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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   裴招招本来以为,陈朝露这么热情邀请她,肯定是另有所图。

      要说起来,陈朝露是货真价实的陈家人,与陆琼枝也十分亲密,并不像是有隔阂的样子。

      可是她还记得她昏迷醒来那日,陈朝露分明与她对上了视线,却绝口不提她已经醒来之事。从之后陈康时和陆琼枝的表现来看,陈朝露显然在那之后依旧没有将这件事告知陈相夫妇。

      回想那日陈朝露见她醒来,朝她眨的那几下眼睛,似乎也暗藏什么深意。

      可裴招招自认跟她之间,不过就是个感情浅薄、素未蒙面的表姐妹关系,实在想不出她对自己示好的理由。

      她同意跟陈朝露出去的目的也在于此,她想看看陈朝露到底有什么用意。

      可没想到,陈朝露领着她仿佛真就只是单纯地出来逛逛。

      在繁华热闹的集市上,她会如同普通人家的姑娘一般,兴高采烈地买下两支冰糖葫芦,笑语盈盈地将其中一支递给裴招招。

      路过每一个售卖着新奇玩意儿的小摊,她都会留意裴招招视线扫过的每一个东西,然后叫身后侍女将她视线停留最久的那个东西买下来。

      裴招招有些琢磨不透,陈朝露对她的态度不仅没有恶意,甚至可以说是体贴照顾,表现得十分亲密热络。看上去仿佛她们不是素未蒙面的表姐妹,而是相处多年的亲生姐妹一般。

      陈朝露挽着她几乎逛遍了整个玉京城,还在各个知名的酒楼里一一品尝了招牌菜色与特制糕点。整个过程中陈朝露也一直在旁喋喋不休地为她介绍着玉京的美食美景与有趣的奇闻轶事。

      不知不觉便在外逛了大半天,夜色降临,陈朝露却仍没有表现出要回府的意思。

      她跃跃欲试地看向裴招招,提议道:“表姐,玉京的绾银湖夜景也是出了名的。择日不如撞日,正好也没多远,这么早回府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去泛舟湖上?”

      裴招招点了点头,便跟着陈朝露来到绾银湖边。陈朝露在湖边雇了艘画舸,挽着裴招招上了船,她的侍女和十三也紧随其后。

      船夫解开绑在湖边杨柳上的船绳,待她们坐好后便划动着船桨慢悠悠地在湖上荡漾。

      绾银湖位于玉京中心,离皇宫也没有多远。湖很大,中心似乎有两三个漆黑安寂的小洲。

      与湖心小洲截然相反,湖边湖上却是灯火斑斓。湖边有不少亭台楼阁、轩榭廊坊,湖上每隔几米便有一艘船只,有的是乌篷小船,有的是豪华画舫。除此之外,还有数不尽的五颜六色的莲花灯在水面上漂浮着。

      皓月当空,湖面如镜,水天相映成趣。华灯映水,画舫凌波,泛舟湖上能依稀听见往来船只上传来的或吟诗作赋或饮酒奏乐之声。

      陈朝露紧挨着裴招招,兴致勃勃精力十足地介绍着绾银湖边的风光建筑。她絮絮叨叨许久,有些不好意思地拉着裴招招的手道:“表姐,一直都是我说话,都没见你怎么开口,你可是累了?还是我话太多了?”

      裴招招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她双手合拢的掌心中抽回来,微微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我只是听你说的十分有趣,太过入神了。”

      陈朝露眨了眨眼,又十分自然地挽住了裴招招胳膊,颇有些撒娇意味道:“那就好,我还怕表姐嫌我烦呢。说起来不知怎的,我就是感觉与表姐一见如故,表姐这个称呼总觉得有些生疏,我可以唤你姐姐吗?”

      裴招招淡淡道:“你若唤我姐姐,待到我和朝月表姐共处一室,岂不是分不清你唤的到底是我还是她?”

