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 5 章 ...

  •   呼呼的北风撕扯着窗棂格扇外面的明瓦片,室内的地龙虽烧得滚烫,仍有冷风顺着透花砖侵进来,对面的男人不置可否,用完半盏茶才抬起眼皮,觑她一眼。

      温月溶心绪难以安宁,白鸢给她添上茶,她饮了半口放下,才稍微觉得舒适了点。

      无疑是一场豪赌,她也只能加上身上所有赌注,闭着眼睛掷过去了。

      对面的人放下茶盏,从容地合上扇面,凑在她耳边道:“既如此,那便都依了姑娘。”

      沈朝纶说话语气很轻,也绝不是那种轻薄样式,有种玩世不恭的调侃,给人信心很足的样子。

      温月溶心若擂鼓,心说她这是找对人了,赶紧起身,给沈朝纶行了个万福礼,“民女多谢沈侍郎挺身而出,救我家父,救我温府。沈大人放心,我一定会遵守诺言,尽我所能回报大人。”

      “成了。”不知道是因为怪罪她耽误筵席,或者这盏安吉白茶用的合口,或者别的,沈朝纶说了句这样的话。温月溶识趣地让开,难掩感激道:“民女叨扰大人多时,还望大人海涵。”

      临走到雅间门口,沈朝纶向里边看了眼,温月溶以为他要反悔,愣是不敢说一句话。白鸢瞧中了其中端倪,赶紧将落在茶几的扇匣收到手里,拿给门外的沈朝纶。

      温月溶暗恨自己大意,见沈朝纶只不过瞟了两眼匣子,不甚在意的样子,松了一大口气。沈朝纶向她的方向扫了眼,笑了笑负手离开。

      白鸢扶她进屋,温月溶仍是有些心有余悸。平素听闻沈次辅老道圆滑,纵横官场,似鱼得水。

      向来虎父无犬子,他的儿子也定是那种让人观之畏惧的官员,今天得见,沈朝纶却也并非那种长着髯须獠面,或者虚与应付之辈。

      只不过通身的气质举止,和亲近温和相涉甚远。也不奇怪,能在这个年龄坐上兵部侍郎位置的人,俊逸的外表恐怕也只是皮毛吧?

      儒生总是如沐春风,观之可亲。俊秀的儒生,出没之地绝对可以掀起追捧的热潮,凭他翻天倒海的诗词文章,内在假仁假义,又做何评论?

      说来也是巧了,温月溶和白鸢从雅间出来,下楼来到大厅,戏台周围正围了一大圈穿着锦绣罗衣,对着戏台优伶们评头论足的青年男子。

      各色人等都有,商人富豪,得意洋洋的儒生,个个油光嘴亮,不亦乐乎。

      无他,有钱有闲。
      其中最为优伶们喜爱便是这些儒生,儒生们中间也分三六九等,登科及第的进士们,最受追捧。

      顺着热热闹闹的地方看过去,有个戴着青布方巾的,最是炙手可热。

      他面前放着上等梨花木书桌,面容娇媚的姐儿们替他研墨洗笔,旁边山呼海应的,全部是求他相赐墨宝书法的。不是旁人,乃今岁进士科榜眼郎宋引墨。

      俗话有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考取进士者,无疑飞跃了青云,前途不可限量。求他们的墨宝,无论裱着供着,或者坐地生钱,都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有道是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贾岛的《登科后》道尽了世间儒生寒窗十载,终获功名的狂喜,宋引墨这样寒门出身的进士,一旦尝到这种被追捧的滋味,那种极致的得意似潮水般一浪接一浪冲击到心坎,小小的绿倚楼已然放不下了呢。

      这不,绿倚楼的老鸨为了赚更多的酒钱,叫来不少儒生和宋引墨打擂台,名头就是绿倚楼花魁绿竹姑娘的提写的两个字,谁要是对出相宜的诗句,不但可以免了酒钱,还能和花魁娘子到楼上雅间坐一坐。

      宋引墨听到有这样大的彩头,也便不给那些人赐墨宝了。径直走到老鸨跟前,潇洒地揭了提写到屏风上面的字。

      略一思考,便挥毫写下两句诗。得意地向着旁边垂头丧气的儒生们炫耀,“花魁娘子出字‘樊笼’,我自然是对‘道隐’,有道是大隐于朝市,诗便即刻有了。”

      宋引墨摇头晃脑,故作得句十分轻松的样子道:“翠楼绿倚月朦胧,红钿朱漆花含羞,懒试新妆堕铅华,今朝又舶谁人家。”

      此诗一出,赢得儒生们满堂喝彩。都夸宋引墨诗才了得,不仅切题,而且拔高立意,道出了优伶们的活色生香,又倾注了诗人无限缱绻的倾慕惋惜之情。可谓是在场这些诗篇里面拔得头筹的佳作。

      宋引墨沾沾自喜,拿着刚做的诗篇要老鸨兑现,老鸨先是猛夸,拍得宋引墨浑身上下通泰,然而话锋一转说:“这位宋小爷,才将我们花魁娘子看了小爷的诗作,只说尚可二字,小爷要老奴兑现,若是在场的其他爷有了好句,老奴岂不是落了不公的口实?”

