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乐善皓施》闲程似锦

17、芦苇荡

　　“那，既然你说，我上次看到的那个虚影，应是能沟通乐嫣的人。所以那是个，乐嫣知道的存在是么？”虽然自认武夫，刘宇宁真心觉得，皓都冷面郎君的面具下头，是个机灵鬼长大成人啊。

　　“按照我的推断，应该是这样。”

　　“那你的存在，我也可以告诉乐嫣么？”

　　刘宇宁又很想哀叹了，其实这种议题，他在出发前，并没有人给他预设过，所以他手里也并没有一个标准的“答题解析”。因为，他本来，并不会跟20933i同时出现在这里。他只能极其独立——主要是无靠可依，地自己琢磨了一下：“我觉着妥，妹有问题。反正我也待不久了。”

　　“待不久是还有多久？”

　　意象化掐指：“估摸着埃不到看你们活春宫。”如果思考也有声音，那这句的音量一定减到了1。

　　“什么？”

　　“我也确认不了，但应该没多久了。我觉着你也看吧，如果乐嫣告诉你那个人的事，你便可以提一提我，估摸着你俩这相似的经历，感同身受的，也能增进下感情不是？这就像人家同一个地方留学生之间有各种'宿舍难申请只吃黄瓜番茄这种蔬菜有多寂寞'之类的共鸣，长期住宿生跑一块儿有'关于自动贩售机里双汇玉米肠'的共同回忆，你俩这如出一辙的离奇经历，可不得惺惺相惜个八\九\十年的。”

　　“还是强调那句重点：不参与党争，效忠在位天子。”电光撕裂了渐渐入夜的苍穹，随后响起阵阵惊雷。

　　“阿弥陀佛元始天尊在上真主安拉在上阿门。不要劈我，你现在也劈不到我的，这个皓都小同学阳寿未尽，你也不能随便劈人家是吧。”

　　唠唠叨叨，又不知在说些什么，猜着大抵是些求各路神仙的意思吧。皓都面上毫无波澜，心下其实是有些感触的。这人虽未说什么，但话里话外，语意里，都透着些劫难的意思，并不难感觉到。

　　所以后来皓都在乐嫣看到世家子田猎，肆意踏毁农田时惩治犯事子弟时，劝乐嫣，何不通知地方官员来处理此事。乐嫣有些懵：“可我最适时地阻止了他们，让农人的田埂遭到最少的破坏，遭受最少的损失，不是更好么？”

　　刘宇宁很想按头：“倒也不必这么惊弓之鸟，这毕竟是个长线任务。让你们少摄政，但公主管个田猎确实也不是个大事儿。”

　　皓都心里想着，其实也就是跟刘宇宁对话了：“不是我草木皆兵，只是习惯成自然，公主关心民生心系社稷，是为大善，但责任担得久了，卸下来的时候难免失落。”

　　这么说，倒也没错。年少时，是上进之心，为民做事之愿。可谁也不能保证，以为己任会不会在有一天发展为不愿放手的权欲。

　　面对公主的时候，皓都最近自学成才，或者说是从话唠的私房好友手里去糟粕，得精华地习得新的甜言蜜技：“这片田地已然被踏坏，公主此次惩处了他们，但他们多半只觉得是公主您以强权难为了他们，难保下次公主不在此处的时候，他们会回来寻这些农人的晦气。但若我们上报官府，按照大唐律例，农人可获得赔偿，损毁农田者会在官府审判下得到应有的惩罚，而官府的案宗每年审核后会据次修订大唐律，进一步完善，以保证少有人再犯。更何况，我也不希望公主，因为这些恶人做的恶事而生气。我的永安公主，值得这世间一切赏心乐事堆砌眼前，清心明目。”

　　“皓都。”

　　“嗯？”

　　“你何时，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公主觉得这样，不好么？”皓都有些担心，乐嫣低着头，也看不清神情，她是，不喜欢我这样么？