      陈朝露露出天真懵懂的表情:“大姐姐是大姐姐,表姐是姐姐,是不一样的。”
      她又转了转眼珠:“这样吧,你们二人同在场时,我就唤表姐为招招姐姐,这样便不会混淆你们二人了。”

      不过一个称谓,随意她喊便是。裴招招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却听陈朝露仿佛心血来潮般提问:“姐姐,你可有想过,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呀?”

      裴招招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微微沉吟后道:“婚姻大事皆是父母说了算,我无父无母,便只能听从舅舅安排了。”

      陈朝露嘟了嘟嘴,有些不赞同:“可若是听从父母之命,嫁给一个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人,岂不是人生毫无乐趣。”
      她又似乎有些好奇地问:“姐姐难道就没有什么心仪之人吗?或者说,姐姐比较欣赏什么样的人?”

      她伸出手指掰数着:“容貌一流的,才华上佳的,武力一等的,家世丰厚的……姐姐更喜欢哪一种?”

      裴招招这下是更加摸不清陈朝露想做什么了,怎么仿佛是想要给她牵红线一般?她敷衍道:“朝露表妹提起的这些,其中任何一点辅以优良品行,应该都足以成为世间大部分姑娘心中的完美夫婿了。”

      陈朝露突然眼睛一亮,也不知是否会错了意,又看向她道:“只要是姐姐喜欢,京中乃至整个天下间的年轻才俊哪个嫁不得?姐姐不妨告诉我,你更喜欢哪一种?我也好替你物色物色。”

      她还真准备给自己说媒?裴招招脸上不免有些古怪之色,好在有面纱遮挡,夜色掩盖,陈朝露倒也没法察觉。

      裴招招摇了摇头,婉言谢绝道:“我一个做表姐的,怎好意思麻烦表妹抛头露面替我物色夫婿。届时传出去,不说我,便是表妹乃至整个相府恐怕都会招致笑话。况且,舅舅这个时间接我回京,想必是对我的婚事已经有了安排吧。”

      陈朝露笑意一僵,眸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她微微蹙起眉,似是有些烦恼:“可我爹安排给姐姐的婚事并不合适呀。”

      陈康时意图送外甥女入宫的消息,虽未公布,但在玉京高官之间并不是个秘密。陈朝露作为陈家一员,知道也不算意外,可是她既然知道,却还意图鼓动她另谋佳婿?

      就算她想另谋佳婿,皇帝的口谕岂能说改就改?除非逃离玉京,从此销声匿迹,不然怎么可能不进宫,且还光明正大嫁给别人。

      裴招招不禁有些好奇陈朝露到底想做什么,便诧异地看向她:“舅舅这么快就已经决定好了我的婚事么?怎么我竟没听舅舅提起过。”

      陈朝露闻言,眉头皱得更深,有些疑惑:“姐姐竟然不知道?不应该呀……”
      她最后几个字说得十分轻,仿佛是喃喃自语。

      她为何如此肯定裴招招就该已经知悉此事?
      裴招招眼神一凝,蓦然想起了尚在北地时便收到的那封告知她要被送入后宫的手书。

      那封手书是从陈康时安排的人手里偷偷递过来的,以陈朝露的身份,要买通他们不难。

      此刻想想,那手书上的字迹,端庄方正,但并没有那种力透纸背的苍风劲骨。若说是女子笔迹,倒也说得过去。

      这么看来,那封手书十之八九便是出自陈朝露之后,剩下的一两成不确定性,便要找个机会看一看她的亲笔字迹才能确认了。

      只不过陈朝露为何要特意送来一封那样的手书?一个无忧无虑不愁吃穿的平常姑娘,得知自己要被送进宫伺候一个已至中年已有子嗣的皇帝,必然不可能欢心雀跃地接受。陈朝露想要的,应该是让裴招招得知此事后主动避开。

      可是裴招招不进宫对她能有什么好处?这显然是与陈府的利益、陈康时的命令背道而驰。仔细一想,陈朝露虽然表面上与陆琼枝母女情深,但是行为上却似乎一直有几分隐隐对着干的姿态。

      陈朝露敛下面上疑惑之色,有些着急地直言道:“姐姐竟然还不知道,我爹想要送姐姐入宫。”

      裴招招捂住嘴,做出一副惊讶之势:“入宫?”
      惊讶过后,她又随之乖顺地垂眸道:“若是舅舅之令,我自当遵从。”

      陈朝露瞪大眼睛,急忙劝道:“可是当今陛下宫里美人多得是,若说起来,大皇子的年龄与姐姐都差不多大了,何必进宫去伺候一个老男人?下半辈子若是失去自由待在深宫里,岂不是如同行尸走肉?”

