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卖》茴夏

60、第 60 章

　　孙成克在汤芷身侧微说了一夜，烛光微转交替了黑夜，终是迎来了清朗骤明。

　　浓稠细密的微光打入屋内，孙成克静静看着汤芷病憔的脸庞。在这静悄的环境下沉默一会，捏好汤芷床边被子，才微微弯起腰站了起来，轻脚走到门外，推开出窗门。

　　他站在风口，仰头张望着浓稠的阳光，抚摸着光带来的暖意。他尤是长路乞讨的乞，不管光如何施爱他，他终端还是勾不住骨中寒意。

　　————孩子

　　孙成克轻言说了一句，似说自己犹豫，也像似说自己的无能，就算天定的劫难，他回避不可，只有执行这一条选择。

　　孙成克迷离着眼，眼幕里仿佛分裂出另一个自我，走了一场荒唐的戏。

　　他代替他亲手喂下汤芷汤药，亲手打掉他们的孩子。灯光下，他的汤芷衣摆慢慢被血水打湿，浸透衣下的床单。他想伸手去扶她，她摇了摇头推开他，一头撞在最近处花瓶，地面发出清脆玉碎声，四处溅落出碎片，倒影出一张极为苍白的艳鬼脸，一举一动都带着绝望的迷情。

　　孙成克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脸，但他自觉找寻汤芷的存在，可不管他怎么找，他都找不到他的汤芷，找来找去也只找到那艳绝的鬼。

　　“汤芷她在哪！”孙成克哑着声问屋中央的艳鬼。

　　那鬼扯出一抹笑，坠爬在地间慢慢散去。烟雾散离去时，他仿佛间看到那艳鬼身侧出现一只小童，白粉姿粉，有这天底下不曾有过惊绝之态。

　　孙成克振振身躯，迷瞪着眸子靠在木窗上，过了许久，眼睛才逐步恢复清明，大汗淋漓朝汤芷床榻望去，人儿安静睡在床被里。

　　只一眼，他心逐渐平稳下来。起步走至她床边，观看她的一点一滴。

　　面对这种的汤芷，他呼吸一滞，他的孩子可能打不下来。

　　他不了解孩子同母体的关系，未能体会到孕育孩子的过程，但他还是至少知道孩子是母亲的一块肉，懂得它的离去会给母体带来多大的伤害。他拿不准汤芷的体质，怕它的离去会带走汤芷。

　　孙成克摆弄衣间袖口，微微轻叹一声。叹他自己为什么不能拥有完整的自我，为什么时时刻刻被人推送到前排，被迫选择他人为他定下的事，离开他的“妻”，迎娶权谋上更合他身份的大家贵女。

　　他是受益人，他没有资格悲声哀叹，唯一有资格的人只有躺在床上的汤芷，她为他吃过遍地苦，当过猪狗，陪他在人间挨人骂挨人打。至始至终，她就一直受尽折磨，她站在背后，挡下一道道背后的袭击，落下鲜血淋漓的疤痕。

　　但她却一直抿声不说她的苦！一介金衣落得深水，溅落满身污泥。

　　他明知道这些，却从来都只当做不知。

　　孙成克静谧望着她，一双眸子扣紧滚滚爱意。他妄想她好，可他却是一切苦难的源泉。妄想别离，宿命祈槃，百般维护，应是愁怨。

　　“他的妻！”

　　孙成克捏紧袖口，拂散手上手劲，拿过床边孩子衣塞到衣口匆忙离去。仿佛他再看下去，他便无法控制自己，控制那蓬发的苦涩。

　　孙成克一离去，汤芷缓缓睁开眼，枕在被间无聊地看风起风落，日夜挪转。

　　手指尖的缺口在时光的舔舐下慢慢结疤痊愈，依稀可见旧日的伤痕足迹。胎儿日数在腹中逐渐虚大，一晃半高凸出母体的身姿。

　　枝干弥漫在黑夜，虚晃在乳水下，淹没至双眸，致使人产生诡异不成有过的爱意，静迷伴如镜花水月，端似迷离，悄似真假，叫人分不清。

　　汤芷闲时总会下意识摸起腹中胎儿，感受它的日渐长大。手掌下的心跳温暖且多情，伴连着母体的羁绊，愈发乖巧可人，一动不动呆在腹中不吵不闹。

　　“孩子！”汤芷摸着圆滚的肚子，她每叫一声，它便乖乖地隔着肚皮回应一下。丝毫不叫母亲难受，也不叫母亲担心。

　　“真是乖！”汤芷看着这么乖的孩子，眼边漫出几丝愁绪，万千思虑燃上眉头，点绕在她脸庞。

　　它是她此生第一个孩子，现在的她好像正在不断爱上它，为它每天的成长欣喜。可她再爱它，她终始明白它不属于她，它可以属于万千人，却唯独不能属于她。

　　孙成克要打掉它，它的父亲不要它，她如何可以带它苟活，难不成再逃到山间僻壤，再过一次山顶洞人。她一个可以，但她的孩子还这么小，如何可以适应那处的铺天盖地的冷。

　　汤芷糜烂在床间，四肢像眷鸟高悬笼中，终日不得自由，开笼出放之际，却是吐鹃啼血之时，哀怨冲铃方使百方磨难，心本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日光逐渐消噬，黑夜染上黑稠的斑点，引忙了一天的孙成克提着灯笼匆匆归家。满天烟火下，攀上汤芷睡屋，搅得她人困意全无。

　　“我今日带了点糕点！阿芷，你想吃吗？要吃的话，我拿给你。”孙成克别过沾血的手，在汤芷床侧放下精致的糕点，走到洗漱盆缓缓清洗干净，见手上真的再无血，才敢走到汤芷床角，低声同她说话，“阿芷，我给孩子做了点手工活，你要不要看看，我感觉它应该挺喜欢了。”

　　汤芷听见孙成克话声，轻轻闭上眼不语。

　　孙成克见汤芷不理他，他也没有懊恼，厚着脸皮坐在汤芷床榻，从衣衫里拿出布料针线，点点缝起小衣角。

　　“你不是要打掉它？”许是孙成克动作太大，导致汤芷听得有点烦躁，一睁眼看到孙成克手上的动作，古怪地细望了一眼道，“既然不要它，何必白费心血去这些小玩意 ，为图心安？”

　　“还是你又想要它了？”

　　汤芷突然理他，孙成克垂望回去，女子融在灯光中，静悄多情方有点慈光。看得他耳畔升起红绡，素来利落的口才此刻一退击败，支吾半响说不出一句。

　　“我……我！”

　　半响。

　　汤芷听不见回声，窝在床边深睡过去。

　　“阿芷，我后悔了！”等孙成克轻说出声，可惜汤芷早进入睡意，错过了他的话。

　　乌鸦色的眸子看到汤芷恬静的睡颜，卷入一潭柔和的情愫。就着这空闲的时间，孙成克又做在地上织起衣衫。

　　清晨离去时，桌前赫然放下一套小儿的鞋袜。

　　绯红的鞋袜细密绣着小孩的表字——缬芷，意秉性美好。

　　他希望他的孩子，日后不要像他这般虚伪假意。

　　只可惜到最后，他的孩子却没用这字，改缬芷为思芷，以意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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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缬芷
【意思】香草名。
【出处】明 张居正 《祭朱公文》：“瀹江兮荐璆，缬芷兮燔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