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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纨绔天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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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昭意识到这一点,声音都放轻了些:“原来如此……抱歉,我并非有意提起姑娘的伤心事。”
宋妙韫抿了抿唇,在潜城虽然无忧无虑,不必被那些贵女们暗暗排挤对付,但离开京城的确让她很难过。
元昭端看她神色变化就隐隐后悔起来,他不该如此试探。
宋妙韫自是不知方才被怀疑过,她重新扬起欢快的笑:“没什么呀,我现在也挺好的!我有长生呢!”
仿佛应和,外面询问道:“小姐?”
宋妙韫扬声回道:“没什么,长生你去催一催春娘吧!”
她既然这样说,元昭便也揭过这一茬,复而不经意问起:“不知道这里是何处?”
宋妙韫本来被迷得要脱口而出,却一瞬想起了她所有的思忖。
看她愣住,元昭不解:“姑娘?”
即便他要离去,也要循序渐进,这第一个问题怎么也逃不过的。
“这里是潜城。”宋妙韫乖乖回答了他。
潜城。元昭调动记忆,很快从印在脑中的图與上找到这座城的方位。
离京城两百多里,在开阳河流域范围。
不行,不能任由他问出一个个问题然后顺理成章提出告辞,她得主动出击,打乱他的计划,最好让他被打的措手不及晕头转向从而留下。
“咳……”宋妙韫眼珠滴溜溜转过,清了清嗓子,弯起眼睛,“还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元昭停止回忆有关潜城的一切,眼帘低垂,遮住晦暗的眸光。
“在下,燕明。”昭,明也。据说他的生母来自燕地。
宋妙韫将这个名字轻轻含在唇齿间念过一遍,认真不已:“是燕子的燕,鸣玉的鸣吗?”
元昭低声纠正:“明月之明。”
宋妙韫又撤换了字重新念了一遍,眉目湛湛,欣然不已:“燕公子。”
元昭发觉她有一种奇异的能力,她的语调能够轻易感染他人。
比如此刻。
她欣然又开怀的声音轻易令他相信,她没有怀疑他的谎言。
这并不是好兆头。
*
“小姐,宵夜已经备好。”长生在外面说道。
先前他一直昏迷,除了药与汤也没吃过什么,宋妙韫生怕他饿着,连忙让人端进来。
长生便随着银杏一起进来,在银杏布置小几的时候走到宋妙韫身后,摸出锦缎制的发带来,为她草草绾上。
宋妙韫没觉得披发碍事,但系上也没什么不好,她没管后面,仍目光灼灼地看着元昭,关心道:“燕公子,你有没有什么忌口?”
长生的动作顿了一瞬,但她仍是垂着头,慢慢将发带的结扣好,十足的寡言又稳妥。
可是暗流涌动,元昭察觉得到。
他抬起眼看了宋妙韫一眼,又往上移几寸,很快收回视线,回答道:“并无什么忌口。”
夜宵要的急,只是简单的小菜汤面,宋妙韫看他眉毛都没动一下,直接拿起筷子来,看着也的确不像挑剔的人。
她不由得在心里想,他可真是好养活。
宋妙韫在神游,但长生没有。
这人虽说着没有忌口,对简单夜宵也接纳良好,但他举手投足都带着无法忽略的矜贵与礼教,用膳规矩全然不输宋国公府。
长生几乎是在瞬间就判定,他绝不是寻常富家公子。也许他有着比宋国公府还要高贵的门第。
*
元昭倒是头一次被这么看着用膳。
他的孩童时代无人问津,没有人会去看墙缝里的一株野草,后来他被带到了太后面前,太后的眼里都是野心,并没有太多的地方容纳他。再后来,便是没有人敢直视天颜,那是大不敬。
现在一主二仆,三道视线传达着不一样的含义,都停留在他身上。
一道小心恭谨,一道笼统大方,还有一道晦涩难当。
元昭放下筷子,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旁边侍奉的婢女立刻将小几撤下去,而这家小姐身后的婢女却突然出声:“银杏,取漱口茶来。”
没有一句对话,却已经试探过一个来回。
元昭反而觉得这样才对。
世人大多都应有警惕心……“啊对,漱口茶!”
宋妙韫如梦初醒,支使银杏:“漱口茶,再端水来,帕子备好……算了,你让桃红去备吧,就说跟我平时一样。”
……有时候,一个人太过坦荡,反而会让人捉摸不清她究竟是太过天真,还是大智若愚。
元昭面无表情地想,短短时间内已经能让他下意识觉得是第一种,她必定是第二种。
一定是这样。
*
长生已经习惯宋妙韫的天真无邪,因而并未多有心塞,她直直看着神色莫辨的男人,开始过明招:“大夫稍候就到,燕公子有哪里不适,千万不要忍着。”
这个婢女眼中的防备与警惕不加掩饰,字音在“燕公子”上着重停顿,显然,她不相信自己姓燕。
元昭在太后手底下过了将近十年的招,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他略微颔首:“自然。”
宋妙韫却被长生提醒了,仰头催促她:“长生长生,你去看一看吧,大夫怎么还没来?不是说了约莫两刻钟就到吗?”