      “你说的有理,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我总不能忤逆舅舅,更不敢抗旨不遵呀。”裴招招余光偷偷瞥向她,幽幽叹了口气。

      陈朝露看了一眼旁边的十三和她的侍女,拉着裴招招走到船尾,悄声道:“陛下没有下明旨,其间便还有可操作的空间。若是招招姐姐在陛下旨意下达之前,与他人有了婚约,陛下这道旨意岂不是就下不来了?”

      裴招招顿时猜到了她的想法,却还是装出一副狐疑的态度:“可只要舅舅不同意,我也没法和别人定下婚约呀。”

      陈朝露自信一笑:“这我倒是有办法,这个世道女子总是吃亏,不过有时候也可以反过来利用一番。若是招招姐姐公然与男子走得极近,也难免被人传出闲话,届时我爹也不得不为了名声而妥协。至于陛下那边,他也不缺这一个两个美人,况且他若是执意要你入宫,礼部那群老古板怕是会不断谏言阻挠他的。”

      裴招招心道果然如此,面上半信半疑道:“这真的能行得通吗?便是可行,我又从哪里挑个合适的男子呢?”

      迎面驶过来一艘画舫,与她们的画舸正好擦肩而过。

      陈朝露朝那边望了一眼,语气轻快道:“姐姐已经见过陛下,不知何时旨意便会下来,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助姐姐一臂之力。”

      听见她这话,裴招招陡然一惊,预感到她打算做什么。还没来得及反抗,便已感到她在自己背上重重一推,随着一阵失重落入水中。

      水声哗啦,船头的十三被惊动了急急忙忙走过来。只是虽有往来船只的灯火以及湖面上漂浮着的莲花灯的映照,湖水却仍是染着如墨的黑色,裴招招一落下去,便仿佛沉入了水中。

      十三看不见自家小姐在水中哪个方向。她自小又在北地长大,北地向来只有凝结成冰的冻湖,若是人掉进去还未挣扎几下,只怕就已经生生冻死,她自然是不曾也不会凫水的。

      十三着急地恨不得跳下去,质问陈朝露:“我家小姐呢?她怎么好端端地就掉下去了?”

      陈朝露凝望着不远处。绾银湖水面平静,况且本就是为了游湖赏景,往来船只速度都很慢。
      方才与她们擦肩而过的那艘画舫此刻还在边上没多远的位置,似乎是留意到这边的动静,一声“扑通”落水声想起,在那艘画舫尾上炸出一个水花。

      陈朝露放下了心,露出一个微笑:“放心吧,招招姐姐不会出事的。”

      几乎是话音刚落,从水里冒出一个人来,一个男子搂着呛了几口水的裴招招爬上了画舸。十三诧异地望了他一眼,赶紧接过裴招招,扶着她坐下。

      借着画舸上的灯烛之光,陈朝露看清了眼前这名男人的样貌。这压根不是她所想之人,她顿时变了脸色,往侧方那艘画舫看过去,只见那头似乎见到落水之人被救,也随之回到了自己的画舫上。

      她收回眼神,看着眼前这名低着头漫不经心拧着身上浸湿了水的粗布青衣的男子,面色有些难看:“你是谁?”

      来人随意地将沾湿而贴在脸颊的发丝往后一拨,将发丝拢成一束拧干水,心不在焉却语带警告地道:“你下次再把她推进水里,就别怪我狠心也让你尝尝这滋味了。”

      他往裴招招那边望了一眼,转身踩在船舷上用力一踮,腾空而起,在往来船只的船顶上借力腾跃,紧接着便不见了踪影。

      陈朝露身边那名侍女走过来,小声请示道:“小姐,这个谣言还要传么?”