　　“就是怪有些，”乐嫣抬头，手指在空中虚点，若要说位置的话，大概是眉心，两肩，腰腹左右两侧？这是什么？五行？魂火？眼珠子向右上方翻了翻，倒是没到翻白眼的程度，大约，是在想什么东西，很有些费劲的样子：“挺破坏人设的。”

　　“噗——”得一声，刘宇宁开始咳嗽，咳到话音都虚弱了：“李乐嫣小童鞋，该说她学习能力强，还是被教坏了呢？”

　　“公主……的意思，我大概能明白，公主是有过什么奇遇么？才会言语如此，新颖？”皓都有意想要说这天外来客的事，正好乐嫣“自曝”了，自然是引出这个话题的绝佳时机。

　　乐嫣露出些许回忆神色，嘴边的笑意比这能划过十里而不消散的春风更肆意畅然：“我是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朋友，皓都，你相信这世上有神仙么？”

　　刘宇宁在只有一个观众的舞台上“金蛇狂舞”：“他不信他不信，他是唯物主义者。”

　　其实在义父的教导下，他一贯是不信那些道人啊，僧侣啊，所谓天机的，但是：“我信天命，但我又相信，很多事情，虽有因果，但事在人为。你是觉得，你遇到过真仙？”

　　“皓都。”乐嫣低头，稍微有些腼腆：“你不会是觉得我在说胡话，或者把梦当真，说与你听吧？”

　　皓都浅浅包容的笑让乐嫣稍稍放松，真正的孤独，往往存在于不被身边的人所理解，如果他们都不愿意试图去倾听你的想法，谈何沟通与相知？所以皓都愿意听她不着边际的话，让她觉得很轻松，愿意去讲些并不是想对所有人讲的事。

　　皓都摇了摇头：“不会。我相信你说的。”

　　明确的肯定给足了鼓舞，乐嫣继续说道：“我遇到的那位谪仙，是具有大智慧之人，而且灵动有趣非常，真的是我最最最崇拜的人。”

　　“这么……好么？”比我还好么？

　　“额。”乐嫣听这语气，眼角余光一扫皓都的脸色，这表情，似乎是有些委屈的样式？“皓都，你听我说，她是我觉得特别好的谪仙，但她是仙人，并不能现身于人前，不是普通所有人都能看得见，摸得着的那种人，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就是这样。”伸手握了握皓都的胳膊肘以上，虽然那小手，想要把整个大臂包圆，手太小，并做不到……皓都觉得他是被掐了一把。

　　皓都也有些羞赧了，怎么只是女孩子掐了一把，那手劲也不可能很大，他怎么觉得很疼，疼得，感到胸口的心脏在重重捶打胸腹的左前方呢？“我，我知道的。”

　　似乎是终于放下心来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皓都一直盯着她握住人家胳膊的手：“啊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

　　刘宇宁捂脸：“我的天，这是什么糟糕的台词。”

　　乐嫣还在自顾自地解释：“阿娘曾说我这叫通天手，打人，包括掐人都特别疼，虽然我那会儿自己觉得自己只是可亲近地想要拉住阿娘，或者友爱地拍拍承乾……”

　　承乾本在夫子摇头晃脑自得其乐的讲学中昏昏欲睡，突然一个喷嚏，把自己打得有些清醒，清醒到思考了一刻“要不要以偶感风寒跟夫子告个假”。

　　“没事。”仿佛是想要打破眼下的尴尬，周遭正好有趁手的工具人，哦不是，是工具——他们身在一片不小的芦苇荡。“乐嫣，这芦苇芯子，可以吹出声来。”