长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非但没能找出这“燕公子”的破绽,反而要放宋妙韫与他单独相处!
元昭恍然未觉,如常将视线投在她身上,与宋妙韫是一个意思。
长生心下愈发不安,这人比她预想的还要麻烦,真是糟糕。
目送长生匆匆离去,宋妙韫转过脸来,奇怪地说:“长生是怎么了?好像很急似的。”
元昭不知该怎么说服自己她只是大智若愚、面上一派纯真天衣无缝,实则心中洞悉一切。
如果能做到这种地步,她在京城也必定能混的风生水起,那何必屈居小小潜城呢?
但要他相信她就是丁点儿心眼也没有,是实实在在的纯良天真,他也做不到。
婢女端着水回来,先奉了漱口茶,元昭掩面,余光却留意着宋妙韫的神色。
她眉间疑惑还未散去,也并未过多注意于他,神色更没有因他的动作而产生细微变化。
一点也没有。
*
元昭收回视线,慢慢净手。
“天已不早,姑娘……”
长生不需要她担心,宋妙韫将异常抛诸脑后,听他开口,却突然想起自己还未告知他自己的名讳,下意识道:“我姓宋,在家里行三。”
元昭的话又被堵住,他对上她明亮的眼睛,心中蓦然一动,不知是何滋味。
他少见地走神,心想,若她举手投足一言一行当真都是有意为之,何止可以在京城风生水起。
她要做什么做不到。
元昭便是在走神,也可以一面应对她:“宋小姐。”
宋妙韫的脸唰地红了。
明明别人都这么叫,怎么这个称呼从他口中说出来竟那般举足轻重、令她心慌意乱?
明明他的口吻也并未有多亲近缠绵,甚至可以说是彬彬有礼,但她竟觉得像、像……
像什么呢?宋妙韫不知道。
她只觉得好像是附在她耳边说,呢喃一样。
“大夫来了,小姐……”长生的表情差点失去管理。
她明明只离开了很短的一会儿,这人究竟是做了什么?!
宋妙韫惊醒一样一下站起来,后知后觉地羞赧起来。
她都在想什么啊???
元昭垂下眼帘,将不必要的走神摒弃,把手递了出来。
他也很想知道自己的伤现如今是什么情况。
*
“公子琵琶骨被洞穿,又有撕裂,端这一处的伤,便需静养,起码两个月内臂膀不可用力……”
宋妙韫听得胆战心惊,止不住地往他身上看,目光仿佛穿过了他合着的衣襟,亲眼看到那些只是听着就让人觉得极痛的伤。
可受了伤的人却只是静静听着,好像无知无觉、伤在他人身一样。
烛火昏黄,映在人的脸上也该是朦胧温柔的,但他的平静无波无端将那隔断,令他看起来疏离而遥远,不可触及。
宋妙韫呆呆看着,只觉得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眉目分明自成三百诗,却又清寒似万古秋。
长生糟心透了,这人的容貌太过出色,就算是她博闻多见,也没见过甚于他的。
昏着还好,就是一幅画,可现在一睁开眼,画活了过来,简直就是话本里的精怪。
宋妙韫就是活生生的被蛊惑的例子。
瞧瞧现在,眼睛都不知道眨了。
“……公子腿上的伤没那么重,愈合后再好好休养几日约莫就能下床走动了。”大夫细细将伤讲了一遍,又道,“膳食上也需忌口,辛辣刺激之类最好不要碰,应以清淡为主。”
元昭颔首:“我明白。”
其余的,便没什么了,大夫看向宋妙韫,余光依然在长生那里,试探道:“公子既然醒了,我便再为公子重新开副药吧?”
宋妙韫自然连连点头,望着长生:“长生长生,你带先生去开药吧!”
药得开,但宋妙韫也得走,长生温声道:“小姐,已经很晚了,您该睡了。”
宋妙韫目露挣扎:“可是……”
没等长生诱哄,元昭就附和道:“的确,已经不早了。”
一个未出阁的小姐,也确实不该在这时候同一个外男共处一室。
宋妙韫半点不妥也没察觉到,反而瞬间善解人意:“对哦,很晚了,你该好好休息才是,我就先回去了!”
“……”
“……”
长生深吸口气,唤了银杏来:“送小姐回房。”
宋妙韫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燕公子,好梦!”
元昭微怔,“宋小姐亦如是”还未说出口,那名唤“长生”的婢女就已经带着她出了内室。
烛花乍响,一室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