      “不行,不仅不能传,还得压下去,别传出一点风声。那人不知底细,看着蓬头垢面、不修边幅,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一看就不是什么上进之人,总不能让姐姐嫁给他去受苦吧?”陈朝露恨恨地扭着指甲,“只能另外再找个机会了。”

      她又瞪向侍女:“白日里买的衣服呢?赶紧让姐姐披上,别让她着凉了。”

      侍女赶紧取出衣物裹在裴招招身上。裴招招其实只是一开始有些惊讶,又因为不会水,难免呛了几口水,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大碍。

      方才救她之人分明又是那黑言先生,真是搞不懂他怎么每次都是这么神出鬼没。她被捞上来后,十三在她背上拍的那几下,也让她把呛进去的水给尽数吐出去了。
      她浑身从头到脚都是湿漉漉的,夜晚徐徐吹来,便难免有些凉意,陈朝露命侍女递过来的衣物倒是正好。

      陈朝露走过来,挨坐在她身边,仿佛丝毫不介意她身上的水汽,一脸歉疚地低声道:“姐姐,你该不会怪我吧?”
      她楚楚可怜,深色低落:“我也是一时想岔了,才没和姐姐商量就动手了。”

      真是奇怪,她的眼神不似作伪,倒像是真的在寻求着自己的原谅。
      裴招招打了一个寒噤,摇了摇头:“我不怪你,你也是为我考虑才出此下策。”

      “下次还是换个地方实施这个计划,水中还是有些危险。”陈朝露闻言松了口气,“今日我们还是赶快回府,回去后我叫人给姐姐熬碗姜汤,若是姐姐感染风寒可就不好了。”

      她便催促着船夫靠岸,很快她们一行人回到了陈府。

      陈府今日的气氛不知为何有些低沉,门口候了一排战战兢兢的下人以及一群陌生的侍卫。
      远远见到陈朝露一行四人,等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的管家快步走上前,松了口气道:“谢天谢地,二小姐你可算是带着表小姐回来了。”

      陈朝露心中咯噔一下,警觉问道:“这话怎么说?你等了我们很久?”

      管家道:“岂止是等了很久啊,我们派出去的人都找了两位小姐小半天了。你们二位还是赶紧跟我来吧,尤其是表小姐,老爷夫人在正厅里等你很久了。”

      裴招招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原先那块面纱在水中不知漂去哪了,一路回来时便只能趁着夜色用一块手帕捂着脸以作遮掩。

      她已经猜到等着她的是谁。陈朝露却拉住她,停下脚步,警惕地看向管家:“好好的没什么事,我爹娘等我们做什么?”

      管家无奈催促:“二小姐,您就别再耽误时间啦。圣上今日午后便亲自来了,在咱们陈府都转悠了一个下午了,说是要见表小姐。这不,这都等了几个时辰了,连晚饭都是老爷夫人陪着用的,您二位才总算是回来了。也不知道您带着表小姐都去哪了,怎么府上的人都没找着你们。”

      陈朝露眉头紧锁,仿佛在想着什么对策,拉着裴招招就是不愿意迈动脚步。

      裴招招又打了个喷嚏,看向管家道:“我方才不慎落入水中,可否先行换身衣物再去面见圣上。”

      管家犹豫了一会儿,道:“表小姐,可没有人敢让圣上等啊,不如你还是先去觐见,稍后再换衣也不迟。”

      他也不知二小姐在犟些什么,不过这位古灵精怪的二小姐惹是生非也不是第一次了。见她不愿意走,管家便挥了挥手,几名下人拖拽着陈朝露走开了。

      裴招招听着陈朝露恼怒着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远,跟在管家身后走进了正厅。

      正厅内,皇帝正坐在上座,端起茶杯慢慢啜了一口茶水。
      陈康时面无表情坐在下首,他身旁的陆琼枝如坐针毡,坐得几乎半边身子都僵了。

      皇帝仿佛突然想起来一般问了句:“昨日那佛像,陈爱卿可供在府上了?”

