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索绪尔》三十二画

1、窦可以

　　1999年2月14日，阳光市中心医院。
　　某个房门被打开——

　　“太痛了太痛了，真的太痛了。”张秀兰躺在病床上，头发黏湿地粘在了脸上，唇上血色尽失。她有气无力地喃喃道，“我再也不生了，说什么都不生了。”

　　躺在另外一张病床上的蒋琳看到张秀兰痛苦的模样，又见她被推进来时无意间瞥到她两腿之间还有残存的血迹，心理防线一下子全盘崩溃，忽地眼泪夺眶而出：“呜呜呜医生，我不想生了，我能不能不生了啊！”

　　医生刚把张秀兰安顿好，闻言，转过身来看了眼蒋琳，又瞥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淡淡道：“不行。我也快要下班了……”

　　蒋琳双手紧抓住被子：“我不生了！我真的不生了！我我我……我这就回家！”

　　医生朝站在身后的护士示意，相当冷静地回道：“今天说什么也要把你搞定。”
　　蒋琳被推走。

　　“再努把力！”助产士皱着脸，好像是她在生孩子一般，“孩子的头快出来了！”
　　蒋琳的眼前看不清任何东西，因为双眼都被泪水给糊住了，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一分为二。
　　……
　　“出来了出来了！”

　　听见这句话之后，蒋琳终于松开了长长的一口气，悬着的心落下。
　　接着蒋琳又听见了两下巴掌声：“啪啪！”

　　她期待着的洪亮啼哭声却并未响起。

　　“这是怎么回事？这孩子怎么不哭呀？”
　　另一个助产士神色严肃，快步走过去，“我看看。”
　　蒋琳刚放下的心又再一次地被悬起来，好像整个世界都被一根细绳重新吊住。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

　　蒋琳彻底虚脱，被推回了病房。
　　躺在一旁的张秀兰见状，问候道：“你生完啦？”
　　蒋琳气若游丝，累得不想讲话，但还是强行撑起精神，对刚认识不久的张秀兰回道：“……是啊。”

　　“我刚跟我老公说了，我们不要二胎了。”张秀兰竭力地起身，想要抱起在自己床边的孩子看看。

　　这时，一个男人风风火火地推开门跑了进来握住蒋琳的手：“老婆，你辛苦了。”
　　蒋琳没吭声。

　　窦康在看完蒋琳之后，问道：“孩子呢？”
　　他把头转得跟拨浪鼓似的愣是没找着孩子。

　　蒋琳气得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窦康。
　　“哎呀老婆，真的对不起对不起。”窦康没明白蒋琳的意思，还以为她在责怪自己，“我们不生二胎了。”

　　蒋琳觉得她快要被气死了。
　　下一瞬间，整间病房爆发出一声巨吼：

　　“你女儿在你身后——！”
　　众人：“……”

　　窦康转回身，欣喜地看着小床上的婴儿：大大的眼睛，浓密的眼睫毛，圆滚滚的鼻子，浑身都肉嘟嘟的。真是不枉他这十个月来每日睡前的用心祈祷：

　　孩子一定要像老婆，不要像我啊。

　　窦康用手指逗了逗婴儿，像是想到了什么，迅猛地转身问蒋琳：“孩子都还没取名呢！”
　　蒋琳这前小半辈子都没这么生气过。她合上眼，把头转到了另一边，“都、都可以……”

　　由于前面那两声的音量过小，窦康便自顾自地说道：“窦可以？好好好，就叫窦可以了！听你的！”
　　蒋琳被气昏了。

　　医生在这时走了过来，查看婴儿的情况。她瞥了逗弄婴儿的窦康一眼，不说话，径直地把刚被赐名“窦可以”的窦可以抱了起来。
　　幼小的窦可以窝在大人的臂弯里，能够看到的世界范围陡然变得更加宽阔、变得更加高远。

　　眼前的医生，不苟言笑；一侧的护士，面露愁容。咦，她为什么发愁呢？
　　窦可以眨巴了两下眼睛。
　　护士的右边，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啊，他看来有点儿陌生，不认识。

　　这三个人肩并着肩站着，又把窦可以宽阔的视野遮掉了一大半。
　　她透过小小的间隙，看到了不远处跟自己一样小的东西。

　　又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和另一个陌生女人。他们开心地抱起那个“小人”，好像是捧着什么奇珍异宝一样。
　　那个“小人”缓缓地转过了脸，跟窦可以对视——
　　病房内暴发出一阵声嘶力竭、惊天动地的哭喊：“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小人好丑啊！脸长长的、皱皱的！
　　窦可以受到了惊吓。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就连正在闭目养神的蒋琳听见这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流出两道热泪。
　　医生说道：“孩子没问题了。”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个在窦可以看来顶顶丑陋的“小人”。