      宋引墨佯装大度,扫向四座,周围的儒生们没有一个敢来应战的,老鸨这边夸下去的海口眼看要收不住了,远远看见楼上下来两位衣着鲜亮的公子哥,赶紧拽过来救她的场子。

      温月溶主仆两个便被这样带到了戏台这边,进退不得。老鸨给她解释了一遍,温月溶了解了大概。原来这么吵吵嚷嚷,为了讨绿竹姑娘的彩头。

      宋引墨见老鸨寻到两位书卷气甚浓的公子,不服气地说:“也罢,那便请阁下不吝赐教,小生洗耳恭听。”

      倒是谦虚,就是不知道心胸有没有皮面功夫说的这么宽大。温月溶按耐住心绪,踱步到宋引墨挂在屏风上面的诗作,扫了两眼,不疾不徐道:“这位兄台的诗乍看不错,可惜痕迹太重,殊不知‘樊笼’二字,当对‘自然’,而且古人已将此类诗作写绝,我只需抬出李太白,那便是---”

      “两人对酌山花间,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温月溶学着儒生们苦吟的样子,唱诵自如道。

      “好一个明朝有意抱琴来啊。”旁边的儒生频频点头,“太白用典取自陶潜,陶潜耕种南山下,作田居五首,写尽了田园野趣,复归自然的妙处。后世虽有不少此类佳作,唯有太白此诗得陶潜归隐的真意,太白乃是下凡的谪仙,又哪里需要我们妄作拙作,唐突前人诗才?”

      另一个儒生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花魁娘子也没说非要用自己的诗作啊。”

      “国朝诗风黯淡,我辈哪里能和前人相提并论,花魁娘子也无心逗弄我们,却是我们会错了意,在座的儒生们也不需要妄自菲薄,宋公子的诗作不俗,但比肩前人,实在有些……”

      这些话落到宋引墨耳朵里面,气得他差点当场吐血。老鸨见差遣到楼上雅间的婢女下了楼,也是松了一口大气,婢女附在老鸨耳边说了几句,老鸨清清嗓子,替这场擂台定下魁首,“宋小爷,诸位公子和爷,绿竹姑娘适才说了,诸位的诗作都很不错,尤其是宋小爷的诗作,堪称绝佳。但是,绿竹姑娘又说,樊笼却是对自然,还说即便她困于此处,也并非想做那些道隐的高士,什么哀怨愁肠的,离合悲欢的,却是公子们替她想的有些多。简单一句话,诸位都是七窍玲珑心,诗才非凡,却是曲解了字句的本意呢。”

      “所以,”宋引墨不服气地拂袖,诘问道:“这个头彩便是他的喽?”

      宋引墨指着对面的温月溶,满是不屑,哼道:“卖弄前人的诗作罢了,敢问阁下大名,待会儿单独和公子比一比,看到底谁该得意。”

      温月溶抱住两手,浅浅地恭了恭,“在下不过无名小卒,哪里敢受新科榜眼郎的邀请,再者小生不过是被嬷嬷和姐儿们拖拽过来充数,公子又何必如此介怀,难不成真以为自己的诗才可比肩唐人?”

      见宋引墨脸色白一阵灰一阵,温月溶更是从容不迫道:“我已在此叨扰多时,要不这彩头就让给公子?”

      这话一出,宋引墨当真有些骑虎难下,温月溶一番话,旁边的儒生们哪里能听不明白,适才猛夸宋引墨诗才了得的儒生们突然反应过来,纷纷低声议论,宋引墨不免有些促狭小气了,这位赢得头彩的儒生气度了得,还十分地机敏,给人感官良好。

      文人相轻,那些原本就觉得宋引墨狂放恣意的儒生则纷纷站到温月溶这边,都在等宋引墨如何接招。

      儒生意气在这个时候发酵到了极致,宋引墨哪里能忍受这样一位无名小生既骂他诗才欠佳,又骂他尽失风度,登时咄咄逼人道:“既是来历不明,也总有姓名地址,我本无意阻拦,但阁下却跟着起哄,使我下不得台面。阁下倘若就这么走了,让我如何自处?”

      宋引墨说着,便迈步到温月溶近前,白鸢急忙上前护住温月溶,慌乱之际居然下意识地喊了宋引墨一声姑爷。话说出口,白鸢面色煞白,温月溶即刻做出反应,握住白鸢的胳膊迈向门口。

      宋引墨反应了两秒钟,眯着眼睛喝道:“站住!”

      怪不得竟有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宋引墨搜罗起来记忆。和温家缔结姻亲后,他笼共去过温家三回,男女大防,也并未真正得见温家小姐真容,仅有的一回见面,是在沈府寿宴,那时还隔着纱帘,朦朦胧胧间看清了模样。

      京师贵女喜好侍弄香料,温家死去的大爷曾游走海上做香料生意,在京师开了好几家香料铺子。温家的降真香最是有名,宋引墨还依稀记得沈府寿宴女眷们斗茶弹琴的别院,纱帘里面温月溶身上那缕淡淡幽香。

      是了,宋引墨笃定对面两人便是温家小姐主仆。那又怎样?昨夜一封退婚书差点气死爹娘,今天温家主仆两个装扮成男人模样来这烟花之地把他当猴耍,桩桩件件到底将宋家颜面放在哪里?将他宋引墨又放在哪里?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