      他本是随口问一句,听在陆琼枝耳里却仿佛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便要拿他们陈府擅自探听圣踪一事秋后算账。

      她身子不禁抖了一抖,陈康时眼带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回答道:“启禀陛下,微臣已将那佛像好生供在府上了。”

      皇帝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还欲再找些话题,便听门外管家启报:“陛下,老爷,表小姐来了。”

      皇帝立刻坐直了身子,等了许久已是有些迫不及待:“让她进来。”

      裴招招在管家示意下走了进去,她浑身还是湿漉漉的,发尾还在往下滴着水,整个人倒是添了一分楚楚可怜、出水芙蓉之感。

      不说皇帝,便是陈康时也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陆琼枝更是花颜失色:“你这是怎么回事?”

      裴招招垂下头:“我不小心跌落水中了。”

      陆琼枝拧起眉头:“这成何体统!还不赶紧去换身衣服再来?”

      陈康时不赞同道:“陛下日理万机,今日已是在这干等了许久,若是等招招沐浴换衣再过来,岂不是又要多耽搁陛下的时间。”
      他看向皇帝:“陛下,您不是说有事找我家外甥女么?我和夫人这边退下,让您好好和她说说话。”

      陈康时心中估摸着,照皇帝的风流成性,不仅在离开莲台寺后第一时间主动找上门来,而且还能耐着性子等了这么久,显然是对裴招招十分上心。说不定今晚在府中便会忍不住宠幸了裴招招,或者直接带着她入宫。

      却没想到,皇帝目光凝在裴招招身上,面上看不出喜怒,大手一挥道:“爱卿不必急着走,既然裴小姐回来了,宣读了圣旨朕也就启程回宫了。”

      陈康时这才注意到裴招招打一进门还未曾行礼,沉声道:“招招,还不跪下接旨?”

      裴招招手帕捂着鼻子,又打了一个喷嚏。
      皇帝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礼便免了,左右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他身后走出一名太监,手捧明黄卷轴,展开圣旨念道:“圣喻:裴氏招招,雍和纯粹,蕙质兰心,朕心慕之,择其三日后入宫于太极宫受封。”

      裴招招嘴唇微张一脸茫然地望过来,似乎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皇帝从上座起身,走到她面前,不着痕迹地摸了一把她的小手,又对陈康时道:“爱卿放心,三日后的受封之礼,定不会委屈了招招,之前暂定的美人位分,爱卿便当忘了吧。”

      他又看向裴招招,语气中有几分温柔:“今日朕便走了,你赶紧去换身衣裳免得生病,等着三日后朕派人来接你入宫。”

      他说完便走出了门,那太监急急忙忙将圣旨交到裴招招手上,也跟着追了出去。便听府上由近及远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恭送皇上”之声。

      陈康时看向裴招招,柔声劝道:“招招,陛下虽然比你年纪大了些,却也还是正值壮年,入宫是多少女人想要的福气。你放心,有我在朝中一日,你便是高高在上荣宠不绝的后妃,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裴招招还带着迷茫地点了点头,乖顺道:“我听舅舅的话。”

      陈康时欣慰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懂事便好,也不枉我煞费苦心养了你这么多年。往后你进了宫中,也要记得你是陈家的人,要与我们一条心。好了,你退下吧,赶紧回房沐浴换衣罢。”

      “是,舅舅。”裴招招低着头走了出去。

      见她离开之后,陆琼枝皱起了眉头,有些忿忿道:“陛下等了这么久就为了颁个圣旨?还弄得这么郑重其事,非要三日后举办受封仪式,只怕这位分不会低于三品了。”

      “岂止是三品,你没听到陛下说的四品美人已是委屈了她么?”陈康时瞥了她一眼,语带警告:“按照我的身份,若是嫡女朝月进宫都能直接封个妃了。你若是觉得裴招招位分高了,不如让你那宝贝女儿亲自进宫,自然能压她一头。”

      见陆琼枝神色讷讷,深知打一棒子给颗糖的道理的陈康时又缓和了语气,叹道:“裴招招进了宫,我们也还需要她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你还是要多找机会进宫,多和她热络热络感情,别让她和我们离了心。”

