是宍户亮对自己说的。
　　甚至变成了疑似口号与信念的存在，在心里噼啪噼啪的生根发芽——令他在社团训练时比以往更加、更加的卖力。

　　“不觉得宍户前辈的目光很凶狠吗……”
　　“嘴里好像还在念什么，是我看错了吗……”
　　“你有没看到刚才的那颗球？好可怕……”

　　“可怕什么？我们也不能输呀！”
　　“恩！加油成为正选！”

　　这天下午的部内比赛，宍户亮VS凤长太郎的组合，击败了忍足侑士VS向日岳人——虽然后者的失败原因有很大部分是因为向日不小心吃坏了肚子，但这并不影响众人眼里所看到的，宍户亮球技的进步。
　　“呵，我是你的仇人么？”忍足一边用毛巾擦着汗，一边苦笑着看向一旁正在喝水的宍户，“今天好像特别拼命。”
　　“宍户前辈每天都很拼命的。”大概是看宍户不方便讲话，凤便代他回答道，“不过今天的确很厉害。”
　　“咳……”轻轻的呛了一下，宍户拿开水壶，“这不算什么。”他说，目光望向远处的夕阳，像有什么正从那片橙色中睁开眼睛，遥远的未来变得仿若近在眼前。
　　触手可及。
　　“……还会更强的。”

　　大概是受了“黑胶碟事件”的影响，宍户亮在周末的时候去买了一张有收录《翼をください》的名曲集。
　　二话不说的拆开包装塞进CD机里，按到曲目8，熟悉的旋律缓缓传进耳中。

　　“此刻，我许下了心愿
　　如果真的可以实现，我想要一双翅膀
　　生在我的背上，如同鸟儿一样
　　请赐予我，雪白的翅膀吧”

　　犹记得国小五年级的时候，还在学校的合唱比赛里唱过这首歌，当时的自己和大家一样穿着正经的不得了的白衬衣，扣子也一丝不苟的全部扣好，头发梳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在这广阔的天空中，张开双翼
　　渴望着高飞远走
　　向着那无忧无虑的，自由天空
　　我想要，我想要，振翅翱翔”

　　可惜最后自己所在的班级却一个名次也没有拿到——虽然与网球无关，但还是觉得败北的滋味不好受，要是当初练习的时候再认真一些就好了，否则也不会出现唱到一半就忘词的情况——正是因为忘词的不止他一人，才更加的觉得不爽。

　　“小时候，曾经梦想的东西
　　直到现在，也依然盼望着
　　在这广阔的天空中，张开双翼
　　渴望着高飞远走”

　　错过了现在，便将期盼投入到未来。
　　但即便是未来，也会时常有错过的时候。
　　那么……是否可以，寄托更远、更远的未来。

　　但未来到底有多远呢。

　　错过的东西，真的能再找回来吗。

　　“向着那无忧无虑的自由天空
　　我想要
　　振翅……”

　　戛然而止的旋律，宣告着CD机的没电。
　　宍户在那一瞬微微愣了愣，反应过来以后连忙摘下耳机。
　　然后，他感觉到了有人靠近。
　　是熟悉的、香甜的气味……含混在和自己相同频率的呼吸中。
　　转过头——
　　“片山。”
　　“日安，宍户君。”
　　“……唔，你好。”
　　是第一次吧，在学校和便利店之外的地方相遇。
　　女生穿着便装——T恤和牛仔裤，稍显凌乱的短发翘在空气里。
　　“是准备去学校吗？”
　　“恩……下午还有训练。”
　　“这样啊，加油。”
　　“恩。”
　　“很高兴啊，能在这里遇到宍户君。”
　　“诶？”
　　“呵呵，有一个传说哦……要是能在九月下旬的最后一个周末遇到听《翼をください》的人的话，就能够不怕任何的艰难与险阻。”
　　“……”
　　竟然又听到了吗？

　　有一句没一句的聊。
　　宍户突然觉得，他和片山之间的距离似乎是近了一些。
　　而那些在心里滋生的情绪也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清晰到了……他无法逃避的位置。
　　必须，正视的位置。
　　“对了片山……”
　　正准备开口，至少这次，话题要由自己开启——但，却在转过脸时，发现女生的瞳孔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突然收紧了些。
　　怎么了？
　　随着女生的目光望向前方——视野中顿然跃入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
　　身穿黑色的夹克，个子不高，身材很瘦，皮肤看上去像生病似的苍白，眼神也有些涣散——但确实，确实是看着这边的。
　　“是谁？”宍户问，不假思索。
　　“……爸爸。”女生顿顿的吐出这个词，语调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
　　“……是爸爸。”

　　如果当时跟过去就好了。
　　如果当时察觉到，她眼里的情绪并不是惊讶，而是害怕就好了。
　　如果自己能变得更强一些，强的足以认清面前的一切并不是想象的那样，还有很多更深的东西……需要去挖掘，去探索。
　　去寻找。
　　如果能够去寻找，就好了。

　　但一切都是如果。
　　和后悔一样，摆在时光的后方。
　　永远只能背对着它而站，连回头的勇气都失去——

　　“传说……就能够不怕任何的艰难与险阻。”

　　真的会有，这样一天么。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