　　“真的么？”乐嫣非常如人所愿地被转移了视线。

　　按照套路，此时皓都应该哪怕受限于时代就算吹不出个“左手指月”，也应该能吹个“神人畅”这种，来博美人一笑。

　　结果俩傻孩子拔了两根芦苇芯在哪儿呼呼地吹，“哈哈哈哈哈哈，皓都，这声音怎么那么像……”公主的教养让她自己有些说不出口。

　　“像放屁。”皓都接上，两个人相视大笑。

　　可怜主角芦苇芯，它也想自己能笛声袅袅，丝竹仙音……可是它做不到啊，不同的芦苇芯，顶多做到，发出音调略微差异的“哔——”声罢聊，还要背负这“博美人大笑”的嘲讽命运。芦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笑着笑着弯了腰，乐嫣看到了芦苇长的泥地里，一个一个的小坑洞，似乎有什么活动的东西：“哎呀皓都，这里不会有蛇吧，有好多洞！有东西在爬。”

　　“公主小心。”听到她这么说，皓都赶紧把她揽到身后，自己上前查看。

　　“哦，公主，这是，螃蜞。”

　　“螃蜞？不可怕的？”

　　想了想，转头：“嗯，不可怕，可以吃。”

　　乐嫣其实并没有看清楚螃蜞的模样，于是皓都用剑鞘铲了些洞口的泥土，藏得不深的螃蜞争相爬将出来或是爬向深处，乐嫣吓得后退了好几步，皓都伸出两指捏住螃蜞的背壳，一看公主已经离他快一丈远了，不禁莞尔：“不用害怕，他们非常胆小又畏光的，一般不会伤人。”

　　乐嫣皱着眉头，脚步不挪，弯腰向前探看，皓都蹲着，将螃蜞举高了一些。皓都再次出声鼓励：“没事，我抓着它，动不了的。你可以近些来看。”乐嫣一步一蹭地再上前些：“真的不咬人么？”

　　那小螃蜞动弹不得，在阳光下，似乎是无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螯，跟个剪子似的张开又合上。“呀，它有剪子！”乐嫣的声音不自觉拔高了，刚往前蹭了两步，一下子又退到了一丈开外。

　　皓都蹲得腿都快麻了，才把乐嫣哄到跟前，都示范了跟她说，把整个螃蜞捏在手心里，它的钳子都夹不到自己，伸出手没有伤口，她这才慢慢放下心来。皓都抓了几个螃蜞放在剑鞘里玩，乐嫣问：“这些螃蜞，是做什么的呀？”

　　“做什么？”这问题问得，皓都有些答不上来，皓都能告诉她这螃蜞都长在芦苇荡里，当芦苇叶子渐渐开始丰茂起来的时候，螃蜞就会啃食这些芦苇的叶子茎杆，以此为生。

　　而螃蜞又畏光，有些农人会挑着傍晚到夜色降临后，拿着小撬，来这里挖洞里的螃蜞，灯一照，螃蜞就害怕得一动不动，农人们就把这些木呆呆的家伙全都捡到篓子里，带回去，做下酒菜，特别鲜美。

　　可是做什么？你要是问芦苇做什么，皓都还可以说人家长大了叶子可以用来包粽子，芦苇为了包粽子而生。螃蜞为何而生？哦，“它们可以做下酒菜。”

　　乐嫣抽了抽嘴角：“它们的价值就是下酒菜？”

　　“确实……没什么众所周知的价值。”

　　“嗯……好吧。万物生长，不需要一定为了有什么价值而存在，这么看来，大自然，也不是很严苛嘛。”眼睛是两道弯弯彩虹的弧度，嘴是翻转过来的弯弯，大自然也不是很严苛，这好像与义父从小的教导哪里有些分歧，虽然他觉得好像他们俩说得都没错。

　　“皓都，皓都！”

　　五指在眼前晃出虚影：“你发什么呆呢？”

　　“你说什么公主，我方才没听清。”

　　“你总是发呆啊，你平时办差也这样么？我都抓住你好几次了！”

　　“办差，没有的。”

　　“狡辩。跟着我当差就可以心不在焉么，欺负公主我人微言轻？”

　　皓都声音不大：“不敢。”

　　轻轻推了皓都一把，把他推了个趔趄：“哈哈哈，你不会当真了吧，我开玩笑的。我们抓点螃蜞回去吃么？”

　　浩瀚星河，怕是都亮不过这双满载笑意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