      陆琼枝虽有些不情愿,却也明白此事重要性,抿了抿嘴点了点头。

      裴招招回到自己院里,先她一步回来的十三赶紧迎了上去:“小姐,热水已经烧好,衣服我也已经准备好了,你赶紧进去洗澡吧。”

      她点了点头,走了进去。屋内烛火通明,中央摆了一个热气蒸腾的大浴桶,水面上浮满一层花瓣。十三关上门,守在外面。
      褪尽身上泡了水后变得有些累赘的衣服,她跨进了浴桶。她头靠在浴桶边缘,拆解着同样湿漉漉的发辫。

      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裴招招顺着声音来源一看,只见斜对面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撬开。
      她蹙起眉头正欲喊十三,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灵活轻巧地翻了进来。

      黑衣少年转过身似乎正要寻找屋内人的踪影,却在看见裴招招后瞬间呆愣在了原地。一股热意从脚底蔓延,沈哭苍白的脸色瞬间一片绯红,耳朵更是如同一对红宝石般充血得十分明显。

      裴招招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少年慌不择路地从来时的窗户又钻了出去,而且还仿佛腿脚不太便利般笨拙地轻踹了窗角一下,又笨手笨脚地关上了窗。

      他进来时小心翼翼且十分灵敏,只有恰好在屋内的裴招招注意到了那道细微声响,他出去时却心不在焉,注意力全然无法集中,十三自然也就听到了那道不轻不重的声音。

      十三立刻问道:“小姐,是出了什么事吗?要我进来吗?”
      裴招招朝着屋外喊道:“无碍,是我不小心踢到桶了。”

      她沐浴过后穿好衣物,走到窗边,推开窗果然看见黑衣少年还守在窗口。
      沈哭背对着她,听见开窗的声音,透着血红的耳尖动了动,仍是没有转身,声音有些莫名的暗哑:“你穿好衣裳了吗?”

      裴招招有些好笑,便生起了逗弄他之心,她胳膊肘抵在窗台上:“你猜我是穿好了还是没穿好呀?”

      沈哭不知想到了什么,不仅耳朵红通通的,这下连背对着裴招招的脖颈都涨红一片,在覆盖在脖颈上乌黑如瀑的发丝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明显。

      他似是有些羞恼:“……你说话怎的又这般轻浮。”

      裴招招颇为无辜地眨眨眼:“这就轻浮啦?你忘记我喊你夫君的时候了?要是这就叫轻浮,那唤你夫君该叫什么,是不是得冠上非礼的罪名直接下进大狱了?”

      沈哭没动,也没说话。
      裴招招好笑道:“行了,你快转过身吧,我敢不穿好衣裳就开窗吗?”
      沈哭还是没转身,却说了句“不会”。
      裴招招一时没反应过来:“嗯?不会什么?”
      他一本正经道:“你不会被下进大狱。”

      裴招招这才明白他还停留在上一个问题,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却听他耳朵红红地强作镇定道:“等你跟我走,你爱唤多少遍便唤多少遍。”

      之前裴招招敢肆无忌惮地撩拨他,是因为与他萍水相逢,沈哭对她展露心意之后,她却开始有了心理负担,反而不敢过分逗他。

      因为他的一腔赤子之心不似旁人,他太过认真,裴招招也不愿他伤心,本想着趁他们交集还未深及时撇开关系。却没料到沈哭面冷心热如此专情,眼看着已经死心塌地要在她这棵树上吊死。

      她好些日子没有逗他,如今瞧见他的反应,不禁生出了一种往后余生若是与他在一起也不错的感觉,应该会很有趣也很有安全感吧。

      裴招招摇摇头,撇开胡思乱想,看着沈哭如同老僧入定一动不动的背影,有些无奈道:“你还不转过来,是打算让我就这么看着你的背影跟你说话吗?”

      沈哭思考了一会儿,背对着她做了几个动作,然后才转身过来。

      裴招招瞪大眼睛,见鬼,他竟然又戴上了那个魑魅魍魉的面具!他方才可压根没戴面具,不得不说,这面具在这晚上突然出现还真有点吓人的味道。

      沈哭立刻摘下面具,有些紧张地看着她:“我吓到你了?”

      他说话时仍是那种一贯的不将感情外露的冷淡语气和强装面无表情的冷漠神色。
      可偏偏此刻,在屋内灯火通明的映照下,站在窗口的少年,面上一片还未来得及消散的绯红,如同朝阳晚霞引人神醉,又仿佛冰雪消融的雪山一夜间开满桃花。

      总之眼前的少年原本锐利的五官被这片绯红映照得无比柔和。原本被他周身气质强硬压下来的尚未完全脱离稚嫩的少年感此刻卷土重来,显露无疑。
      裴招招失笑,眨眼的功夫便明白过来,他戴上面具就是为了挡住脸红吧。

      十三觉得她今天洗澡格外慢,又没听见水声,若是小姐在水里睡着了可就不好了,忍不住在门外催促:“小姐,你洗完了吗?”

      裴招招对沈哭道:“你先等一下。”
      她轻轻掩上了窗,走到门口,拉开了门,看见十三手中还端着一碗姜汤,这姜的味道也太浓郁了些,得是放了多少姜熬出来的啊。

      十三见她视线落在自己手上,便解释道:“这是方才二小姐亲自送来的,小姐趁热喝了吧,莫要感染了风寒。”
      她接过姜汤,忍着那股辛辣刺鼻的味道一饮而尽,将碗递回十三手上,淡淡道:“你叫人把浴桶撤下去吧,我有些困了,先睡了。”

      陈府外松内紧,外面看着没几个护院,内院实则戒备森严,固若金汤。
      这也不是在危险不定的路途上,十三便没有睡在她屋里,不过也不至于因此而与陈府的下人挤在一处大通铺里,而是睡在了隔壁另一间空置的厢房。

      浴桶撤下之后,裴招招便关上了门,她打开窗户让沈哭进来。

      沈哭今日大约是因为那场意外,总是不敢直视她,一对上眼神便慌忙别过脸,后来干脆耳朵红红地盯着地面。

      裴招招问他:“你今日怎么没有跟在皇帝身边?”
      沈哭望地:“他让我去牢里杀了个人。说起来,那个人你应该也认识。”

      “我也认识?”她没想出来,玉京大牢里能有谁是她认识的。
      “宣州太守之子,王流锦。”

      裴招招恍悟,是了,她虽然是昏迷中莫名其妙回了玉京,可是王流锦当时也在马车上。燕王肯定不会放了他,自然是带回京处置。
      可是,皇帝让沈哭暗地里解决他,而不是光明正大地处置他,这里面的文章可就大了。

      “你已经杀了他?”
      沈哭听见她这么问,微微皱眉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又很快别过头去:“皇帝让我杀了他,我难不成还暗度陈仓将他救下来不成?更何况他还——”对你图谋不轨。
      裴招招对王流锦死活并不在意,打断他道:“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杀便杀了吧。”

      她若有所思:“这么看来,想杀燕王的两伙人之一,表面上来自定州和宣州的合谋,实际促成一切的其实是皇帝。他传出假消息,让流言愈演愈烈,将燕王等人置于风口浪尖,那些心虚的人便第一时间想到杀人灭口。”

      沈哭道:“不算是假消息,天玑阁确实查清楚了定州和宣州的腌臜事,只不过涉及人数众多,背后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一直隐忍不发,就是想彻底清洗了朝中,再毫无后顾之忧地慢慢撤换地方官员。”

      “不过,他对燕王确实起了杀心,他安排了几个天玑阁的人潜入燕王府,监视燕王一举一动。这次应该也确实是故意借燕王之名放出消息,好一举两得,既能试探京中暗地里结党营私的官员,又能借刀杀燕王。”

      裴招招点了点头:“可惜燕王没死成,皇帝此时不便大刀阔斧地动定州宣州,也就自然不可能将此事摆在明面上,难怪派你去杀了王流锦。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他一死,死无对证,燕王不可能再站出来说他意图刺杀他,也就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只是另一伙想杀他的人还未浮出水面,不知他们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她又看向沈哭,微微一笑:“对了,你来的正好,我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沈哭疑惑抬头:“什么事?”

      “去我那位表妹的房间里,偷一份她亲笔落款的书信来。”
      沈哭皱起眉头:“偷这个作甚?”

      裴招招便将她的怀疑毫无保留地告诉沈哭,沈哭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翻出窗去。

      没过多久,他拿着一个厚厚的布包回来:“我在她的房梁上找到了这个,里面一半的落款是她的署名。在自己家里还藏得那么隐秘,应该是不想让她爹娘看见的东西,你看看这字迹与你见过的一致吗?”

      裴招招拆开布包,只见里面是一沓厚厚的往来信件,不知积攒了多少年,有些信纸都已经泛黄起卷,上面的墨迹也有些淡了。

      最上面还有另一张折叠起来的宣纸,不似书信,更像是平日里练字的习作,它出现在这堆神神秘秘的书信里有些违和。
      裴招招展开它,上面写着一首小诗,用的是簪花小楷字体,一看便出自女性之手。
      “这是?”
      沈哭解释道:“这放在她桌旁的纸篓里,与房梁上藏着的她的字迹天差地别,所以我一并带回来了。”

      裴招招取出一封书信,入眼字体方方正正,正好印证了她的猜测:“果然是她。”
      这么说来,陈朝露平日里用的簪花小楷,唯有写些秘密书信时才会换做这种方方正正的字体。她在自家这么藏着掖着,显然是不希望被陈康时和陆琼枝发现。

      她翻到最早的一封书信,似乎是五年前,那时候陈朝露的笔迹还十分稚嫩:“叔叔,我偷听爹娘说话,昭昭姐姐似乎被他藏在了北地。回信时请将来信附上,以作信物。陈朝露。”

      后面附了封回信:“我去了一趟旧居,没打听到她的消息。”
      没有署名,但肯定是陈朝露信中的“叔叔”。

      昭昭姐姐,北地。
      乍一看像是在说她,可是陈朝露怎么会认识她?
      “昭昭”,若是幼年陈朝露写的错别字,也不是说不过去。可是她突然想起了,似乎对陈府十分熟悉的黑言也曾把她误认为“昭昭”。

      名字发音一样,早年经历相似,又都是深中奇毒,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相似的两个人吗?
      可偏偏唯独年龄似乎对不上号,不然黑言也不至于知道她年龄后大失所望,而她的记忆中更是不存在这位“昭昭”。

      裴招招又往下翻,中间好多封都是些语焉不详仿佛在说什么暗语的文字,还有些是她同一个名为“越”的人往来的甜言蜜语谈情说爱的信件。

      突然间有一封:“越,你能借助你家势力,帮我去找一找我的哥哥陈玄辞吗?他多年前离家出走,不知所踪,我很想他。”

      裴招招有些惊讶,她怎么不知道陈家还有个长子,她还有个大表哥?
      陈玄辞,玄辞,等等——这个名字变一变不就是黑言吗?玄是近乎黑色,辞本就是言的一种。

      若黑言就是陈玄辞,那也就可以解释他为何那么熟悉陈家了,只是,他若是陈家长子,为何又偏偏对陈康时有着十分明显的恶意。
      况且那日,他威胁陆琼枝时也毫不心软,并不像对待有着生养之恩的母亲。

      莫非是她想多了,不过是名字上凑巧罢了?
      她又继续往下翻,后面有一封来自“越”的回信:“得到消息称,疑似令兄的人曾经出现在江南,我下个月亲自去查探一番。”
      之后隔了好几封看不出什么意义的信件,才终于又有了新的进展:“我走遍了江南,整整三个月都未曾发现令兄踪迹。”

      后面的信件又开始出现另一个陈家人的名字:“越,陈朝月最近接触了很多江湖人士,你能帮我打听一下她在做什么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记挂请假条就断更了,对不住各位久等的小可爱啦,万字肥章奉上,希望大家原谅我~
    感谢在2021-05-25 23:57:55~2021-05-27 12:3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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